第二章

　　杜文泉和刘长禄把杜母扶进堂屋，杜文泉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遗像和灵位，顿时又傻眼了：“这……这是咋回事？”
　　杜母擦了擦泪：“以为你死了，你爸一口气儿没上来，就走了……”
　　杜文泉“扑通”又跪下了。他跪着行至桌前连磕几个响头：“爸，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啊！”杜文泉泪如泉涌。
　　杜母拉起杜文泉：“儿啊，怨不得你，是你爸他命薄儿，没这个命啊。进里屋吧，跟妈说说你是咋活过来的？这些年又是咋过的？”
　　三人进到里屋，杜文泉扶母亲上炕坐稳，这才把自己死而复生的情形说了。当时，受刑昏死过去的杜文泉被伪警察魏全友架回牢房，杜文泉苏醒过来，见牢里没别人，便跟魏全友耳语了几句，随后，便使用闭气功假装死去。魏全友向宪兵队长报告说杜文泉已死，宪兵队长亲自过来查验，见杜文泉果真断了气，就让魏全友拉着排子车，把杜文泉拉到阜成门外的乱坟岗子喂野狗。因杜文泉伤势过重，魏全友没有叫醒他。这时，城墙上巡逻的鬼子发现这边有动静，向这边开枪，魏全友只好拉着排子车走了。杜文泉被枪声惊醒了，他见不远处有具尸体，也顾不上害怕了，扒下死尸的衣服换上，然后向西爬去。该着他命好，没爬出多远就遇上了一支八路军小分队，将他救走了。杜文泉伤好后就随八路军转战太行，抗战胜利后，又随猛虎团去了东北。东北解放后随部队入关，并当了警卫排排长。在北平外围战中掩护孟团长身负重伤，现在伤养好了，听说猛虎团负责北平的保卫工作，便找了过来。
　　“让妈摸摸伤着哪儿了？”杜母颤巍巍地在杜文泉的身上摸着。
　　“肚子挨了一枪，没事，全好了。”杜文泉笑着说，并撩起衣服拍了拍。
　　“真悬呀！”刘长禄看着杜文泉肚子上的伤疤，叹息着，“再往上半寸，就是心窝儿了。”
　　杜文泉笑着说：“我们孟团长说了，咱是福将，全国还没解放，阎王爷不敢收咱。”
　　杜母擦了擦眼角：“现在不打仗了，你不走了吧？”
　　杜文泉：“听说我们部队守北平，我是来找部队的。”
　　刘长禄羡慕地抚摸杜文泉的军装：“这身军装真精神，就是不一样！”
　　杜文泉突然想起自己的马：“长禄哥，麻烦你件事，我归家心切，我的马跑了大半天儿，没吃没喝，你帮我喂喂吧。”
　　刘长禄起身：“嗯，我这就去。”说完，刘长禄出去了。
　　杜文泉攥住母亲的手：“妈，这几年您是怎么过的？”
　　杜母：“多亏了燕春姑娘和大少爷，要不然我哪能活到今天？”
　　杜文泉眼前一亮：“燕春一直照顾您？”
　　杜母：“是啊，当时她替你给你爸扛了幡，摔了罐儿，随后就住进了咱这西配房。一天三顿饭都是她做，真难为她了，还学会了针线。唉，你说说，她又当着先生，前半晌后半晌都有课，有时候晌午饭做好了都顾不上吃。泉子，你回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杜文泉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嘿嘿，不用谢，这是她分内的事。”
　　杜母：“说啥呢？虽说你救了她和大少爷，可人家一个没出阁姑娘替你打幡儿摔罐儿，这个情儿早还（huan）过劲儿啦。”
　　杜文泉：“妈，您喜欢燕春不？”
　　杜母：“当然喜欢啦，我早就把她当亲闺女啦。”
　　杜文泉摇头：“诶，当闺女不成，得让她给您当儿媳妇，伺候您一辈子，嘿嘿嘿……”
　　杜母皱起眉头：“你给我闭嘴！往后你要是再敢胡咧咧，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杜文泉一愣：“咋啦？我说的是实话，而且我跟燕春早就……要不是当年那码子事儿……我早就跟她拜堂啦。”
　　杜母：“我不管你们以前咋样，现在你得给我死了这个念想儿，你只能把她当成弟媳……不，你只能把她当成你的亲妹子。”
　　杜文泉：“妈，难道她做您的儿媳妇不够格儿？”
　　杜母：“够格儿，够一百个格儿。”
　　杜文泉：“那您？”
　　杜母：“燕春已经跟大少爷扯了结婚证，是新政府发的，大后天就要办喜事儿啦。”
　　杜文泉“噌”地站起身来：“什么？她跟大少爷？大后天就办事儿？姥姥！她是我媳妇儿，咋能跟他？别说没过门儿，就是过了门儿，我也得抢回来！”
　　说着，杜文泉就要往外走。
　　杜母大喊：“兔崽子，你给我站住！你要是敢去找大少爷，我就死给你看！”
　　杜文泉并没有停下脚步：“妈，什么事儿我都依着您，唯独这码子事儿，我不能依您。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燕春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跟她死活都是一对儿！”
　　话音未落，杜文泉已冲了出去。
　　
　　当年，陈燕春的确倾心杜文泉，若不是杜文泉“死”了，她是不会答应嫁给周广源的。即便杜文泉“死”了，她也一直对杜文泉念念不忘。前些年，她一直拒绝周广源的求婚，就是要一心一意照顾杜母，不仅仅是还情，更主要的是要替杜文泉尽孝。直到北平解放前夕，周广源不仅没有随家人去台湾，还帮助她做了很多革命工作；同时，也因为周广源这些年一直和她一起照顾杜母，她才答应了周广源。杜文泉不知道这些，即便他知道这些，凭他的脾气秉性，也绝不会放弃陈燕春。
　　“周广源，你个王八蛋，你给老子滚出来！”杜文泉解开风纪扣，举着手枪，对着北房堂屋大喊。
　　刘长禄从大门口快步跑过来：“文泉，你不要胡来。”
　　杜文泉：“长禄哥，你甭管，我让他给我一句话，他狗日的是不是人？”
　　刘长禄：“兄弟，快把枪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杜文泉：“好好说，我他妈能好好说吗？为了救他，我自己个儿差点丢了小命，我死了爹，瞎了娘，他居然还抢我的媳妇，你说他还有没有人味儿？”
　　杜母扶着门框：“长禄，你把他给我拽回来，别让他丢人现眼！”
　　刘长禄往回拽杜文泉，被杜文泉甩开：“周广源，你他娘的有种就出来……”
　　刘长禄：“别嚷了，他没在家。”
　　杜文泉不信，快步迈上北房台阶，一脚将堂屋门踹开，进去里外看了看，的确没人，这才气哼哼地收起了手枪。
　　这时，二愣子、魏全友的媳妇等人进来看热闹。快人快语的魏大嫂冲着杜文泉说：“大兄弟，燕春可是个好媳妇，现在你回来了，就该抢回来。”魏大嫂以前给周家当厨子，没少受气，所以她恨周家。
　　刘长禄：“魏大嫂，您就甭火上浇油了。”
　　魏大嫂：“这油我还非浇不可，我还就不能看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说长禄啊，你也是被周家剥削压迫的人，这个时候，你可得站稳阶级立场啊！”
　　二愣子帮腔道：“就是，再怎么说，咱都是苦出身，咱们是一头儿的啊！”
　　刘长禄瞪着二愣子：“不管怎么说，大少爷从没欺负过咱，难道你们就忍心文泉崩了大少爷？”
　　二愣子和魏大嫂不说话了。
　　杜文泉气哼哼地往外走，刘长禄追了两步：“兄弟，你去哪儿？”
　　杜文泉头也不回：“我去部队报到。你告诉周广源，我饶不了他！”
　　杜文泉大步流星走出大门，解开马缰，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枣红马长鸣一声，飞奔而去。
　　杜文泉骑马走上南街，原本是想去团部报到，走出没多远，又勒转马头向南飞奔起来。杜文泉要去琉璃厂周家的古玩店雅玉轩。他断定，周广源没有跟着家人去台湾，肯定是为了守着周家的这份家业，当然也包括雅玉轩。
　　
　　杜文泉判断得没错，周广源的确带着陈燕春在琉璃厂，正挨家挨户送请柬。杜文泉往这里赶的时候，请柬已送出了一大半。
　　路上，杜文泉回忆上学的时候，他和周广源、陈燕春逛琉璃厂的情形。那时杜文泉十九岁，陈燕春和周广源小他一岁多，虽说父亲杜青是周家古玩店的账房先生，他是周广源的陪读，但他自幼跟着刘长禄的父亲练武，身手相当了得，三五个人近不了身，所以他就成了陈燕春和周广源的保护神。后来，他被地下党发展，在中学毕业后按照党的指示，做了伪警察，才有了保护陈燕春和周广源的那一幕。
　　“文泉哥，你爸是账房先生，你肯定也懂这些玩意儿吧。”陈燕春指着店里的古董问杜文泉。
　　杜文泉严肃地说：“我对这些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鬼子入侵，家国受辱，我就想多干掉几个小鬼子。不过，我爹是这儿的行家，熏也熏出来了，多少也知道一点。如果不是小鬼子，兴许我也得干这一行。”
　　燕春小声道：“现在就咱俩，你跟我说实话，你为啥非要干伪警察？”
　　文泉看了看四周，然后也压低嗓门：“我当伪警察是……是为了掌握小鬼子的……以后你就清楚了。”见周广源哼着京韵大鼓进来，杜文泉赶紧换了话题，“要说玉器，还得说汉玉，汉朝距今两千多年，汉墓里出土了很多汉玉，晶莹剔透，价值连城，最珍贵的汉玉里面有血丝、脉络，有汉朝人的气息在里面，这是研究汉朝人的重要信息，因此，汉玉最珍贵。”
　　陈燕春：“文泉哥，你懂得真多。周家这雅玉轩肯定有汉玉吧？”
　　周广源笑着接口道：“想看汉玉，跟我来。”说着指了指通往后堂的门。
　　陈燕春连忙摇头道：“不啦，我就是随便问问。”
　　周广源：“现在明面儿上摆着的玩意儿，真正的汉玉几乎没有，差不多都是赝品。你想想，谁敢把真玩意儿摆在明儿面上。知道赝品是怎么造假吗？有些古董贩子把玉器放在火里烧，随后杀死一只羊，将烧烤过的玉器浸入羊血之中‘刺啦’一响，一件带血的‘汉玉’就制成了，玉器里面也就有血丝了。不过，那些赝品只能骗外行人的眼睛，真正的行家里手是骗不过去的，就像我杜叔，䁖上一眼就知真假，对吧，文泉哥？”
　　陈燕春惊讶：“哎哟，敢情还有这么多门道儿啊！不过，这也太血腥了，还杀羊……”
　　杜文泉：“这也算血腥？小鬼子为了掠夺我们国家的财宝，杀人放火，无恶不做。听说他们为了盗一个古墓，杀了城西小辛庄全村人，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他的话没说完，父亲杜青进来了。
　　杜青瞪着他：“你给我住嘴！你要是作死，就大街上嚷嚷去，那样死得快！”
　　陈燕春拉了杜文泉一把：“是啊，以后说话注意点儿，当心隔墙有耳。”
　　杜文泉有些不服气，见陈燕春这样说，便没有跟父亲争辩。
　　就在那天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杜文泉和魏全友一起巡夜，看到陈燕春和周广源等人贴抗日标语。几个日本特务得到密报赶来抓捕，杜文泉不顾魏全友劝阻，毅然站出来挡住了几个日本特务。特务头子见一个伪警察敢挡他们的路，顿时火冒三丈，让手下捉活的。杜文泉赤手空拳先后将冲上来的特务放倒，特务头子见杜文泉不是善茬儿，便扣动了王八盒子。
　　在牢房里，魏全友告诉杜文泉，陈燕春和周广源很安全，陈燕春托魏全友给杜文泉带话，让他坚持住，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他的。魏全友还告诉他，陈燕春很焦急也很难过，这些天都在杜家陪伴杜母。每次一想到这些，杜文泉心里就热乎乎的，他觉得陈燕春迟早是杜家的媳妇，他这辈子就认准陈燕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