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第29章

　　第29章
　　
　　回到县委，离下午两点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关望把自己关在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张显望给他的信。一展开信，熟悉的笔迹，勾起了多少回忆，但是眼下不是想心事的时候，他只能等看完信再慢慢去想。
　　信不太长，只有一页半信纸。静下心来，关望逐字看着信。孙家选在信中写道——
　　关领导：
　　在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早就入土了，应该说入土就应该安心才是，但是我不能，活着没有把信亲手交给你使我死不瞑目。我也就只能在死后委托两河村原村支书张显望交给你了。想必他交给你信的时候，你的职务已经不一般了。在此，我求你一件事，请你帮我为我的外甥女和我的外甥女婿——也就是两河村原村长孟十月的女人和孟十月——伸冤。作为曾经在万般无奈之下协助文书廖汉辉私下处理田皓月服毒自杀事件的帮手，对于事件的内幕我想你是清楚的，我在这里也就不必再详细说了。田皓月的死，毁掉了一个家庭，也使她的不少亲戚朋友陷入到了无比悲愤之中。作为皓月的舅舅，我从来没有放弃为我的外甥女报仇。只是我是个草芥一般的人物，对于官运正旺的汪思饮，在当时我可是一点都奈何不了他。即便我有把柄，如果按照公平、公正、正义、透明的司法程序，那么我即便是一介民夫，也不愁告不倒他，只可惜我们这个国家，法律不过是政府官员的玩偶，说白了法律不过是个摆设，有几个权贵把法律当过一回事，领导的指示、命令常常凌驾于法律之上已经见怪不怪了。权力决定一切！——这是国情，也是中国的特色。在中国，无论是为民还是做官，是人都会有切身感受的。鉴于此，你应该明白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投入地教授你为官之道了吧？当然在皓月死之前，我只认定你是个可造之材，你的言行举止使我感觉你有我年轻时的影子，我一辈子混得不像话，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不想让你也跟我一样一生平庸无为。所以初时我还没有融入太多的私心，只想助你在仕途成功，借此证明我孙家选也并非无能之辈。后来我外甥女服毒自杀后，刺激了我，使我感到必须把你培养出来，以借助你的职权，为皓月鸣雪伸冤，同时也将谋害她丈夫孟十月的凶犯绳之以法。孟十月出车祸其中是有蹊跷的，当时你已是清河镇镇长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外甥女婿孟十月那天晚上是被人叫出家门后被汪思饮雇凶谋害的。说到这里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出乎常人预料的。至于其中真情，十月在被谋害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当时已调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汪思饮凭借手中权力将他从一个村长提拔为镇上的副镇长，就是想封他的口。田皓月的死对于汪思饮来说一直是个心病，虽然事情已经私下摆平了，但是汪思饮还是很不放心，把柄在十月手中，使他心里很不踏实，必欲置十月于死地而后生。性格懦弱的十月慑于汪思饮的淫威，不得已只能装聋卖傻——即便他被莫名其妙地提拔为副镇长，也依然如此。你也熟悉，你的下属孟副镇长当时的情形——这一切都不过是伪装的而已。不这样不行，即便这样终究还是难逃被人谋杀的宿命。我在这里不想多说了，好在十月我的外甥女婿他还算精明，死到临头前几天悄悄把写好的遗书交给了他的老搭档老支书张显望。这遗书适当时候张支书也会交给你的，看过遗书你就会明白一切的。汪思饮草菅人命，罪大恶极。他这样的人还能当官，并且还一步一步得到提拔重用，实在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也给我们的党蒙了羞。在此，我请求你帮我为我的亲人洗刷沉冤，同时也为我们的党扫除奸佞。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我对你的这点请求并不过分吧？你给我说过早在大学你就加入了党组织，想来你的觉悟不一般。我希望你能以人格和党性做担保，帮我实现夙愿。俗话说：人不求人一般高。我一生还没有求过任何人，死了却未必，我这不是让张显望代我求你来了！死人是不会勉强活人的，看在当年你出道时我一门心思栽培你的情分上，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和我那可怜的外甥女还有外甥女婿在阴曹地府感谢你了。
　　另外要说明的是：张显望跟我是铁杆兄弟，我们之间交情不浅，所以我在入土前把信给了他，托付他时机成熟之际，让他把我的绝笔信和我外甥女婿的遗书交给你。至于其中更多详细的内幕和缘由，你应该多问问张显望，见到他就如见到我，你不必有所忌讳。信中我的陈述很简单，想来你有好多疑惑，张显望定会帮你答疑解惑的。
　　最后，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张显望给你信之前会在信封的背面注明联系方法的，如有困难请你联系他即可。张显望办事很稳妥，也就是为稳妥起见，信和遗书他可能不会同时给你的，但是不用急，给了你信后你看过信再约他，再次见面他就会把十月的遗书交给你的。得到我的信和十月的遗书加上你的努力，我想把汪思饮扳倒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汪思饮是个十足的浑蛋，你切不可跟他走得太近，宵小之辈往往会以自己的利益或私心或欲望而为所欲为的，到时他是丝毫不会顾及同一战壕的战友的。切记！另外，我最后还有一事相求，那就是张显望帮了我的忙，如果他以后生活上遭遇了什么困难，向你张口求助，希望你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帮他一把，算是代我感谢他。这话我曾经也向张显望说过。当然前提是在仕途上你得混得不错才行。这个社会，即便是老百姓如果没有一个当官的朋友或是亲戚，生活中也就会多些磨难的。我不是神仙，但是我预想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发达的，因此我才写了这封信，给张显望做了交代。拜托了！
　　
　　XXXX年X月X日孙家选绝笔
　　看完了信，关望浑身已是虚汗淋漓，不曾想他离开清河镇后一直念念不忘的孙家选，竟然已经作古，他俩已经阴阳两隔了，眼下他只有对老人进行追思了。回想往事，关望由衷地钦佩孙家选非凡的眼光和能力，不愧是社会风浪里熬出来的人，他对他的教诲可真是超凡脱俗啊！好久没有回想过孙家选日记了，他眼下回忆起来却感到有些吃力，岁月磨人已经让他把孙家选的日记给淡忘了。一门心思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好多不该失去的东西有意或是无意中被遗忘或是抛弃了，实在是不该啊！但是现实就是这样，容不得一个人后悔。要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后悔只能加重人的精神负担。看来关望也只能硬着头皮鼓足干劲向更高的权力层冲锋了，此外他已经别无选择了。抛弃妻子，为的是什么？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悔恨，为的是什么？归根结底，还不就是为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在仕途上有所图，而像孙家选那样在仕途上扶植过他的恩人，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忘记的。他已经反思过多次，身居官场少不了他要干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昧心事，但是他从来没有想着要当一个衣冠禽兽，尽力而为他会做些好事的，比如眼下孙家选的绝笔信里求他做的事，他就很愿意去干。不过要对付汪思饮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必须从长计议才行。
　　手上只有孙家选的绝笔信，却没有孙家选在信中说到的他的外甥女婿两河村原村长孟十月的遗书，关望因此翻看了信封背面写着的一个手机号码，不用说该号码是张显望的手机号码。焦虑中的关望正想给张显望拨打手机向其询问孟十月遗书之际，有人敲门，开门见是宣书记，书记叫他下午陪他去清河镇检查工作。关望一听正中下怀，看来电话没有必要给张显望打了，凭前面的经验，他猜得出宣书记每次到清河镇视察往往少不了要走村串户去家访，到时到了两河村他会引书记去老支书张显望家，那时伺机跟张显望约定让他明天一早来县委找他不就大功告成了。他眼下不单要遗书，同时还想跟张显望好好谈谈，想全面了解一下事件的内幕。
　　等到下午上班，关望陪着宣书记驱车来到了清河镇。近几年因关望的六篇长篇通讯而名扬四方的清河镇，经过清江省的大力扶持，已经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新乡镇。村庄被统一规划建设成了小区式样，水泥路四通八达村村相通。对于这一清凉县乃至清水市独一无二的新兴起来的新农村，县上领导都喜欢隔三差五地来视察观光，名义上是来清河镇视察工作，实际上前来还不都是为了感受一下新农村的气息而已，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县委书记一行人来到清河镇，不用说镇党委和镇政府是非常重视的，那天不凑巧镇党委书记出外公干去了，镇长钱途就代表镇党委和镇政府接待了县委书记一行人，并陪着走村串户走访了农户。到两河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看上去宣书记兴趣正浓，关望便按照既定心意引导宣书记去了两河村老支书张显望家进行家访。早就从县城回到了家里的张显望，一见关望带着县委书记来了，敬畏地顺着关望询问他的话头，向县委书记讲了一些这几年清河镇发展给村民带来的一些实惠，其中当然还说到了建设新农村让农民集中起来住商品房有些不适应的问题，宣书记让关秘书把张老支书说的话全都书面记录了下来。因为有镇长钱途跟随，所以关望也没有再把话题往深里面引，就此打住，临辞别张显望之时，他笑着看着张显望招呼他明天一早到县城去游玩，这看似一句客套话，但是张显望听过会心一笑，不但应承了下来而且还顺带着点了两下头。看来他是理解了关秘书的话意了。回头关望又故意对宣书记介绍说他在清河镇的时候，就特别佩服张老支书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牛马精神，所以他想找老支书多谈一谈，多了解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写一篇通讯，把张老支书一心为民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几十年如一日作为一名老党员在其身上所闪现的共产党人的亮点宣传出去，以推动全县精神文明建设。宣书记听过当场拍板让关秘书把这一工作落实好。关望领命，心中无比高兴，看来这一步他是走对了。
　　说起来，关望看过孙家选的信后就已经在思考惩治汪思饮的计划了。汪思饮作恶多端，伤天害理，他也该受到惩罚了。鉴于汪思饮在省上有卫荣耀这个靠山，关望不得不从长计议，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汪思饮掀下马。他没有孙家选那么悲观，固执地认为当今这个社会法律不过只是摆设。他有他的认识，因人而异，事在人为，他相信只要谋划得当，别说对付一个汪思饮那样作威作福的官僚，就是对付县委书记他也不怕。一来他现在已经成了市委书记马向前的准女婿了，二来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已经积累了不少官场经验了，对付像汪思饮那样的狗官他可是胜券在握的，三来他的笔杆子不是一般官场政客所能及的，只要他愿意，费点心血，写出的新闻通讯不敢说可以把死牛吹活，把病牛吹死他倒是有那个能耐的。汪思饮眼下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头病牛，病得发疯，胡乱咬人，连他都敢咬。关望只要一想到他诬陷他跟杨柳的艳史，气就不打一处来。昨天，他还给杨柳打过电话，问杨柳：“近来汪思饮还有没有纠缠你？”杨柳回话说：“自从晓晨姐给汪思饮嘱咐过让他照顾我之后，或许是畏惧于晓晨姐跟我的关系，汪思饮从那以后放乖了许多。前几天假借到学校开展政法宣传活动之际，他还专门找了我，温和地对我说：‘以后要是在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打电话找我。’”“哦！”关望不曾料到汪思饮转变得这么快，竟然开始向杨柳卖乖了。
　　“这个孽畜，要不是念在杜晓晨调到市里官位比他大了，他还能改狗吃屎的嗜好？”关望在心里多次骂过汪思饮。他并不买汪思饮的账，狗是改不了吃屎的，汪思饮温顺也只是一时，既然他敢对他的岳父田荣说他嫖娼纳妓，谁能保证汪思饮以后就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再诬陷他呢？让关望最担心的就是汪思饮在他的上级面前中伤他，即便闹出乱子之后事实经过调查纯属捏造，对一个入仕之人来说，其消极的影响力往往会伴随其一生，这就像白纸上被人强行涂了墨汁，再怎么洗刷也不能使白纸恢复原貌了。所以，关望心意已决，他不会再顾念汪思饮曾经在仕途上跟他的岳父田荣一起帮过他的恩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汪思饮小人做派，他已对他万般憎恨。为了仕途顺利，关望想他连他那结发妻子还有孩子全都可以抛弃，更不要说他汪思饮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在暗处操作得当，对付汪思饮不在话下。即便是他有卫荣耀这个靠山又能奈何？官场上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关系是很微妙的。退一万步往最坏处想，即就是卫荣耀事后知道了扳倒汪思饮是他关望所为，仗着跟市委书记马向前的翁婿关系，他才用不着忌惮卫荣耀呢。要知道清水市虽然不比直辖市，但是市委书记也算得上是一方诸侯哩。卫荣耀不是傻子，一旦得知关望的靠山是马向前，他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了，丢卒保帅自然就会成为必然的结果。再深究起来，卫荣耀沾不上汪思饮的光，倒是汪思饮借助他的干姐是他家的保姆沾了他卫荣耀的光，使得汪思饮的权力根基很不稳固，更何况他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像他那样做官，就更危险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官总得顾及廉耻，汪思饮却明目张胆恃权纵恶，权衡利害卫荣耀不会不考虑，是抛弃汪思饮这个宵小之辈还是得罪市委书记马向前呢？如此一来，在如今这个官员把乌纱帽看得比生命还贵重的年代，不言而喻，卫荣耀经过抉择最后肯定是会把不争气的汪思饮抛弃的。想透彻了，跟宣书记下乡回到县委独自在办公室想心思的关望顿时感到心情轻松多了。对于张显望求他的事，孙家选在信中也说过了，让他在张显望有困难的时候帮他一把，他也一并谋划过了。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那么他隐隐一笑，他也就只能略施心计，顺便也把张显望求他救他儿子出狱的事也办了，以感谢二老曾经在他不得志时给他的无私帮助之恩。由此看来，关望的良心并不坏。
　　之后，走出办公室走在前往看望未婚妻马露露的街道上，迎着秋日凉爽的夜风，好不让人惬意。关望这个时候精神饱满，他想张显望明天一早肯定会来县委找他，到时候他只需要授意他依计行事就行了。另外宣书记的指示必须照办，他必须成功地从张显望身上搜集到素材，然后借题发挥，古为今用，张显望当村支书早在马向前时代就终结了，他应该借题发挥，在写这篇人物通讯的时候不但要突出一位最基层党支部老支书一心跟党走，几十年来忠于党的事业而不懈奋斗的光辉事迹，更重要的是要巧妙地由此延伸开去把张水军也写成一位协助父亲带领村民脱贫致富的领头人，那可就大功告成一半了。到时他会把稿件发给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杜晓晨一份，让她暗中借助市委宣传部的力量帮他炒作，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让张显望和他的儿子张水军成为市、县名人。当今时代不乏草根名人，在这个社会信仰缺失、人心浮躁、人们狂热追求名利的时代，名人效应的威力是巨大的，哪怕只是在一个小地方成为名人，其产生的社会效应都是不可低估的。缓步走到怡园小区马露露家的楼下，关望不由地隐隐一笑，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成竹在胸了。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在关望看来，这一次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迎合时下官场时兴的政治套话说什么“权为民所谋”，不过是受良心驱使，不得已而为之，至多不过就像古人说的“替天行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