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懵懂

　　雨过天晴的芳香，是姹紫嫣红的那片春天。泛黄的书签裹着岁月足迹，迟迟无意带走那页枯黄的回忆。沉寂的寒冬腊月里饱含深情的笑靥，隔着皑皑冰雪覆盖的原野之上，依然走不出童年的那段尘封的记忆。那些年，我和我的蝴蝶结，一幅前世今生难以割舍的乡野情趣，默默地躺在泥土里，蠢蠢欲动聆听春之物语。把童趣淋漓尽致地收录在私藏良久的梦里，轻易不愿醒来……
　　英子的不期而遇，把我的思绪带回陌生的童年。多少年不曾打破的宁静，扭曲成一股冲动的新奇，在那山花烂漫、油菜花香、清脆童谣喷涌而出的情节里，我回到我的梦中，记起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那鲜艳无比的蝴蝶结。
　　柳小慧同学被叫进了校长办公室，随后就有人爆出巨大的新闻。柳和同班某男同学恋爱了，某男塞给柳小慧书包里的情书被班长发现交给了老师，这在偏僻的乡村小学如同一声惊雷炸开了。
　　柳小慧，是我们的学姐，是学校的大队文艺委员，人长得清甜不说，歌也唱得不错。出黑板报、文艺晚会处处都有她的身影，她习惯穿粉红色连衣裙，头上扎一朵红红的蝴蝶结。放学路上我总喜欢远远跟着她，她头上的那朵蝴蝶结也时常出现在我梦中。
　　学校的后山是片浓密的林子，林子下面是成片的灌木丛，我们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就喜欢在这样的“战场”里，偶尔还爬上高高的树丫掏鸟窝。离后山不远的田埂道上每逢春天来临，长满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花香四溢，令人陶醉。乡下的娃娃最爱的花就是田间地头房前屋后一些知名不知名的花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就掩映在春风荡漾柳絮飘飞的春天里、在脉脉含情的眉宇间心头上肆意游走。
　　英子是同村刘叔的闺女。每天我们会一起上下学，一起游戏，一起作业。和柳小慧一样她也喜欢扎一朵艳丽的蝴蝶结，可我总觉得这朵蝴蝶结扎的没有柳小慧那么精致好看。英子学习很好，却总是很张狂，班上男孩子都怕她，唯独迁就我。不过有时候我也有些讨厌她，她喜欢在我爸妈面前打小报告，说我打架，学习不认真。为此我们也会赌气一阵，但往往英子都会拿些糖果来迷惑我，我嘴馋顶不住诱惑，心底防线就轰然崩塌了。英子有个弟弟，特别淘气，单就喜欢和我玩闹，我时常会掏些鸟蛋抓些鸟和他一起养鸟孵鸟蛋。但到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可他那股子认真的劲儿可真不含糊。
　　学校关于对柳小慧和某男的处分决定出来了，白纸黑字的高高悬挂在校门口的橱窗内。校长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宣读了处分决定，决定给予某男和柳小慧警告处分，并撤了柳小慧一切职务。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能清晰看见柳小慧通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眶。我感到有些难过。我真想拨开窃窃私语的同学们，走到她面前给她以安慰。可这只能是我自己的想象，我觉得自己怯懦胆小，不可理喻。放学后，我早早走出学校，半路上截住了英子的弟弟。
　　“小胖丫，过来。”这是英子弟弟的小名。我蹲在灌木丛中突然蹿了出来，小胖丫吓了一跳，渐渐回过神来。
　　“勇哥，什么事。今天还掏鸟窝吗？”
　　“掏什么鸟窝，今天勇哥给你一个任务，你不要告诉别人，你姐也不行。”我表情有些鬼鬼祟祟。
　　“那你得给我点东西犒劳犒劳我。”小胖丫得意地说。
　　小屁孩真会挑时候坐地起价，精得和他姐真是判若两人。我满脸不悦地说：“你想要什么？你可真会找时候。”
　　“我想要你上星期刚刚捕的那只翠鸟，还有那只铁丝笼。”小胖丫开的价真狠，他一直想要那只鸟。
　　“我给你别的东西吧。”这鸟来之不易，我为了掏这只鸟，足足耗费了我一个下午，弄得身上肮兮兮的，回去还挨了我妈一顿打。
　　小胖丫嘟囔着个小嘴两手叉着个小腰理直气壮地说：“不行，我就要你的鸟。”
　　我一脸无奈，满是颓废地站在路旁，心里暗暗嘀咕起来。
　　然后咬了咬牙恶狠狠地对小胖丫说：“你可得养好了。你要养死了，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养好。”小胖丫立马喜形于色。
　　我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书包内的夹层里取出一块包裹严实的手绢。这是上月我表姐去大城市出差给我带的手绢，我一直没舍得用，叠得四四方方的藏在书包的夹层里，平时就用旧的发白的那块。
　　“把这个交给那位穿粉色连衣裙的姐姐。”我满脸凝重地对小胖丫说。说着又顺手指着正远远走来的柳小慧。
　　这是一块武则天“垂帘听政”的手绢，丝绸的很是柔软。也很好看。其实是我不好意思用，一个男孩子用这么艳丽的手绢，怕别人说闲话。我想送柳小慧正合适，粉色连衣裙，艳丽的手绢，迷人的蝴蝶结，真是绝配。
　　小胖丫拿完手绢就径直走向柳小慧，我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其实和柳小慧我们一起出过几期板报，也算旧交了。虽然高我一级，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特别投缘。特别是她唱歌的时候我就容易起鸡皮疙瘩。她的歌声和她那蝴蝶结一样迷人，摄人心魂。虽然夸张了一点，却也得当。久而久之，也习以为常了。只是以后再出版报估计就没那么愉快了，她也不可能再出现在板报的现场，想到这心就不免有些隐隐的刺痛。
　　送给小胖丫的鸟有些日子了，我又捕到了新的鸟。但每当遇见柳小慧，总是看到她那淡淡的笑容，读不出内容，让我有些茫然。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连英子也好久没在一起放学回家了，感觉英子老在躲着我。倒是小胖丫还和我一起嬉戏玩闹，但对他姐英子却绝口不提。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英子的大白兔奶糖了，内心有些想念，但又不知所措。
　　小胖丫放学后不见人影，我问他班里的同学，说小胖丫病了，我有些诧异。便一个人慢吞吞地来到后山上，躺在青草堆里，闻着花香，听着鸟鸣，微风徐徐过处，遐想无限。
　　正觉无聊，起身想回家的时候，柳小慧像从天而降地出现在我面前。金黄一片的菜花从中，粉红色的连衣裙，精致艳丽的蝴蝶结，伴着春天的旋律，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李勇，能和你说个事吗？”柳小慧开口打破了静寂。
　　我惊讶地回过神来，心里七上八下，五味杂陈似的。
　　“你说吧……”我装作镇定地回答。
　　“我要转学去省城了，已经办完手续了。”柳小慧淡淡地说道。
　　“是因为处分那事吗？那又不是你的错。”
　　我安慰着说，表情有些僵硬。
　　“不是的，我跟我妈去省城，我爸妈离婚了。”柳小慧面带忧伤的神情。
　　我瞬间语塞，不知道该用什么话语去安抚。
　　“处分那几天我真的很无助，是你的礼物让我倍感温暖。明天我就要离开学校了，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希望记得我们一起策划、一起写板报的日子。”
　　柳小慧说着拿出一个烫金的笔记本放到我手上，然后扭头就匆匆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一头钻进被窝，直到天黑，才从懵懂的思绪之中缓过神来，慢慢翻开那本笔记本，豁然跳出一朵蝴蝶结，下面映着三个字“勿忘我”。
　　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到了上初中的阶段。分班考试结束后，我和英子没能再分在一个班，我的心里是既高兴又失落。
　　也不知道多久没看见小胖丫了，听说他已经是称霸一方的捕鸟大王了。心里有些莫名的想念，缺少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多少还是有些怀念从前。
　　初中的生活很枯燥，我的成绩不温不火的，迷上了电玩游戏，也爱上了琼瑶阿姨的书。一个男生不是金庸古龙的粉丝，却是迷恋温柔乡的“情种”，让别人觉得匪夷所思。其实温柔乡的魅力不但能麻痹神经，还能迸发灵感，收获一些意料之外的心情。
　　“勇哥，给我写两封表白信。”毛委员悄悄地和我说道。
　　“十块，少一分都不干。”这毛委员叫毛伟，是班里面的体育委员。和他爸一样外表富态是个大胖子，究其原因是其家境富裕，套用现在的话就是富二代。他爸是镇上有名的企业主，开着轿车住着大别墅。在我眼里，这主是块千年难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
　　“太贵了，你这是敲诈。”毛委员满脸惊愕。
　　“你这是早恋，还是好好读书，别荒废了前程。”我满不在乎地回答。
　　“我帮你约秋霞，你打五折。怎么样？”毛委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秋霞是谁，是入学考试时被我踩踏的校花。从此被她见一次就骂一次冒失鬼，打击我的自尊，坏了我的美名。故事要从当天那场入学考试说起，秋霞是当天负责发考卷的值日班长.我由于天气炎热睡过了头，急匆匆赶到教室时，一不小心脚被凳子拌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腾空一脚狠狠踩到了秋霞的脚，接着就是秋霞的一声惨叫响彻万里晴空，更坏的是秋霞的鞋被我踩坏了。满教室陌生的同学仰天长啸，见证了这尴尬的历史时刻。顿时我的脸烫得厉害，和外面火辣辣的天气一般模样，好在班主任吴老师拿了自己的一双运动鞋帮我解了围，我也因此被罚站了一个小时，事情才就此告一段落。从那以后，秋霞这个名字就烙印在我脑海。所以我发誓一定要追她到手，再无情分手。虽然这样有些不仗义，但这是我重拾自信的最好手段。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琼瑶阿姨笔下的小马哥，可我学不会嘶吼，所以应该找个机会，自我梳理和调节一下。这样对我的身心甚好，谁说不是呢？想到此，我时常暗自发笑。
　　“你就吹牛吧，秋霞校花能听你的啊？”我半信半疑地看着肥头大耳的毛委员。毛委员依旧信心满满的，满脸骄纵的样子令人作呕。
　　“你真能约啊？”我开始自我松动。脸上露出一丝惊恐和不安的表情。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毛委员做了个胜利的Y姿势。
　　“不是，你这是要给谁表白啊？高二贵妃张还是高一的西施王啊？”我调侃着说道，满腹狐疑地问毛委员。我们同级的初三各班都不可能有大家闺秀和毛委员打得火热啊，关键毛委员喜好和高中部的大姐姐在一起，他说和她们在一起有安全感，能从她们的角度看世界，让自己更加成熟。
　　毛委员向我投来厌恶的目光，感觉是我侮辱了他纯洁高大的形象。撅起个嘴，满脸的不屑一顾。
　　“你回去写吧，把你吃奶的劲都使出来。把她当作你最最喜欢的人来写，竭你所能用尽华丽辞藻来表达仰慕之情。”毛委员满脸幸福地说。
　　“温柔乡的剪刀”这就是我的封号，靠写情书赚足了电玩游戏的经费，久而久之文风自然独树一帜，是温柔界的开山鼻祖，击杀少女之心，兵不血刃。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为了找回分文不值的“自尊“，为了五斗糙米就此折弯了小蛮腰。
　　放学的时候，英子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说小胖丫他想让我趁休息日抽空过去，看一看最近新捕到的鸟儿。自打上了初中后，我和英子还有胖丫就很少见面了。
　　趁着夜色我们一起骑车回村。英子还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一路上我们闲言碎语之中透着僵硬，我已经感觉到一丝陌生，心中满是失落，也许我们已不再是孩提的模样。她的发间消失不见的蝴蝶结已珍藏进我的记忆里，只是心中有些许的哀伤，久久挥之不去。
　　隔天稍早，我骑车去英子家。经过后山停车凝望，我想起那只可爱的鸟儿。我的眼前浮现出金黄的花海，还有那扎着蝴蝶结的英子，还有……哎，多久了，还有那关于蝴蝶结的记忆。或许早已烟消云散，随风遗忘在了天际。
　　“李勇哥……”小胖丫出现在后山上，隔着小河向我挥手致意。
　　我停好单车，飞奔着向后山上，不一会就来到了小胖的身边。小胖丫指着地上一排鸟笼微笑着说：“勇哥，我要把它们都放回大自然。”
　　“它们本来就属于后山。”英子也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李勇哥，我姐说要还自由给鸟儿们，让他们自由自在在天空飞翔。”小胖丫深深看了我一眼，带着激动。
　　我一脸迷茫，不知该如何应答。望着破笼而去的鸟儿，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在英子的脸上释放出淡淡的笑容，带着歉意也带着祝福。
　　“你准备上哪所高中？”英子问我。
　　“我还没想好，因为成绩不够理想。”我落寞地回答，有些尴尬的表情。“你呢，准备考哪所？”我顺着话茬接着问英子。
　　“我想考个师范，五年制的那种，毕业后去西部支边。”英子满是憧憬地回答。
　　我们似乎又回到从前，在后山无忧无虑的日子。只是在时光的隧道里，我们多了理想和信念，也有了新的追求和希望。
　　约会的日子到了，毛委员如期而至，给我搞来了半张电影票，我满脸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毛委员。
　　“我已经成年，看电影应该是要全票的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毛委员神秘兮兮说道.
　　“半票就行了，这不开玩笑啊！”我暗自揣摩这到底什么逻辑。
　　“这半张电影票就抵了那五块钱吧，别忘了我的事情，明天一早交给我啊。”毛委员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了。
　　我们那镇子不大，但电影院改制后，有了相当规模的放映设施。以前看电影都很难得，除非学校有优惠的电影券，一般不会独自一人去电影院。
　　“真是俗气，看电影约会，还半张电影票，搞得像特务接头。”我心嘀嘀咕咕的很是不爽。但为了我的自尊，强烈压制着内心的不悦。走到检票口，我来回踱步，不敢走向前去。这半张电影票能看电影吗？非给工作人员提出来不可。关键我和秋霞怎么接头啊，这不靠谱的事，不由得让我一头雾水。
　　我开始怀疑起毛委员，耳边传来了秋霞的惨叫声，隐隐约约听见她在羞辱我，骂我是冒失鬼。我开始抵触，腿有些重，头上冒着汗，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随后脚底上抹了油撒腿一溜烟就跑出了电影院。
　　“还是回去吧，这里的氛围有些不适。”我没敢再前进一步，惴惴不安地走开了，街头的灯光昏暗，我迎风向月，灰溜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乡村的夜空下蛙声阵阵，环顾四周漆黑一片，辛劳了一天的人们都已早早进入了梦乡。唯独我在深夜的案头，写着风花雪月。把激情飞扬的甜言蜜语，化成字里行间的想念，遥寄远方的那个她。萌动之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