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妇女识字班上
作品名称:滹沱河水向东流 作者:沧州子系 发布时间:2017-12-30 09:20:07 字数:8743
燥热的南风,传来一股股麦秸的糊香味。已是收获的季节了。麦熟一晌。为了挖通地沟里的格子,应付敌人的烧抢,识字班下课后依然是集体出工。人们又早早的带着铁锨、大镐的来了。走进教室照样一堆一伙的谈论着,但是谁也没提小迎的事儿,因为顺霞关照过,她要来上学,既同情人家的遭遇,就不要再伤人的心。
“今儿个上哪一课?上次上课我没来。”一个学员拿着课本问人们。
“第九课,我也是。那些生字还没顾得自习,翻开一看它们还都不认识我呢。”一个学员诙谐的对答着。
“那可好,那你们可不能搞对象。现在又不许包办代替了……”说这话的叫张桂芬,是青救会主任刘计和的媳妇。本来就是婆婆拉拉的妇女,这会儿家里又常驻工作人员,更开通了,净爱说个笑话。话一出口觉得有点犯忌似的,赶忙说:“算啦,算啦。过耳不留。”又忙把话头引开了:“真的,老师不是说过了嘛,学过后要自己还练习,光凭歇晌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听听讲,神人也记不住啊。”这人语快手勤,说着话还不住手的在石板上写字,一会儿就写了一石板。
另一伙在听着一个叫刘瑞雪的闺女大声说:“这识字班可真有好处,怨不得人家素环她们就上学,咱上了这两个月的识字班,也觉得好像心眼里明白了不少事儿。早就听老人们讲,‘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闻’,咱不知道是说什么的,还当他们能掐会算哩,你们看傻不傻,敢情人家竟从那书上学的,可不能再当睁眼瞎子了。”
“可不是,真得留心学。”
“不的也会学俺她三奶奶把个‘六畜兴旺’当成灶王爷贴在锅台上。”
“人跟人可不能比,咱心里笨,留心也学不好。”
“你真会说话,嫂子。这本‘大众课本’都快念完了,还说笨哩。”
“你可不知道,净在家里跟你哥哥学的。”
“那就行呗,不管在家在外,反正跟他一条肠的学,不怕学不会,不能像有的人那样,好像不得不来,等快上课了,她来了。一上课不是打盹就是哄孩子,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学到八十,哼,也认不了几个字。”是谁小声说:“别说了,让人家听见了。”
“那怕什么的,再开生活会还得给他们提出来的。光说咱们总不及人家青年识字班平均分多,有他们几个人还能高了?得多少分给她们背……还净说记性不好,那就别算个数好了……”张桂芬隔着老远就搭话了:“咱可不能犯急性病,对学的慢的咱还得讲互助、友爱,多帮助他们啊。她们学习精神是差点,进步慢,可是咱们帮助也不够。咱们还是按小组吧,各包各组的人。”
顺霞一边备课,一边听着学员们的议论,觉得很高兴。这些受着封建礼教束缚长大的年轻家庭妇女和闺女们,思想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她们朴实、坦白,心底像水晶一样的透亮,学会了那么些名词。她们有纪律,尊重别人,爱护别人,知道维护集体荣誉,作自我批评。她们心灵美,会戏谑,有那么强烈的上进心,真是从心眼里觉得她们那么好。
窗前榆树上传来了第一声知了的嘶鸣。一下儿,打断了她的遐想。她从窗户里往外瞅了一眼,拖罗罗一群人涌进院来。人们进大门就站住了,只见素环跟了个消瘦、娴静的女孩子走进来。盯住看时,一阵惊喜,小迎上学来了。她已经换掉了离婚那天穿的棉不棉、夹不夹的破衣服,下身穿了一条肥肥大大的浅蓝裤子,好像是她娘给遗留下的,上身是件偏大襟的鱼白褂子,梳剪了的头发左边用条红绳扎了一缕,脸色也不那么黄了,像浮现了羞涩的笑容。顺霞看在眼里,心里又翻腾开了,与那天初次见到她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了。
学员们涌向窗户台前,都想争先看一看这个名字就像灾难一样可是很少有人看见过的闺女。
随着小迎进屋来,人们的视线又集中在门口。有几个上前去打过招呼又慢慢的移动着脚步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有的和她使手势,表示欢迎。
顺霞热情地迎了上去,笑吟吟的:“快进来,小迎,大家都欢迎你呢。”只见她嫣然的笑意里还有些不自然的喊了声:“霞姑……”声音是那么低弱,多数人只看见她的嘴唇启动了一下,就势靠在了门口旁边的桌子上,再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大家腼腆的笑着。
素环把小迎要上小学的要求,悄悄的告诉了顺霞。顺霞点了点头,让她们等一等一起来,就宣布上课了。
人们都把书本放在桌子上,翻出应讲的新课,安静地等待着。
顺霞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先提问,后请学员读课文,而是用板擦把黑板擦了个干干净净。之后拿起粉笔不等距的在黑板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南风、麦子、挖沟、破路、备战、男女、老少、动员、不叫、鬼子、抢粮”。课堂上安静得很,没有一点声息,可是学员们都悄悄的转动着身子交换着眼色,觉得今天的课新鲜。
顺霞写完了转过身子,说:“请看,这些都是学习过的字词,看哪个同学能念一念?”望着端坐的学员们没有一个人举手,她冲张桂芬笑了笑说:“张桂芬念一遍!”
“我有俩字不认识。”张桂芬站起来说道。
“念吧。不认识的隔过去。”说着,顺霞拿着小棍一个字一个字的点着让张桂芬念了一遍。接着问:
“张桂芬不认识的这两个字说会念?”
“刘瑞雪。”
“是念‘挖沟’吧!”
“‘挖沟’,对不对?”
“对!”有几个人回答道。
“对,好啦。咱们一起念两遍。”顺霞又拿起小棍一个个字的指点着,让大家一起读了两遍。
然后,在字词间留着的空隙里填上了“吹、黄、忙、齐、走”五个字,顿时学员们活跃了起来,各自悄悄的念着。不一会儿,嘈杂了起来。杂乱的嚷嚷声变成了齐声朗读的顺口溜,一会儿形成了一字一顿有节奏的歌谣。活跃的课堂上,朗朗的歌谣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和着学员们的喜悦的音韵传到院落里,传到大街上:
南风吹,麦子黄,
挖沟破路备战忙。
男女老少齐动员,
不叫鬼子抢走粮。
念的是那么带劲,连孩子的妈妈们也扯起嗓子喊起来,像一下子变成了小学生似的,念完了还叽叽咯咯地大笑。
半个月来课文上的生字编排的这个歌谣,组成了一篇新课文。又正是这个季节,干着破路的活儿,学员们高兴极了,刘瑞雪、张桂芬几个人在一起嘁喳了一阵子,亲昵地望着顺霞:
“老师,以后就编这样的课文吧。又好学,又好记,念着还好听。”
素环聚精会神的看着,觉得心里热乎乎的,非常高兴,自己也可教给预备班了。她掏出小本子赶紧记了下来。小迎在一旁看着人们乐的那个样子,也旁若无人似的把个红扑扑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人们太高兴了,下课了心还收不住,各操工具,真的去挖沟破路了。这顺口溜似的歌谣自然也随着他们愉快的队伍流向门外,大道上,田野里。那叽叽咯咯爽朗的笑声和着跌宕、顿挫的朗诵,追逐着无边无际起伏的麦浪流向了远方……
在回小学的路上,顺霞问小迎:“今天这样上课听得懂吗?”
小迎说:“开头不认得那些字,后来念成歌谣就会念了。”
素环忙插话:“那歌儿你还能记住吗?小迎。”
“能。就是字认不下来。”
“你说一遍。”素环非常兴奋地,顺霞也附和着:
“对。看你还能记得住吗?”
小迎没再言语,她抬起头来,望着那湛蓝的天空,思索了一下,清晰准确的背了一遍。
素环简直欢喜极了,忙把小迎搂在怀里,是那样天真的毫不隐晦自己内心的激动,称赞着小迎的记性和聪明。顺霞的心也像平静如镜的水面投掷了一块石块,激荡起层层波澜。她深情地望着小迎,眼前好像一只刚刚逃出樊笼的小鸟,振翅欲飞……那怜悯凄楚的情感顿时变为祝愿,变为希望,喜出望外。她的思想又想脱了缰的马在纵横驰骋: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需要开拓的条件的。没有抗战,没有八路军、共产党,像小迎这样孤立无援的被压在十八层地狱的羸弱灵魂任凭这天命的摆布,还能有什么精神、智慧可言啊。就连那些上识字班的人们不也就被束缚在稼墙地界之中吗?民族存亡的斗争,解放人类的革命,是多么伟大、崇高的事业啊!她真有点激动了。每当她的思想飞奔驰骋的时候,就觉得浑身有无尽的力量,就更体察到自己工作的意义。
回到学校,她们向王校长和志明讲了小迎的事情,他们听了都非常高兴。王校长嘱咐:
“把她和那些大学生编在一起,特别照顾一下,抽空到她家去看看,帮助解决些家里的困难。”顺霞和素环应诺着去安排小迎的学习了……校长又特地告诉志明:“准备在学区会上汇报工作时把小迎这件事讲讲……”
28.学区会
学校从教室修复后,境况又不同了。教室依然那么大面积,可是显得宽敞多了,因为设了那些桌凳。北墙上的西天如来佛像随着那场大火消失了。常年挂个布帘的黑墙,粉刷了白灰,反射着窗子上的明媚阳光,显得格外亮堂。
从做了统一规定,这几天学生们的坐物更挤了。用麦秸编的小墩儿代替了高低不等的小板床。不少学生,尤其是女生们的小墩上都缀了块布,有的还絮了点棉花。坐上去一不磨衣服,二是感觉柔软舒服。又都在小墩上缀了跳绳儿,挎在肩上,左边书包,右边小墩,自然形成了人走在哪儿全部用具带到哪儿。上课时把小墩往地上一放就是坐物,书包往腿上一搭就是桌子,小孩们高兴地开着玩笑:“日本鬼子再也甭想烧咱们的桌凳了。”
因不再受桌凳的限制,尤其这春暖花开的时节,上课时干脆把低年级拉倒院里或带到校外边互不干扰的地方,搞起来露天教学。今天除了二、四年纪留在教室,由王恩荣复式讲算术外,其他三个年级都在室外上课。
春天的阳光温暖着这露天的课堂,新颖,舒畅。师生们都觉得非常得意。这天,下课以后,老师们聚在教室的窗前,又谈论着由作文引起的问题。
王恩荣嘟嘟哝哝“饥荒赶上闰月年,停学,事变,闹敌情。这班学生都老大不小了,虽然也有学就上了,可是满打满算他们念了几天书呢?就得认倒霉吧。”
素环刚一听就不是滋味,觉得撇开争执的问题不说,单“学生程度低就得然倒霉”这句话太不像样子。刀子一样的嘴毫无顾忌的捅了出来:
“怎么?这叫什么话,难道还能希望那旧教育给咱遗留下来多少天才……”说完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我的话对不对?王老师可不要见怪啊。”
“讨论问题嘛。”顺霞漫不经心的。
王恩荣没再言语。闫志明不动声色的又重新看了一眼《我的理想》和《学生时代》两个文题,翻阅着学生们的作文:“……我的理想就是学习自动报名参军的刘万禄同学,当一名光荣的子弟兵……”
“学生时代,是读书的时代……万禄同学就是我的榜样。在宝贵的学生时代参加了八路军……”
“万禄是我学生时代的好朋友,在学生时代他就参军了。我非常羡慕他……”
看过几篇后,抬头思索着问题争执的始末和原因。耳鼓里又想起顺霞的声音:“……思不深,志不广,文采索然,千篇一律……”自然王恩荣的声色容貌也浮现在脑海。“……就那么回事吧!”那不屑一顾的神情,把一本作文往案子上一扔:“疙瘩顶上的酸枣树,根本不能成材,还指望支撑高楼大厦?”
不由得心又翻腾起来,这与王冠盈家三元秉承他老子的德行,说:“偏乡僻壤的穷孩子是酸枣树,不值得栽培,不堪雕琢的调调多么相似啊。”觉得素环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见解。说:“是得把问题展开一点,不能忽略我们的基础。远的不用说,就以咱们家乡为例,事变前人们净议论什么?”“人随世道草随风。老百姓纳了粮就是自在王。什么‘国家’、‘民族’,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顺民嘛,’打起什么国号来也是臣民。一年只要有个好收成,就多买香火了。大人如此,孩子们能更高到哪儿去!那时候有几个穷孩子上学,几千年的封建社会把人们愚弄的就成傻子了,不是吗?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成功了,废私塾成学堂有人反对,男人剪辫子,女人放天是费了多大的劲啊。你们没见,三多儿他爹至今脑袋后头还留着那个猪尾巴。就说咱这个学校,我上学时这大寺上还光是个破庙,不用说女生,男生一共也不到三十个人,民国了还是如此,日本人侵略来了,前后间断了两年多,虽说‘抗日小学’也一年多了,然而我们想他们讲过多少愿景前途呢?至于什么人生观啊、世界观啊,连我们自己还认识不清楚,能向他们要求些什么呢?”
“不过,顺霞出的这个题太好了。题目虽大了些,却从中悟出了一个大道理,看见了我们教学中有所忽视的重要环节,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了,不容我们再不屑一顾、一笑置之,理想蕴藏着攀登高峰的动力。一个人是不可以没有理想的,志在极顶的人,不畏其山高,志在溯源的人,不畏其水远。我们教育学生的理想是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就不能把当兵看成是唯一目的了。”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向王老师提出,有机会也可请教刘先生。因为这关系到学生的知识积累和如何进行政治教育的重要问题。”他忽然想起:
“对了,也可把它提到下年的会议上。”
顺霞、恩荣、素环都很认真的听着,谁也没再言声。
……
参加会议的老师们,聚集在办公室里,正听管润奇老师讲述一位新教师遇难的经过:“……是第一期师训班学员,刚分配工作,赶到马村天就快黑了,已经很累,村里接待后给安置在一个老乡的家里,吃过饭早早地就休息了。当时没有敌情,哪儿知道第二天拂晓从安平出来了一股子敌人,把村子包围了,让人敲起门子,还以为谁找房东有事呢,背包也没顾得藏起来,就让堵在屋里,敌人一看知道是工作人员,想从他嘴里了解我们的情况。他不说,敌人能轻易放过他吗?先是用手打嘴巴子,接着用木棍、刺刀,打得浑身是血,也没问出一句想要知道的情况。敌人要下毒手,用铁丝把手脚都捆了起来,吊在大门前一株槐树上。房东老太太吓的哆哆嗦嗦给求情,一下子被打了一枪托子,老大伯赶忙把她推回屋里,接着外边又是一声声的拷问,还是不开口。这帮惨无人道的家伙,抱了几捆柴禾,要用烧死他来威胁。只听一阵破口大骂,汉奸,卖国贼……被活活的烧死在树上……”
人们屏住呼吸静听着。直到讲完了还没有人动一动,心情沉重极了。志明掯在眼里的泪珠,滚落了下来,滴在扶着桌子的手背上。在城厢高等小学时曾同学二年,一个多么有才智的青年啊!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孟一萍一字一板怆然的音调再没能像他平时吟咏时人们那样和他开玩笑,觉得此时此刻,他用了一句恰到好处的名句。
“用我们工作上的实际行动来缅怀纪念他们吧!”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会。”王树鹏打开他那用一方紫花布做的小包袱,拿出了两个笔记本和钢笔。“今天会议三项议程:一、汇报各校情况,交流比较。希望不要保留的把宝贵经验介绍给大家,以便相互切磋,共同进步;而是传达上级会议的布置,好遵照执行;三、研究会考事宜。看哪位同志先介绍?”刚刚活跃了一阵的人们又消沉了下来,谁也不想先开口似的。“不能打破惯例,免掉这沉默的三分钟吗?”王树鹏启发着大家。
刘亚明说:“咱建立这么个秩序吧:中心校先开头,然后按推碾子的方向,转到哪儿哪个学校接着发言。行不行?”“好,好!”“赞成,赞成!”刘亚明本来方法不高明还自鸣得意的:“你们看,咱会发动群众不?不能白学了‘群众路线’啊。”
志明巡视了一下,大家都在向他投射着期待的目光,他看了看校长也风趣地说:“那样,咱啥时候也得冠军了!”孟一萍绷着脸又一字一板地说:“看什么事儿吧。吃西瓜的时候我还带头哩。”他这样一开口,屋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志明汇报了他们目前的学生人数、学习进度、制度和纪律的一般情况,着重介绍了年岁较大的女孩子要求入学的情形,较具体的讲了八名十五六岁最大一名十七岁的学生入学后不到两个月就学完了一年级全部课本还跟上了二年级的课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人们乱纷纷议论了起来,东留庄的老师张洪琛也插话讲了他们学校两个超龄女生同样的学习情况。一致认为,学校大门为那些解放了尚有条件入学的人们敞开的教育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当志明介绍了小迎的遭遇,入学过程和出乎意外的成绩时,人们由同情、祝愿,而叹服,无不“啧啧”称赞那新生了的学生的聪明、智慧,更为她生逢此世而庆幸。刘亚明说:“真可谓一颗出土的明珠啊。”孟老夫子幽默地说:“‘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古来就是传颂‘贵人多蒙难,鸡窝飞彩凤’,不知你们哪位老师有造化栽起梧桐树了?”这个四十来岁的小个子,黑脸膛还有点稀疏雀斑的夫子,每引经据典总把上眼皮一抹搭,不知什么部位那么引人好笑。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上眼皮又耷拉了下来,那神情自然又引起一阵嬉笑。正当人们活跃的时候,志明把因学生作文引起的争论提了出来,顿时大家又安静下来。问题的深刻和认识的不同,把人们引入深思。因校长没有引导,也只有留在了人们的心里。
安静片刻之后,赵杰说:“下雨不打伞,淋(轮)着了。”他所在的北白滩是一个不到百户人家的小村庄,紧靠着磁河大堤。这地方教育事业不开展,是这个学区小学恢复最晚的一个。事变前也成立过小学,村上不热心,教师也觉得不顺心,不久告退了。从那以后,为数不多的十几个学生就跑到田村小学就读,学校就关门了。现在区上有指示,各村建小学。要求上学的人多了,才不得不请了一位教师。
赵杰说:“我们那儿那点事儿,秃脑瓜虱子明摆着。头件事就是校舍,已有目共睹。我去了以后,先抓了几个积极分子,领那么七八个学生,抄书上课。今天在谁家车棚,明天借谁家闲屋,那天下雨,赶上干部们没在家还领学生们在村公所那两间办公室里上了半天课。这下老乡们可真说话了,‘麻雀还得有个窝巢,这小学生总得有个家才是……’正和‘孤’意。我说可不是,在困难的条件下不得已游击式教育倒可以,但也不能没个站处,咱又不是游牧民族。家长们一嚷嚷,干部们就决定还要修老学校那几间破房。咱都知道,那已经是墙倒屋塌,荒草丛生……怎么办?那就修吧!我就领上那几个上学不愿来一干活却来劲儿的学生,去拾掇那些破砖烂草。你们猜怎样,这小孩带小孩,一弄,二十多个,搬砖弄瓦干得挺欢,比找他们上学容易多了。更没想到,没干半天,呼啦一下子又来了不少干部、家长,出谋划策的,献工献料的,我一看真是备受鼓舞。学生们干劲儿也更足了,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大人孩子们干得满头大。校门旁边,那些推碾子磨面的妇女、老太太,也都来看热闹,高兴地咧着嘴笑,有的还帮着找水桶,拿水瓢,给和泥,抱草,有个老太太说,这活团像那蚂蚁搬家,燕子垒窝。就这么一锨土、一把草、一瓢水的,只用了五天,硬修好了三间教室。费力九牛二虎之力,两个月才找了那么七八个学生。没想到经过这场建校劳动,学生人数一下子增了五六倍,四十多个人了,而且组织性、纪律性,学习的自觉性,没那么可心的了。真是今非昔比,满可请诸位再去赏光一下,以证其名了……”不禁引起人们哄堂大笑,自然又想起上次互相参观时他那儿要什么没什么的尴尬场面。赵杰有点为这个一向不被重视的教育事业的小村庄的变化陶醉了,好像有点诗兴大作,拉开了朗读的架势:“请各位再登上巍巍长堤,在那绿草平铺,杨柳成荫的磁河堤畔,听一听三间茅屋发出的琅琅读书声和那昂扬的战歌,不亦乐哉乎!”这位一向稳重的赵老夫子,今天一反常态,眉飞色舞,情不自禁地抒发着内心的喜悦,是大家分享着他工作取得的成绩后那由衷的高兴之情。
轮到孟一萍汇报的时候,他讲了一位年近七旬的望考童生,自动协助动员学生的故事,说:“老先生劝学心切,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总那么念念有词,人们还信他的话。我们走到一家看着是很困难,那老太太说,吃烧还愁不过来呢,咱这门口还能出息个什么孩子。老先生说,嘿!‘寒门生贵子,白屋出公卿。’没看当今都是咱庄稼人出来领兵打仗做工作,怎么能说穷人家的孩子就不能出息呢,可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把孩子从屋里叫了出来,说,你们看这泥猴似的,当兵人家也不能要,还指望他领兵打仗?孩子也说,我不去,念那个干什么?老先生把下颌一收嘴一张,嘿!‘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孟夫子学着老人的声音和动作说:“还用手拍打着孩子的肩膀。逗得我直想笑。他们可能听得懂吗?我也真被他那种热情劲儿所感动了。不过,这位老人有威望,他是那里唯一文化知识高的人了,直到现在人们有个婚丧嫁娶立字撰文动笔的事儿还是找他,尤其过年写门对时,总得把个老先生累得呵喽气喘咳嗽的动不了算完事儿。他的话还真灵,人们能不能听懂不知道,他找过的孩子们都去应了应卯。”
各学校一个个把情况汇报了一遍,王树鹏总括了各学校共同特点是向上发展的趋势,肯定了教师们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所产生的创造性劳动。从由于教师们的辛勤努力赢得了群众的支持,像北白滩那样感动了上帝,尝到的甜头,引导到必须扎根群众,和今天会上要布置的工作密切的联系了起来。
他说:“这次县里开会,除布置了政治学习通读《大众哲学》《新民主主义论》之外,主要是讲了‘扎根群众’这样一个课题,讲了群众观点、群众路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扎根于群众之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哲理论述。现在按照我的纪录作传达……”
人们认真地听着记着,屋里除却王树鹏那半生教学生涯,练成的膛音浑厚、苍劲的声音之外,只能听见翻动纸页和笔尖摩擦着纸张的沙沙声音。
传达结束后,为了加深人们的认识,统一学区的行动,特别在具体做法上对当前要抓住的几件事情,作了明确阐述。归结起来抓住三条:一、教群众识字增长知识,提高文化水平,使他们摆脱那种愚昧状态。这不仅教好学龄儿童,也要协助办好成年人的业余教育;二、在学生与群众之中破除迷信,把群众从神、佛、魔、鬼的精神枷锁中解放出来,以学生为种子千方百计宣传推广普及科学知识;三、宣传新的婚姻条例,破除封建婚姻制度,把青年男女从旧的婚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他在阐述这些工作的时候,特别强调了结合教学活动,配合社会工作。
关于学生的巩固、教学质量的提高,只是点了一下,说明已是天经地义。很自然的联系起新沿村小学作文所揭示的一系列问题。他肯定了志明的观点,指出教师不仅必须充实文化知识,加强政治理论修养,努力改善当前的教学状况,才能适应抗战和革命的要求。
最后研究了学区四年级学生期中会考的问题,定于麦假以后进行。
为了充分发挥小学老师们的积极性,王树鹏让各学校以推荐的方式选出了刘亚明、管润奇、孟一萍、刘延年、闫志明组成的评判委员会,推选了闫志明为主任,其余为委员,主持会考事宜。这几个人各有特长,刘亚明豁达,管润奇精明,孟一萍幽默,刘延年滑稽,闫志明兼备每个人的长处,又不随他们的弱点,更年龄数他小,但显得老成持重。人们都为他思想深沉、诚恳热情和精干的办事能力所佩服,他又主持中心校初级部的工作,所以形成了学区小学教师的自然领头人。
委员会一产生,健全了组织,做好分工,明确了一切准备工作,最后权衡利弊,考场选在王家坟。
充充实实的半天会议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