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六月的怀鹤市，天气变得冷热无常，时而烈日当空，炙热的如烤箱一样，穿一件T恤也是汗流浃背，但转眼就会乌云翻滚堆砌而来，倾盆大雨把你淋得如落汤鸡一样，夹着细雨的风刮得你直打哆嗦。迎丰路又迎来一次大改造的机遇，因为怀鹤市委书记又换了一个从省城来的人。他人未到，但在省城里“夏大胆”的称号就悄悄地传到怀鹤市的官场里面，有人就都感到，怀鹤市也许终于迎来了一个城市发展的历史性机遇。
　　迎丰路是几乎每个到怀鹤市来上任的市委书记首先要动的，今年新来的夏书记，在省城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当市长的时候，就是因为擅长造城，行事果敢，城市面貌能最快地发生大变化，GDP的增长排在全省县级市的首位，而引起省里主要领导的注意。这次他被越级提拔到怀鹤市主政一方，就是因为他的出色主政能力和敢于改革突破的思想。省主要领导给他谈话的时候，要求他首先把怀鹤市的经济搞上去，把相对落后的怀鹤市城市面貌来一个根本性的改变，并且给他特批八千万元带到怀鹤市。
　　迎丰路被开肚破肠近两个多月，非机动车道取消了，原来的绿化带被铲车铲得寸草不留，原来架在空中的电线被埋入地下，迎丰路变成一个日夜不停施工的大工地。泥泞和扬尘让必须走这条路上班的刘东强心里烦躁不已，只盼这种状况能早日结束。
　　韩书记来到怀鹤市的第二天晚上，就带着秘书和司机把怀鹤市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尤其是中心市场后面那条小巷，运菜和运水果的各种车子特别多，路面泥泞，没有路灯，仅从巷边的小店铺里照出几束暗淡的灯光，韩书记的小车也差点被堵在这条小巷里。
　　看过怀鹤市的夜景，韩书记感到怀鹤市的城市发展状况比自己原来想象的还要落后。表面上看，好像自己被上面发配到全省最落后的地区，实际上，这是上面给了自己施展才华的最好的机会。怀鹤市的经济要想有个跨越式发展，必须要寻找一个牵一发能动全身的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在今天晚上巡查中就被自己找着了，那就是城市建设和房地产市场的开发，对于这两点来说，自己是最拿手的了，完全可以把自己过去在省城打拼出来的模式复制过来。
　　上任怀鹤市商业局不到一年的彦小红局长是第一次参加市委经济工作扩大会议。虽然他坐着局里专配的小车去，但由于迎丰路在修路，他花了三十分钟的时间才赶到市委小礼堂。礼堂里的空位子就剩最后两排，前面早已是人头攒动，坐得满满的。
　　彦小红是年初从市商业局副局长的位子提拔上来的，今天接到市委办的通知来开会，准备把怀鹤市百货公司准备进行股份制改造的方案向新来的夏书记做一个汇报，争取得到他的批复。
　　怀鹤市百货公司股份制改造，可是倾注了彦小红以及市商业局近两届领导班子的心血，也是市商业局为下面其它四户市直商业批发企业寻找的一个改革出路。自从百货公司发动职工把抵押在市工行的房产证拿回以后，张惠民他们又陆陆续续地把从其它单位借来的钱还清楚了，尤其是市财政局，看到工行把账都收到了，也就心急火急地要张惠民把以前公司借的六十万元款子归还给他们，否则以后百货公司找他们办事将不予关照。没办法，张惠民只好再一次东拼西凑，连本带利还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得陪着笑脸，请求他们今后要多指导自己的工作。
　　因为都是员工自己集资偿还了房产抵押贷款，张惠民就想到了股份制，也可以成立股份公司，让集了资的职工都变成原始股东。自己在沪深股市炒股十几年，不但没有赚到钱，倒把自己变成长线持股的股东。经过多次的汇报和请客活动，上报成立股份制公司的报告，不到半年就被市国资委、市财政局和市商业局等有关部门批复同意成立。新成立的怀鹤市平桥股份有限公司，工商注册资金三百万元，固定资产原值就是百货公司职工集资赎回的房产原值，股东大会决议和公司章程以及其他注册手续都已在怀鹤市工商局办理完毕。怀鹤市平桥股份有限公司和怀鹤市百货有限责任公司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通过两年的运作，原来百货公司的集资职工均成为新成立的天成股份有限公司的原始股东，每人每年都还能分得多少不一的股红。
　　随着全省其它州市二级商业批发企业相继改制完毕，全省的地级市百货公司仅剩两家没有完成改制，怀鹤市百货公司就是其中之一。张惠民为百货公司两百多号员工的出路着想，总感觉到新成立的股份公司还不是很完美，只有房产证，没有土地证，这些资产还不能说完全是新公司的，因为按照新的物权法，房子是跟着土地走的，必须要把土地证也办转到新公司里，他心里才会踏实下来。
　　“彦局长，这是我们自己拟的改制方案，计划把职工的身份用国家规定的工龄补偿金买断置换过来，再把原先对职工的历史欠账用国有资产，即百货公司的土地货币化来予以兑现，再置入到平桥股份公司里。这样算下来，我们算着还有五百万元的国有土地资产，我们在报告里，计划把这部分国有资产入股平桥公司，市国资委也成为了平桥公司的股东，而主管部门还是商业局。”
　　“张总，今天你报过来的这个东西正好，后天就是市委夏书记来怀鹤市后召开的第一个经济工作会议，会后，每个局都将单独面谈给他汇报工作。你来得正好，我审核看一下，把它做成熟一点，再向夏书记汇报。争取把你们公司，作为百纺五户改革的突破口，以及今后它们改制的样板，只要新来的夏书记同意了，什么事情就都好办。”
　　彦小红，坐在倒数第二排，位置靠后，但夏书记的讲话还是记录的非常清楚。讲完之后，又点名要一些局委部门汇报各自的工作计划，特别是建设局、工业局这些部门，是夏书记重点询问的部门，当夏书记听完前面几排一些局委部门的工作汇报之后，就向后大声询问，还有那哪些部门要说。只见彦小红举起拿报告的手，站起来大声地说：“我们商业局有事情要向夏书记汇报！”
　　夏书记只听彦小红说了两句，就要他把报告递上去。夏书记没有表态，只是点了一下头，要他回去再准备一下，把东西备齐后，再由市委办牵头，安排一个时间，召集有关部门认真地研究研究，尽快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方案出来，怀鹤市国有商业企业的改革工作已经远远落后于全省其它地方，要各部门加速推进怀鹤市国有商业企业的改革工作。
　　彦小红回到太平桥之后，立即召集商业局班子会议，落实夏书记的指示精神，马上开始准备市直国有商业企业的改制工作。彦小红在会上把各项工作都具体地落实到人。他要求，首先要局办公室把给夏书记的报告重新做一个，要有全局性，更要有前瞻性，把百纺五户都考虑进去。再一个，是局里拟成立百纺五户改制工作领导小组，每个副局长负责一个组，从现在开始，要抽调局里各科室工作人员，组建最有战斗力的改制工作组。
　　张惠民接到彦局长的电话，正在武陵商城对面的中医院急诊科打吊瓶。最近应酬多，每顿酒都喝得晕晕乎乎地，喝过酒之后，口干，只想喝冷水，这不，咕嘟咕嘟地喝急了，喉咙也被喝痛了，加上晚上光着膀子睡觉，肚脐被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吹凉了。早上醒来，只觉得头晕，喉咙痛，吞咽困难，鼻子也有点塞，不用老婆数落，自己肯定是感冒了，只好给自己的搭档，百货公司的新书记刘华秋去了个电话，自己要晚点去公司，先去中医院看一下，搞点药。
　　“你的喉咙都发炎红肿了，典型的扁桃体发炎，吃药是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只有打吊瓶才好得快。先打三天吊瓶，上下午各一次。”急诊科的医生边开处方，边喊着护士准备配药给张惠民打吊针。
　　没办法，到了医院还是得听医生的，看来自己的身体确实要找大夫好好地检查一下，再不注意，身体确实吃不消了。
　　“你是张惠民吗？你以前对什么药物过敏吗？我现在给你打一针实验针，过几分钟看一下，如没有红肿，就可以给你打吊瓶。”一个好像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小护士，一边询问他，一边就把实验针打在了他的手腕处，一阵刺心地胀痛，让张惠民连连说，实验针怎么这么痛啊！
　　过了几分钟，护士看了一下张惠民手腕处的皮肤没有红肿，就拿来几瓶水就挂在张惠民旁边吊水的架子上，不一会儿就给张惠民把水吊好，并要他自己看着瓶子里的药水，吊完就喊她来换药水，有什么不舒服，也要说出来。
　　正当张惠民躺在急诊科的病床上眯着眼睛恍恍惚惚想睡觉的时候，彦局长的电话打了过来，当听到他在医院打吊针的时候，就问他要紧不？如果不要紧，就要他打完吊针之后，跟书记刘华秋一起到局里来一下，百货公司的改制方案还要完善一下。新来的市委夏书记对企业改制有新的指示，市委领导要求我们地直商业企业加快改制的进度，争取在半年内全部完成改制任务。
　　张惠民在电话里又不好问彦局长，自己百货公司上报的改制方案上面到底是什么意见？可不可行？那可是花了自己大半年的时间，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方案啊。开始大部分职工都不同意，通过自己做工作，总算在职代会得以通过，只有在职代会上通过之后，才是一个没有瑕疵的改制方案，执行起来才合法律。
　　当张惠民和刘华秋赶到彦局长的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彦局长首先把百货公司股份制改造方案递给他们，要他们回去再仔细修改一下，尤其是国有土地那一部分，一定要多向政府国土部门去咨询，并且还要请经济方面的法律专家，尤其是国有资产用于企业改制，国家在这个方面有没有什么法律规定？彦局长还说，局里面谁也没有搞过这方面的事情，虽然今天局党组成员会议已经成立了怀鹤市百纺五户的改制领导小组，但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就一起努力，把你们这五户国有商业批发企业改造成我们怀鹤市股份制商业企业，争取作为我市第一家到上海股票交易所上市的企业。
　　“彦局长，不知道市里新来的夏书记有什么指示，是否同意我们这个方案？”张惠民想知道市委是个什么态度。
　　“张总，夏书记没有表什么态，只是指示我们拿回来，再完善完善。他也没有看你们的方案，就说了一句：我市的国有商业企业改制工作已经滞后，要加快速度往前推进！”
　　“那我们就拿回去，再好好找一下国家有关这方面的法律政策，我们也想请局领导多来指导我们的工作。”
　　“好，给你们一个星期的时间，越快越好！我要看你们的进度，就好跟市委办约时间，重新找市委夏书记汇报一下，看一看他有什么新指示？只要夏书记同意了，我们的工作就能更好地施展开来。”
　　时间还真的过得有点那么快，一周的时间不到，百纺五户的企业改制方案就全部拿了出来，全部是股份制改造方案。彦局长把每个企业的资料都一字一句的审核了一遍，甚至标点符号他都要看一看，用得是否恰当。至于一些口语话的句子，那是绝对不允许的，任何送给领导看的材料嘛，要做就要做最好，是马虎不得的。
　　在市委办的安排下，彦局长终于等到了向夏书记汇报的时间。他首先把百纺五户的改制方案呈递给夏书记，夏书记粗略看了一遍，但在彦局长还没有把自己用心打好的腹稿讲出来，夏书记就把手摇了摇，转过头对坐在他旁边的国资委主任龙太一耳语了一阵，又转过头去，要市政府负责商贸线的副秘书长仇贵云把市政府关于市直商业企业的改革方向和原则宣布一下。
　　“彦局长，根据国家的有关国企改制政策，以及湖南省其它地方的国企改革经验，结合我市这几家市直批发企业的经营现状，经过市委、市政府的初步研究，对商业系统和物资系统的改革要同时进行。由国资委，发改委、商业局和物资局这几个部门抽调精干人员，组成改制领导小组，进驻各个企业，开展改制工作，我来负总责。由于这些企业都是老国营单位，人多，历史上形成的包袱也重，但这些企业所占的地方，都是黄金码头，资产还是很优质的。这次改革要改彻底，不能留一点尾巴，不要让这些来拖我们怀鹤城市发展的后腿……”
　　“你下面这些企业自己做的改制方案，是不行的，在全省都没有谁这么做过。国家现在一再讲，要抓大放小，要市场化。你看看，这些企业现在都是靠租金才维持的下去，还有必要去保留它吗？全部重新搞，下个星期，工作组要全部进到企业里面去，年底一定要把这十几家市直国有企业的改制工作完成。”夏书记打断了仇贵云的话，直接就把彦局长交来的方案给否定了。
　　彦局长知道，夏书记所讲的，基本上是把自己下面这几个企业的改制调子给定了下来，那就是全部干部职工买断，按国家的政策补偿之后，解散走人，公司被注销，就如太平桥下面的那条溪水，将一去而不归。这些单位的干部职工一直担心的买断走人的改制方式终于落在他们的头上，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式的改革，会在这些单位里，掀起怎样的波澜？又会发生怎样的悲喜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