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特大凝冻

一月十七号下午。
江城火车站。我和胖子以及他的同学，还有许多陌生的面孔。
“胖子，我可是先比你要回去了。不能和你一起去到处玩了，你自己玩开心啊。”
在他的同学去退多余车票的时候，我很郑重地与他道别。其实，尽管我总是“胖子胖子”地叫他，很不应该，他也一点也不胖。只是吧，有些时候我觉得这样亲切一些自然一些，会更好一点。
“回吧，你也该回去看看了，毕竟这么久了……不过我希望再见时，能听见你与何娟的好消息。”
“真是搞不懂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老是想撮合我们呢？”
“因为你你们两个啊……很般配啊！”
“真是拿你们没有办法。”
“反正啊，回来时希望是更好更牛的你。”
“好。”
两分钟后，匆忙别过。我并没有伤心，也没有留恋什么，只是我已经知道这样分别的步骤。曾经，晴子还不是这样，说走就走了么。人生总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终究我们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在候车厅里待了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登车离开了江城，向南而去。虽然身边坐着的人都是匀城口音的，但是却无一点亲切的感觉。一个人孤单地来，如今也是孤单地离去。车速飞快，如开闸后的流水，可是却怎么也驶不到秀峰。
我用手机一边听歌，一边看书，累了就趴在桌上睡觉。车外是黑漆漆的夜幕，看不到一点天色。
我是那么渴望回到秀峰，陪在她的身边。
可是，时间却似乎很慢，让我渐渐心烦意乱起来。由于回乡心切，睡到大中午的我和胖子只吃了包方便面就匆忙赶往了火车站，晚饭没吃就登车了。故而我总感觉饿，然后胃隐隐地疼着。
如果晴子在我身边的话，一定会将我大骂一顿。可如今的我，是多么希望她依然可以骂我啊。可是这样的机会，今生都不会再有了。自从她走以后，很多的事情已然慢慢改变了模样。
然后，我想到了匀城老乡的那句话：“你应该不再沉沦，沉迷过去……忘记她吧，用一场恋爱来安慰自己……”每当想起类似的安慰言语我就笑了，因为我会不经意地想到了欧阳丽。就像胖子问我的“你最想忘记谁”，我想到的也是欧阳丽。
刺痛我心的是欧阳丽，却不是晴子。毕竟心里太多的失落都是因为欧阳丽而起的，然后才会想起晴子，感到遗憾。欧阳丽总说那你恨我吧！可是我恨过谁，又怨过谁呢？我杨筱港虽说有一堆毛病，却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怀恨在心的人。我也不会把不愉快的事情放在心上，因为我遇着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了……
车轮滚滚，往事历历在目。我在手机里写下了此夜回秀峰的许多感受，以及想和晴子说的话。虽然曾有人对我写得一些关于自己现实经历的文字发表过高论，然后我就尝试按着别人的意思去做。曾经我也有无数次地想过以后不再写这样的文字了，但多数时候都是不算数的。
这世上，唯有晴子是知我心里所想所求。因为我也爱过，所以我能理解那感受。只是时间，终究是有些晚了。我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怎样，而忘记曾经一个对自己百般好的女子，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十八号的凌晨，最开始的时候，我会站在属于我们的土地上，隔着那曾经熟悉的空气和你拥抱。
车过匀城，秀峰更近了。匀城，一座繁华却不失恬静的小城市，这是相比于江城而言的。我想假若我有一天回不了秀峰，那么来到这里也是挺好的，毕竟对我而言这也是个理想的居住之所。
至少，如秀峰一样，都是我从小便羡慕向往的地方。
临近午夜，身边的乘客渐渐少了，坐得疲惫的我也站了起来，时而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时而看向自己手中的手表。人总是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以后，显得特别兴奋甚至是特别狂躁。但我始终看不见那些通明的灯火，还有那些并不宽敞但熟悉的道路。
我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这犹如死亡的煎熬，极端漫长。
……
“终于到了。”
伴随着其中一名乘客的惊呼，我看到了车窗外，秀峰环城北路的街道和路灯匆匆掠过。然后我站了起来，望着远处城中心的灯色，然后背上了自己唯一的行李包，满怀期盼地等待着下车的那刻。
“像两座大山，你不过来，我便过去。”
在距离下车的十分钟里，我写下名为《拥抱》的一篇短诗。
下了车后，我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门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和她隔着冰冷的空气拥抱。我没有回头去看那些擦肩而过且陌生的面孔，因为我害怕在不经意间流下泪来，我已经经不起上天的再一次捉弄了。
按照事先约定，来火车站接我的是方军。在看到他头戴棉帽，穿得极为厚重的时候，我感到了一丝丝寒冷。那股寒冷，久久停留在皮肤的表层，不曾消退。
这是半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寒冷。
“终于等到你小子了，可冷死我了。”
“辛苦了。”
“你牛得很啊，只穿这么一件T恤！”
“感觉到了，秀峰还是有些冷的。”
我随着方军离开，一路上和他东拉西扯，可眼睛却总是望向一个地方。
那里是晴子的家，可是我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方军见我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便问：“你怎么搞的，又残废了？”
“没有，不久前被开水烫到脚了，到现在都还没好。”
“你这么到大学以后就变了哦？”
“没有吧。”
“还没有啊，你已经变太多了。”
……
吃完宵夜，已经是晚上三点多了，回到住所两个人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我醒了过来，望见窗外屋顶稀薄的白茫茫，心里不禁欢喜起来。终于，秀峰还是下起了雪，如去年一样。
中午的时候，我辞别了方军，去到客车站。但是看着人多车少的局面，我最终没有买票，而是向着秀峰二中旁那座黑神河上的桥走去。站在桥上，向东南而望，只见满山松柏和干草，都披上了白色的银装……
往事浮现脑海，虽然方才一年，却早已成了别外的光景，阴阳两隔。
我承认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去做。
我走向了她，在我去买了一些零食以后。我顺着黑神河而下，过了一座桥，然后上了山。
那里樟木依旧低矮，坟上的土也不再新鲜。我把买的那些东西拿了出来，摆上。但我却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吃，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故而买了自己喜欢的……
“丫头，我真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所以就买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或者是我觉得好吃的……你不要生气啊，我已经很后悔了。等我回去了，我再问问何妹，让她告诉我，你放心我会永远都记得的……”
“胖子叫我把属于我们的《那些樟木，还有那些被慢慢淡忘甚至遗忘的年月和事情》烧了给你，但是啊你知道我这人太自私了，现在有些不情愿……不过，十年后好不好，十年后我一定烧了。”
“胖子他们还叫我赶紧去找个人，然后忘记欧阳丽和你，可是你知道么，我觉得此时我去找别人对别人是很不公平的。还有，其实在我心里，我真的分不清你们两个谁对我要重要一些。我想既然分不清，那就不去分了。”
“我不想忘记谁，我也不想去恨谁，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我呢不会说什么海誓山盟的话，也不会哄你开心，我太笨了我知道，但请你也不要为此而生气。以后，我会学着变聪明一点的。”
“我可能无法完成你最后的那个愿望了，欧阳丽的心里没有我，而我和她这般纠缠我也觉得累了，我不想再用自己所谓的真诚去打动她了。你不要怪我好么？筱港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如今我也学会了用你对我的那种好来衡量一切，可她所做的却是连一丁点我也感受不到。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但这总是让我患得患失的……如果有一天，我还会遇到像你这般好的人了，我便会觉得很满足。但这似乎又是不可能的了。”
“丫头，你冷么？今年可是与往年不同的，去年虽然下了雪但是却不冷，但今年却是冷得要命。可能真的要下大雪了，比去年你走的时候还大。”
然后，我去找来一些干柴，生起了一堆火。火燃起来以后，天色渐渐暗下了。可我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我已经决定要留下来了，陪着她。我想，哪怕只能这样一两天，或者几个小时，也是能令心安宁一些。
一堆篝火，一个人，时而沉默，时而言语。天上飘着冰冷的雨滴，林间沙沙作响的声音不绝……
夜里，篝火不绝，雨水把我凌乱蓬松的头发弄湿以后就停了。
天亮以后，篝火灭了，连火星子都没有。而那些我给晴子买的东西，也被我吃到了肚子里。
“听何妹说，我们曾经有过孩子是么？你不知道，那刻我的心里很乱……我想陪着你，我也想我的生命里始终有你。你说如果我们真有了孩子，那该多好啊。我想如果毕业了，我能回来，然后我们在一起生活那该多好啊……”
如果，可以挽回些什么，那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只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的，也做不了什么。
“你不要劝我对欧阳丽怎样怎样了，我已经快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我真的不愿意再过那种自己生气了还去在乎别人是否开心的日子。你说如果她的心意我能明白一些，我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就好了。”
……
“我的家境不好，我应该努力让家人过得好一些，而不应该总是想到这些以往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言语断断续续，直到早上九时。那刻，冻得全身僵硬的我即将离去，远离这座到处都刻写着我们足迹的城市。尽管，我只到过秀峰路口，火车站，没有到过一中、大会场，甚至是天主堂后面的小屋。
我想，也许自此以后我便会很少来到这座城市，也会与这座城市里的人少了联系。
我和晴子告别的时候，松柏顶端，房屋顶上，凝结着一片白茫茫的晶体。我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了，提东西都使不上劲。我不知道这场即将到来的冬雪，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在秀峰城的上空，如去年一样飞舞得让人厌倦。
去年的那场雪太小却很美，只盼今年这场雪大一些，就当是我在想念她也是好的。
我不想把离别的场面搞得那么沉重，那么悲凉。我不喜欢，而我知道晴子也不喜欢。我知道，在此以前，还有现在，她也如我一样，情愿把那份伤痛留在心底。毕竟有些美好，曾经拥有过便已足够了。
“丫头，我要走了，你要保重，不要担心我。”
只是临走，总有些舍不得。以前有机会的时候，总是对她若远若近，而如今一切都已经迟了……而我想四年以后，我会回到秀峰安定下来的。
我来到神河桥上，赶到一辆车，车从正在修建的南大门驶出，向南而去。此刻，我在心里默念：“对不起丫头，我连你最后的心愿都完成不了了。”
想起以往以往，我和晴子，还有我和欧阳丽。我不知道我和欧阳丽以后会怎样，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将会是怎样。就像这场将来的大雪，我们终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
回到家的第二天早上，屋外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天气特别寒冷。这场雪一直持续了三天，电视里报道很多地方的雪很大，汽车停运。胖子打电话来说他是步行回家的，然后我相信了那些报道。
大雪之后是持续很久的凝冻，很多树木倒下，电线断落，房屋倒塌……
而我想，也许这是一份累积了太久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