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本投降了

　　时间流水般过去，德孝、德仁上了小学四年级，德忠升到六年级。他们清楚地记得，这是1945年，抗日战争已经进入到第八个年头。每天站队放学的时候，他们总要精神抖擞、群情激奋地唱着抗日歌曲走出校门：
　　向前走，别退后，
　　生死已到最后关头，
　　同胞被屠杀，
　　土地被强占，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我们再也不能忍受！
　　同胞们！向前走，别退后，
　　拿我们的血和肉，
　　去拼掉敌人的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周至距西安虽然只有160里路程，但是不通汽车，要去西安需乘马车过渭河在普集镇坐火车。所以，周至比较闭塞，落后，人们对外界的事情知道的很少。加上国民党封锁共产党、八路军的消息，德忠姐弟年纪又小，因此他们对这些事情完全处于朦胧无知状态。这天县上大操场放映抗日电影，大多数周至人是第一次看到电影，操场上挤满了观众，银幕前后都是人。德忠姐弟听说是打日本鬼子的电影，哪能不看？舅舅当然得陪着他们去了。走在路上，德仁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舅舅，人们常常喊打倒日本鬼子，你见过日本鬼子吗？日本鬼子长得是不是就像《游西湖》里面的鬼魂，青面獠牙，狰狞可怕？
　　舅舅说：我没有见过日本鬼子，听河南难民说日本人长得和中国人很像，就是个子低一点，日本人和中国人站在一起很难分辨出来。可是日本人一穿上军装，就变成魔鬼了，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所以我们把他们称作日本鬼子。
　　电影开演了，是无声电影，下面加有字幕。日本鬼子地上用大炮轰炸，天上用飞机轰炸，实行杀光、抢光、烧光政策。中国人民拿起刀枪奋起反抗，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继续冲上前去，真是可歌可泣，看得德忠姐弟眼泪满眶，仇恨满腔，痛恨死日本鬼子了。
　　电影演完了，一些青年学生激情满怀，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中国人民必胜！
　　一些群众跟着呼喊口号，德忠姐弟也举起拳头呼喊了几句。许久许久，操场上的人群才慢慢散去......回到家里，德忠姐弟还有点激动，把情况对母亲说了，母亲说：日本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德仁笑笑：日本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德孝说：德仁，你还说这话呢，你做的兔子灯，尾巴最长。
　　大家都笑了，德仁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着，不过脸孔红得像关公一样。德仁在学校上课，课本上也很少涉及到国家大事。使德仁一生记忆犹深的一篇课文是：
　　当当当，敲紧锣！
　　忽然邻家失了火。
　　邻家只有两个人，
　　一个瞎来一个跛。
　　跛子忙叫瞎哥哥：
　　快快过来背着我！
　　你背我，我认路，
　　要活只有这样做。
　　瞎子背着跛子逃，
　　逃出性命靠合作。
　　德仁和德孝在家里朗读这篇课文，一会儿就背得烂熟。母亲说：你们背熟了课文，那么你们说说，这篇课文有什么意义？
　　德仁说：邻居要团结。
　　德孝说：要互相帮助。
　　母亲说：过去，外国人讽刺我们中国人是一盘散沙，不团结，没力量。现在，我们中国人民团结起来，全民抗战，一定能够打败日本鬼子。
　　德仁、德孝还有德忠，趁着看完抗日电影的激情，一齐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学了另一篇课文，晚上在厢房里，德忠、德孝、德仁分开角色，你一句，我一句，问的问，答的答，像演戏一样，朗读得生动活泼：
　　嘭！嘭！嘭！请你呀开开门。
　　哪一个？我是邻家杨姥姥。
　　你来干什么？我来吃蜜糕！
　　糕被老鼠偷吃了。
　　老鼠呢？老鼠被花猫捉走了。
　　花猫呢？花猫被猎狗赶逃了。
　　猎狗呢？猎狗被粗棒打死了。
　　粗棒呢？粗棒被火烧去了。
　　火呢？火被水扑灭了。
　　水呢？水被太阳晒干了。
　　太阳呢？太阳呢！
　　太阳挂在天空里，张着眼睛对你笑嘻嘻！
　　朗诵完毕，大家一齐放声大笑。长大以后，回忆起这些家庭趣事，德仁还激动不已。看了抗日的电影，小学语文老师觉得自己也应该对抗日做点贡献了，于是找了一篇《梦见妈妈》的文章，写在黑板上，让学生抄下来，熟读并且背下来。时间过了多年，德仁还记得这篇文章的内容：
　　我的妈妈，正在抚着我的额角悲啼，猛然一声炮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妈呀！您刚才为什麽这样凄惨？这样悲伤？莫不是风雪残年的寒宵，您切念着天涯飘泊的爱儿？
　　妈呀！儿此时正卧在积雪的战场，饱尝人间痛苦的滋味，衣单被薄，腹内苦饥，朔风吹冻了儿的热血，积雪浸湿了儿的征衣。......
　　也许正是这儿时所受到的教育和熏陶，哺育了德仁的心灵和良知，指导着他人生的航行，不致于步入歧途。世事的变化很快，8月，美国在日本扔了两颗原子弹，苏联红军出兵东北，打垮了日本几十万关东军，再加上中国人民八年抗战，消耗了日本大量的兵力，日本终于无条件投降了。消息传来，周至人民沸腾了，像春节那么热闹，锣鼓喧天，舞龙灯的，耍竹马的，跑旱船的，从早到晚，欢庆胜利。......到后来呢？这个消息闭塞的周至，就很少听到外边的动静了......
　　时间飞逝，德孝、德仁上了小学六年级。德忠升上初中二年级，爸爸在西安买了一院房子，她搬到西安上学去了。德仁的班主任魏老师对学生要求很严，特别是对那些上课迟到、旷课的、自习时间早退的进行严厉批评。他教育学生的格言就是“习惯成自然”，青年学生一定要养成好的习惯，克服坏的习惯。他竖着写在黑板上的“习惯成自然”五个大字，让德仁警惕了一生。
　　也许是老师让学生抄写背诵《梦见妈妈》一文，在学校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班主任魏老师叫杨学文利用下午自习时间，在黑板上抄写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并让同学们抄写背诵。不过，魏老师有意地删去了文章后面有关采莲的一段描写和引诗，这样同学背诵起来就容易多了。魏老师简略地讲解分析了《荷塘月色》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便叫学生回去背诵。回到家里，德仁着迷一样背诵着《荷塘月色》：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德仁摇头晃脑地朗读着，背诵着，真有点自鸣得意的样子。母亲说：老师让你们背诵这篇文章，我怎么觉得作者有点自命清高，不和凡人打交道的意思。
　　父亲压低声音说：你这样理解作者的思想有点片面。你看街上的饭店茶馆，墙上都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语，朱自清作为一个出名的大学教授，说话做事也得谨慎小心，只有在这个月夜的荷塘里，他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享受一份自由。
　　父亲的话，德仁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他大概也体会到人生道路的艰难曲折。下面这段是德孝朗诵的：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的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父亲说：这段文字写得很美，你们能不能分析一下，美在哪里？
　　德孝说：一般人写荷叶，就说很大很圆，写荷花就说很香很美丽，可是朱自清没有这样写，这就是他比一般人高明的地方。
　　父亲追问着：那么朱自清是怎样写的？德孝说不下去，德仁接着分析：一般人
　　是直接写的，朱自清是转着弯儿写的，他用了许多比喻的手法。把荷叶比作亭亭的舞女的裙，把荷花比作明珠、星星、美女，把荷花的清香比作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这样就生动得多了。
　　父亲高兴地：分析得好，那就看你今后怎样把这些手法运用到作文里面，把文章写得更好一些。
　　德仁一兴奋就端了一盏油灯，到前边空闲的门房里，背诵起《荷塘月色》，一直到夜静更深，总算把这篇文章背了下来。他一松懈，两眼一闭，趴在桌上呼呼地睡着了......后来，还是父亲出来，把迷迷糊糊的德仁，扶到炕上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