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高三那一年50

　　“喜、喜欢。”我松了口气，避过秦风火热的目光，伸手去接饭盒。
　　“你是病人，我来喂你吧，云丫。”杨Sir却在我床头坐了下来，用勺子舀了一勺，轻轻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我唇边，并用眼神暗示我张嘴。
　　说真的，我还真不习惯这样。
　　记忆中，除了小时候老爸老妈喂过我，就再没有别人喂我吃过东西了。
　　正要拒绝，撞上杨Sir别有用意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他是故意的，要我配合呢。
　　目的只有一个：让秦风知难而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张开小嘴，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嗯，好香。”装作十万分享受的样子，闭上眼睛，嘴角上扬。
　　想象秦风的表情：痛苦？嘲笑？愤怒？鄙视？冷漠……
　　“杨Sir，云丫不吃臭皮蛋，您不知道吗？”果然，耳边传来秦风似笑非笑的嘲讽声。
　　“我知道。”杨Sir头都不抬，且丝毫没有改变喂我的速度，“但是，吃了对自己有好处的，云丫也会慢慢学会改变自己的嗜好和饮食习惯的。云丫，你说我说得可对？”
　　“唔唔……”嘴里含着稀饭，自然是含糊不清了。
　　这俩人，一开口就一语双关，我岂有听不出？
　　“我输了，杨Sir，秦风祝福你和云丫相爱到白头。”正在我矛盾和为难之际，秦风却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动丢盔弃甲，并撤离战场。
　　看着他旋风般地转过身子，消失在门外。我哑口无言：臭秦风，原来，你只是来戏弄一下我的啊！
　　幸好，我没有答应你，否则面对你的放弃，我岂不自取其辱？
　　夹心饼干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然而，原本咄咄逼人的一方突然退出，心中却更有说不出的失落。
　　我呆呆地靠在床头，嘴里五味杂陈：既有皮蛋的涩味，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这，真的是我喜欢的、需要的改变吗？我暗问自己。
　　时光倒回到高二那年——
　　“加油！加油！加油……”家乡最大的河——春江两岸挤满了看热闹的观众。
　　这是五月五日，传统的端午节，正在进行着传统的龙舟赛。
　　一江之隔，对岸是另一个县。
　　历年来，每到端午前一两个月，两地的群众便会自发集资并组织年轻的小伙子们练习划龙船，年轻的姑娘们组织专业啦啦队，就是为了节日这天一争高下。
　　据说，龙舟赛赢了，下半年这一方的风水也会盖过对岸的风水，所以，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在这一天里倾泄出来：划的作死地划，喊的也作死地喊，都期待盖过对岸。
　　我和白薇一人拿着一支绿豆冰棒，并肩坐在河堤边的草地上。
　　也只有在这样的节日，我们才能从老爸老妈手里领到少许的零花钱，让自己小小地“奢侈”一回。
　　人群里，到处有卖小吃的：背着泡沫箱卖冰棒的、卖包子、粽子、凉粉、豆腐脑、绿豆稀饭、皮蛋、咸鸭蛋、冰糖葫芦、彩色气球等各式杂耍零食的……
　　可是，捏着口袋里的零钱，我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只给自己和白薇一人买了一根一毛钱的绿豆冰棒，含在嘴里慢慢地品味它的甜、它的冰、它的余味。
　　不是钱不够，是我想留着钱给自己多买点复习资料。
　　我跟自己说：吃的、玩的，都是过眼的浮云。
　　我只是想借助这热闹的节日氛围，让自己放松放松。
　　人海中，看着那些穿着朴素汗流浃背的父老乡亲，正好提醒我自己：云丫，此时不努力，将来你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吃也好，穿也罢，用也是，不但自己只能拣最便宜的，连给自己孩子的也是捉襟见肘！
　　“云丫！”忽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不好意思，我朋友在这，麻烦让让。”
　　接着，一个拎着满袋子零食的少年挤开我们身边的人群钻了过来。
　　“周朝，你这狗皮膏药粘得还真是紧啊！”白薇一脸的诡笑，看了看他，又看看我，“不过，看样子，今天我要有口福喽，托云丫的福。”说着，她一把抢过周朝手里的塑料袋，“快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白薇，你不要喧宾夺主好不好？我的小祖宗，拜托了。”周朝不防，被她抢了过去，一脸无奈，又是低头又是作揖，看得我偷乐。
　　知道周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故意装聋作哑，像没看见。
　　“哟！还真丰富啊！云丫，快看，你喜欢吃什么？咸鸭蛋、包子、粽子？还是皮蛋、绿豆稀饭？糖果还是水果？”白薇夸张地报着里面的菜单，声调突然抬高，“太好了！云丫，我喜欢吃皮蛋，你呢？”
　　“不行！皮蛋才俩，我和云丫一人一个。白薇，你下回吧，我不知道你也在。”周朝小气地按住白薇的手，两人争执起来。
　　“你什么男子汉！竟和女生抢东西？没劲！”白薇嚷嚷着，泄气了，“不吃了，嗟来之食！”
　　“别啊！我不吃皮蛋，白薇你忘了？”看见白薇真来气了，我赶紧做和事佬，并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周朝，“周朝你也真是的，连我不吃臭皮蛋都不知道！算什么老同学？”
　　“真的？”周朝半信半疑，看了看我和白薇，又看了看那两个仅有的皮蛋，手下的劲明显松了，“云丫不吃，我也不吃，便宜你了，都拿去拿去！”
　　“谢谢云丫！”白薇开心地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大口，就剥起皮蛋来。
　　“客气啥！各取所需嘛！”我吞了口口水，从塑料袋里拿了个桃子，犹豫了下，在衣服上擦了擦，在周朝面前举了举，“老同学，谢谢了！”
　　“谢什么！你喜欢吃就好！”看我大快朵颐的样子，周朝终于开心地笑了，“幸好我只买两个皮蛋，原来云丫不爱吃皮蛋啊！”
　　“幸好云丫不爱吃皮蛋！”白薇却摇头晃脑地。
　　我：谁说我不爱吃皮蛋？为朋友两肋插刀而已。
　　为了避开那两个皮蛋的诱惑，我微微侧过脸假装认真看河里的龙舟，却不经意间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背影，很像秦风。
　　秦风？他也来了？正想看清楚些，确认一下，那少年却似害怕我发现，像条泥鳅一样，滑进人群里不见了。
　　我揉了揉眼睛，暗笑：云丫，你一定是看花眼了。你以为你谁啊，周朝、秦风都绕着你转？你太阳啊？他们一个地球一个月亮……
　　可是，一年过去了，在这病房里突然听见秦风说我不喜欢吃臭皮蛋——才明白：那天，他是真的找过我，我也没看走眼，看见的那个疑似他的少年背影真的是他本人！
　　眼眶刹那间热了、湿了：这家伙，没准也准备了皮蛋给我吃的，听我那么说，才不好意思逃了。
　　我多么想，借一台时光机，让我回到去年的端午节：春江边、龙舟赛，我谁也不叫，一人独自河堤边，含着绿豆冰棒，只为等送皮蛋的少年一人——他不叫周朝，也不叫杨龙，而叫秦风。
　　“咦，你原来在这里！云丫！”秦风“吃惊”地“遇见”我。
　　“是啊！秦风，你怎么也在这里？一个人吗？”我也诧异道。
　　“是啊！既然偶遇了，那就是缘分，一起看吧。”秦风厚脸皮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怎么样？我们分享一下彼此的零食吧！”
　　“好啊！可是……可是我……只有冰棒吖！”我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绿豆冰棒，“这，怎么好分？”
　　“没关系，你吃吧，我刚吃过。”秦风丝毫不介意我的小气，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诱人的皮蛋来，一边剥皮一边介绍，“云丫，知道这皮蛋上面的花纹是怎么来的吗？叫什么吗？”
　　“不知道！”我好奇地接过一只皮蛋来，端详着它：半透明的蛋白上，鬼斧神工给“绣”上了一些像竹叶但又比竹叶细而尖的“花纹”，好美……
　　“云丫，想什么呢？”杨Sir把我拉回到现实医院里来。
　　“哦，没什么。杨Sir，您说当年屈原干吗要跳江呢？”我也明知故问——此刻，除了用它来搪塞恩师对我的特殊关照，我别无它法。
　　“君子有所为而为，有所不为而不为。”杨Sir却笑着将了我一军，“云丫，那你怎么看他跳江一事呢？”
　　“舍生取义吧！”我脱口而出，像面对一道语文试卷上的古文题。
　　“云丫，我没看错，你真是我知音啊！”杨Sir大喜。
　　“杨Sir，这不是您告诉我们的吗？”我哑然失笑：课堂上，杨Sir讲到文天祥、屈原这些爱国英雄们，都会用到这个词。我怎么就成了他的知音了？如果是，那岂非天下皆他知音？！
　　杨Sir，您要抬举我，也不用这么明显吧？那样，会让我觉得我智商太低了呢！
　　“云丫，怎么突然想起屈原来了？”杨Sir似有些警觉。
　　“哦，没什么。这还不是你给我买皮蛋瘦肉粥引起的？吃着皮蛋，可不就想起了端午节，想起了端午节，可不就想起了屈原么？”我只好把皮球踢了回去。
　　一颗心，却满是遗憾：秦风啊秦风，这一辈子，你都不会知道了，其实我很喜欢很喜欢吃皮蛋，特别是松花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