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工作组

　　张国政事件在持续发酵，医院领导保持沉默，知情者也保持沉默，只有黎基雨他们几个人在发声，他们一会儿把事说成圆的，一会儿说成瘪的，事件日益丰满起来，还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3·17事件，而不叫张国政事件。
　　讲故事的人把故事说得有声有色。
　　黎基雨说，你们知道吗，有一次啊，我和尚可平去天山打猎，走到山下草甸子里，我们看见那里有两匹马在吃草，就停了下来，然后就看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没穿衣服，男的在上，女的在下，只见那个男的屁股老是在动，我们就知道这是在偷情，我就想绕开走，尚可平却想看希罕东西，就把我拉着蹲下，我们在那里看了足足二十分钟，那两个人才完事，等他们站起来，我们二人就惊呆了，你们猜这是谁，原来是我们的张副书记和蒋爱珍啊。
　　华秋菊说，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有天夜里吧，不是我值班，我呢，忘了一件东西在办公室，到十一点钟才想起来，怕丢失了，就去医院想拿回来，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那个张国政贼胆大了，他就在护士站抱着一个女人亲嘴。我怕打搅了他的好事，就躲在一边看，只见他在那个女的身上又是摸又是亲，摸了左山摸右山，还把那女的衣服掀起来去亲她的山包包，直吮得一片山响，那女的也是去摸张国政的下面，把那一筒硬物握在手里，还含到了嘴巴里，羞死了。我等不及了，后来还是走过去，你们猜，这女的是谁，她就是张国政的那个妹妹啊，不过，不是他的亲妹妹。
　　尚可平说，你们都喜欢听桃色新闻吧，我就讲个晕故事给你们听听。话说去年的一个夏天夜里，我热得不行，就想去后面的河里泡泡，刚走过去，就看见河里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这两个人打着水，你把水打到我身上，我把水打到你身上，打着打着，他们就抱到了一起，只见两个人在那里扭着，我就蹲下来，躲在一个草丛里看着，那男的说，进去了吗？那女的说，没有完全进去，你还要用点力气。男的说，再完全进去了吗？女的说，只有你的手没进去了。说开头两句话时，我还辨不清他们是谁，再说后头两句话时，我就听清楚了，原来，他们就是我们医院外科的一个医生一个护士，至于他们是谁，你们就猜吧！
　　曹淑敏说，你们知道张国政那个东西的尺码是多大吗？你们当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没亲见过，但是我听说过。有一天夜里我值班，张国政也值班，我是上半夜，张国政是下半夜。到了下半夜我就去睡觉了，张国政以为我睡了，就把他妹妹拉到护士站里间的房子里，两个人就搞上了。张国政问他妹妹，他那个东西大不大，他妹妹说，应该算大吧。张国政又问，算大是多大？他妹妹说，六寸长，五寸围。张国政说，才这么一点点大啊。当然，你们别以为那女的真是张国政亲妹妹，那是他的干妹妹。
　　两对夫妻，一人编了一个故事，这四个故事在医院里迅速传开，还传到了张国政老婆的耳朵里，他老婆一直很相信自己老公的，听了这故事以后，就有点把持不住了，她开始审问张国政。
　　张国政说：“老婆你立场不稳啊，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莫说你还是如花似玉，就是你丑如八怪，我也不会对战友的妹妹下手吧。”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有点怕啊。”
　　“你怕什么，站稳立场，坚持自信，水落石出！”
　　“那好吧，我就等你水落石出吧！”
　　蒋爱珍自然也听到了黎基雨他们编造的故事，张国政不出来澄清什么，她也只好按兵不动。蒋爱珍的精神病有好转，住了十几天院就出来上班了。她现在看开了，人家要造谣随人家去造，嘴巴长在他们脑壳上，你把人家没法子。
　　3·17事件拖到了三月三十日，终于有了个眉目，144团党委决定派出工作组去医院调查解决这个问题。
　　144团党委不下这个决心不行，那个尚可平两天来一次催问如何处理人，在尚可平看来，3·17事件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谁也翻不了案，唯一的途径就是处理人。
　　144团派来的工作组是一个神奇人物，他叫李德淮。
　　这个李德淮和张国政是死对头，不为别的，就是这个张国政遇到了李德淮就顶撞他，完全不把他这个团副参谋长放在眼里。
　　李德淮接受这个任务后，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张国政呀张国政，你终于就要死到我手里了，我就要看看，看你还张狂不，看你还目中无人不！
　　尚可平知道是李德淮去担任工作组长后，也是高兴得不得了，这下好了，弄死张国政不成一点问题了。他知道李德淮和张国政是死对头，现在，李德淮高他张国政一头，又担任了处理3·17事件的工作组长，这张国政还有好日子过么！
　　尚可平找到李德淮说：“李组长，你去了我们医院，是重观点还是重事实呢？”
　　“我去管他什么事实呢？只要能扳倒张国政就是好观点，就是可行的观点，你们不要来窥探我，我就是和你们站在一起的。”
　　“李组长你这样说，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就是担心你去了要探究什么事实真相，真相我们是拿不出来的。”
　　“尚可平同志，我要叮嘱你，你不要说没事实真相，要坚持说有，什么是事实真相呢，你们不是编了很多故事么，那就是事实真相，我们工作组就以你们编的这些故事为底本做调查，然后处理张国政。”
　　“李组长你真是青天大老爷啊，我们就盼着你这样的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这样，我们就可以扳倒张国政。”
　　“尚可平同志，我们的目标一致啊，大家都要努把力，你们的责任就是大造舆论，我们的责任就是引路，把处理意见引导到我们的轨道上来。张国政的头上长了旺角，我们的任务就是扳他的旺角，你们扳一只，我也扳一只。”
　　李德淮带着工作组威风凛凛地走进了144团医院，他一来，就敦促医院召开全体人员大会，李德淮在会上做报告说：“同志们，我带来了一个工作组，我们来做什么的呢，我们是来深入实际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们医院有什么问题呢？那就是3·17事件，一个简简单单的3·17事件现在已经搅浑水了，说什么的都有。我们的态度就是什么意见都听，都分析，把情况调查清楚，是即是，非即非，绝不把白的说成黑的，绝不包庇坏人，绝不让坏人逃过去。”
　　“我们工作组进驻了144团医院，就要开展揭批查运动，要把盖子揭开，要把疮疤挖开，让脓水流出来，要把坏人挖出来，把流氓挖出来，不能让流氓分子隐藏在我们的医院。我们要批判医院里的歪风邪气，古时候说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今天虽说要批判这个古思想，但是，男女也要分界，不能男女不分，不能借着关照女同志的名义去搞什么不正经的勾当。我们要查出这样的流氓分子，不能让他隐藏在我们队伍中，不能让他带坏我们青年人，只要有这样的人，不管他是否党员，是否党的干部，要坚决揪出来，是党员的就开除党籍，是干部的就撤职查办。”
　　“所以，我们工作组不叫3·17事件工作组，应叫领导运动工作组，我们就是来领导这个揭批查运动的。运动来了，大家都要积极行动起来，谁也不能做绊脚石，谁要做了绊脚石，大家一起用力去搬开它，把它扔进臭水沟里。”
　　张国政听报告还是听出了火药味，特别是听出了李德淮的指向，李德淮的报告就是针对他说的，他的报告已经肯定了144团医院里有“流氓分子”，他们的任务就是来挖这个流氓分子的。
　　蒋爱珍也听了报告，她却还蒙在鼓里，原以为工作组来了就是党来了，就一定能为她洗清冤屈。蒋爱珍感觉到太阳出来了，天开了，大地一片光明。
　　笑容又回到了蒋爱珍脸上，吃了晚饭，他就去找组长李德淮，准备说清楚3·17事件真相。
　　走进李德淮的屋子里，李德淮就说：“你这个女同志是谁啊，你晚上进一个男人的屋子里不妥吧！”
　　蒋爱珍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不知进退。
　　停了一会儿，蒋爱珍说：“李组长，我叫蒋爱珍，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向你说清楚那件事的。”
　　“你就是蒋爱珍呀，难怪会有那件事的，你也太随便了吧？你一个女同志，怎么可以在夜间随随便便进入一个男同志屋子里呢，别人看见了会说什么，是不是又一个事件？”
　　“我打开门和你说话吧，就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我站着说，总可以吧？”
　　“你要说什么呢，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
　　“我就说三月十七日那晚上的事情。”
　　“三月十七日的事，没有，要给你搞清楚；有的话，就改，改了就好。”
　　“李组长，你的意思是不相信我的清白，那么，我就回去把它写清楚交给你，你再调查调查，看我写的是否属实。”
　　蒋爱珍显然遭到了冷遇，她只是不知道这“冷”到了何种程度。回到家里，摊开纸笔，就写了起来。
　　标题是《3·17事件真相》，正文是这样写的：
　　三月十八日是我回浙江探亲的日子，十七日晚上六点多，张国政同志和潘杰宝同志一起来到我的家里，张国政同志是来嘱咐我路上小心的，他是我三哥的战友，我三哥委托他关照我的，潘杰宝同志是来给张国政同志作伴的。张国政和我说了几句话，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样子，他们就走了。
　　半夜两点多钟，护士小李叫醒我，说手术室要纱布用，我就和小李去库房拿纱布，回来时看见尚可平在值班室，再后来又发现走道上有黎基雨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我就生疑了，因为我的行李中放了九百元现金，怕有人偷我钱，我就去找党支部汇报，因为徐书记家隔得远，我就叫来张国政副书记。张副书记正在值班室询问情况，我和小李在场，这时候，黎基雨他们一伙人闯了进来，张副书记问他们做什么，他们回答是来捉鬼的，意思就是来捉奸的。
　　这时候，张副书记派人叫来了徐书记和全体支委同志，徐书记开了个会，将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大家就散去了，临走的时候，黎基雨说他们失败了。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诬陷案子，后来的事情却发生了本质的变化，黎基雨一伙人四处散布谣言，说张国政和我如何如何，他们编造故事，把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张贴大字报渲染，硬是把一件无踪影的事情说成是“有”。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工作组来了，我希望工作组为我澄清事实真相，还我清白，还我做人的权利。
　　蒋爱珍写完后，看了一遍，改了几个错别字就睡了，她打算明天一早就交给李组长。
　　李组长接到蒋爱珍材料，只瞄了一眼就放到了桌子上，他对蒋爱珍说：“你回去吧，过些日子，会答复你的。”
　　144团冯团长自从三月十八日听到尚可平反映张国政问题后，一直举棋不定，他在观望，他在等待，他在看这个张国政来不来反映，通常情况下，正反两面的人都会来说事的。他也在等待医院党支书徐金逸，他是下级，单位上出了问题，理应来反映情况的。可是，等了十几天，一不见张国政来，二不见徐金逸来，他就觉得这两个人太不把他冯团长当一回事了。
　　他们二人不来，偏偏还有人来，这个人就是尚可平，这个尚可平两天来一次，每来一次就要补充一些事实，张国政经过尚可平的修饰打扮，在冯团长的眼睛里就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这就让冯团长下了最后的决心，决定派一个工作组去，而且还将李德淮派去做组长，他也知道李德淮和张国政尿不到一个壶里。
　　冯团长用的是矛盾律。
　　工作组来了几天，他们沉了下去，在黎基雨和尚可平的带领下，向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展开了调查，这个调查对象都是有选择的，凡是黎基雨和尚可平信任的人，都是对象。
　　四月六日这天，冯团长大驾光临医院，他一来，医院里又停止了诊治病人，徐书记把大家又搞到了一起开会。
　　冯团长挺着肚子站在台上说：“同志们，我今天是来做政治动员的，什么叫政治动员呢？简单地说就是党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谁是党呢？在我们144团，我就是党派来的。所以，我叫你们干啥你们就得干啥，不能争辩，不得讲价钱。”
　　“我现在给你们医院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就是深入开展揭批查运动。大家知道，文革期间有个一斗二批三改革，我们的揭批查其实和这差不多。揭开盖子就是斗争，查就是改革。但是，你们不要认为我冯某人还在144团搞文革运动，文革运动去年就停止了，谁要是不听党中央的话再搞，谁就是坏蛋。所以，归根结底，我们不是搞一斗二批三改革的文革运动，我们是在搞揭批查运动。”
　　“你们都要提高觉悟啊，在我们医院里要揭开盖子，揭谁的盖子呢？坦白地说，就是揭开张国政的盖子，张国政的问题很多，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男女作风问题。他这个人借着关照关心别人家的妹妹为由，长期霸占这个女同志，使得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去捉了他们的奸，才把这个盖子揭开了一点缝隙。”
　　“同志们哪，一个人最怕的就是变修，你们看这个张国政同志，过去在我们部队也是个好同志，作风过硬，业务过硬，人也正派。转业到我们医院来，原先也是不错的，可是自从蒋爱珍同志来到了医院以后，他就变了，经不起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袭击，终于倒在了石榴裙下。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拒腐蚀，永不沾，张国政同志没做好这个‘永’字啊，他中途倒下了，我们需要吸取他的教训。”
　　张国政听到这里站起来说：“冯团长，请允许我发言。”
　　冯团长说：“张国政同志，今天这个会是政治动员会，没有安排你发言。”
　　张国政说：“我只讲五分钟。”
　　“不可以的！”
　　“那我只讲一分钟。”
　　“你讲半分钟都不行。”
　　“那我就说你冯某人是在放屁，而且是放的狗屁！”
　　冯团长说：“同志们你们看看，这个张国政是多么的张狂，他要是不张狂，能是今天的下场吗？好吧，散会吧，大家回去好好想想。”
　　会场一哄而散，张国政到底还是用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