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又死人狼豹争风出命案
　　
　　（一）
　　陈连长在进退两难之际，只好派一个贴心班长火速返回厂里去向特派员报告这里的情况。是进，就得增派人员和火力，是退，反正由你下令，我执行就是——这样我也有了面子！
　　当这个班长跑得气喘吁吁地回厂把队伍行至官山碉楼前被阻（他没敢说中埋伏一事，要不然陈连长就太笨了）的经过加油加盐地描述了一番之后，请特派员决定是进还是退。
　　他以为特派员听了会冒火，可是他却见特派员铁青着脸坐在椅里没动，既没冒火，也没开腔。他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不敢大声出气。
　　原来，今早上刚把陈连长支走不久，县长程厚之便打来电话。县长在电话里问清楚他就是上面派来的特派员黄振堂之后，便告诉他，由于他的纵容，铁厂守军竟然在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骚扰连界场上的守法居民。不但使该镇居民商店损失严重，而且还死了三个无辜百姓。他问黄振堂，这事发生在抗战的大后方，上头追究起来，你负得了这个责吗？
　　也许是县长说得急有些换不过气来，他接了口气说：“上面是派你来敦促生产的，不是叫你来介入地方矛盾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过的，所以他只好派人来查处。”
　　最后他要黄振堂招呼好自己的人（守军），不要再扩大事态。只要双方配合，尽量尽快地把这事按下去，能化小当然好，能了就再好不过了！请三思，请慎之又慎！
　　直到县长放下了电话，黄振堂也没讲一句话——他这才感到事情不妙！
　　因为，他已经派人上街去抓土匪、棒客去了！但是他知道，陈连长一伙上街后，肯定又要借机兴风作浪——而这回是受了他的委派！
　　对于派兵去街上抓土匪、棒客，他黄振堂认为是没错的。但听说昨天那场骚乱一下死了三个人，他确实也吃了一惊。因为他没料到陈连长和他的部下竟会这么胆大，连上街去惹了命案竟然回来后不向他汇报。如此看来，今天有了他写给陈连长的手令后，他们上街去说不定会整出更多的命案来，到时候我才是黄泥巴沾裤裆——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了！
　　刚才这个班长回来报告说陈连长带人在官山碉楼受阻，他先松了口气（幸好还没上街，要不又捅出漏子来我咋个收场哟），可后来听说连界场镇公所竟然把地方民团派出来和他作对，这就说明当地政府根本没把他黄振堂或者铁厂资源委员会的守军放在眼里！
　　黄振堂今年四十五岁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了。他对于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也是知道的，但如果是霸王开弓射箭——硬上，自己也有点虚。他在上任的路上被抢一事，至今还没向顶头上司汇报，这事真要追究下来，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抓起电话，叫通了矿区警察所。他要李所长暗地派人到街上去探听，谁会使用金钱镖。然后他对没声没气站了很久的班长说，“撤”！
　　（二）
　　看到兵工厂的那群丘八全撤走后，刘矮子心中高兴极了。他叫人去弄来酒肉，除了在碉堡顶楼担任了望值班的团丁外，通通犒劳。当然，他也没让那值班的吃亏，他只吃了一点就上去替换那个兄弟——正是由于他平日很体贴弟兄们，所以他在防护团里有很高的威信。
　　昨晚上他等天黑了之后才到镇长周富成家去销了假。周富成讲了要防护团加强街上的巡逻和官山碉楼的警戒后，刘矮子就主动承担起带队守卫官山碉楼的任务。周富成见他如此主动，高兴地夸奖他几句便同意了。
　　昨天下午他被两个师弟接应回到罗锦华家中后，二师弟司马昆对他这样贸然行刺的作法很有看法，认为他太急躁太冒险了。他劝师兄眼下最好避避风头，他估计黄振堂决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他被黄振堂认出来了，将会牵连很多人。虽然他们师兄弟之间可以有祸同当，但毕竟苦了家小就得不偿失了。
　　罗锦华却盘根究底地问大师兄，你既然都回乡下去了咋个又会突然从冶官坡茶树林里冒出来了呢？
　　刘矮子不愿隐瞒他们两个，干脆把自己如何混在茶馆里的楼上那群娃娃儿里，然后又趁机用镖击中陈连长的肘弯而引发动乱，又然后在半路上埋伏欲刺杀黄振堂的经过讲了一遍。把司马昆和罗锦华两个师弟听得来目瞪口呆。
　　司马昆听后再次提出要大师兄最好马上远走以避风头，因为他发的金钱镖很可能被黄振堂发现了。据他回忆，他当时是坐在黄振堂对面的，在动乱前的那瞬间，他见到黄振堂专注地看着地上，估计是在看见了击中陈连长以后而掉在地上的小钱。而且，你大师兄在这连界场的码头上，无论黑白人物都知道你的绝招——金钱镖，所以你现在是非走不可了。
　　罗锦华也同意二师兄的看法，劝大师兄马上回家去作一番安排，到外地去避风头。
　　刘矮子听了既没反对也没同意，他的想法是与其回避不如杀掉黄振堂灭口。
　　所以他听到镇长说要加强守备碉楼的力量后就自告奋勇地要求到官山碉楼来。
　　刘矮子是想在这里可以居高临下先发现黄振堂出现在下面冶官坡口，凭他的枪法可以一枪就解决了。虽然今天黄振堂没有出现，而是陈连长带的队使他未能如愿，但他仍没失掉信心——他想你黄振堂要来找刺客肯定会上街的。到时候老子非要你的狗命不可！
　　结果来的是陈连长。想到这家伙平日作威作福的样子，到街上来从没把防护团当成回事，便决心打他一个埋伏，肇他娃的皮！
　　于是，刘矮子一边布置人在沙窝子埋伏，一边叫人上街去请镇长，就说陈连长又带人要来“洗街”了！
　　由于陈连长没想到连界场的防护团已加强了防备，加上他平时把那碉楼上的守卫团丁当成是瞎子带眼镜——摆设，所以便毫无防备地直往街上闯。结果中了埋伏，等周镇长来了之后见陈连长带的丘八们个个都是全副武装，想到昨天死三人伤二十五人的事还没处理，心里的气便涌了上来，命团丁们弹上膛、刀上枪，如果陈连长想硬闯，便来个迎头痛击。
　　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先礼后兵，先对陈连长把话讲明白，然后再相机行事。
　　结果陈连长被吓退了，周镇长感到自己也出了口气，就决定赏团丁们一人一块大洋，刘矮子十块大洋，他就凯旋而归了。
　　现在，刘矮子一人站在碉楼上，遥望兵工厂方向的马路上没有行人来往，猛地产生一个念头——我何不派人去凹口把通往兵工厂的路挖断，把那些供应厂里蔬菜、粮食的菜贩子和米贩子吆回去，使兵工厂断了炊烟！
　　到时候，你黄振堂不出来才怪！
　　刘矮子主意打定，便在这天下午派团丁们到凹口把马路挖断，赶走那些菜贩子和米贩子，真的使兵工厂一下就断了粮食和蔬菜的供应。
　　晚上他把这事向周富成报告后，周富成没开腔，他既没有制止，也没说支持，态度含糊。
　　因为今天下午矿区警察所的李所长和镇党部的代表李云龙向他通报说，特派员黄振堂昨下午在回厂的冶官坡茶树林真的遭到了袭击。黄振堂后来虽然脱险了，但左腿却挨了一枪。
　　作为上级派来的特派员刚进入你云连山区就被抢了现大洋和枪支弹药，现在又遭伏击，说明这里的社会治安极差。作为镇长的周富成无论如何是难脱干系的。
　　据特派员讲，在观音岩抢劫他的人使用的是金钱镖，昨天在陈连长拍枪之际有人趁机捣乱的也是用的金钱镖，在冶官坡茶树林袭击他的武器还是金钱镖！这就说明，第一，这可能均系一人所为；第二，这人是连界场人；第三，这人很可能是码头上的头面人物或常常出没于公共场所的人。
　　据李所长的调查，连界场码头上会用金钱镖的人有六七个，而用得出神入化者却只有两人。这两人便是卢永严三老师和他的大徒弟矮子刘金龙。当然也许外地来的客商中也有人会这绝招，但可能性极少。
　　李云龙告诉周富成，将这个情况向你通报，是考虑到你也是我们“大中社”情报所的人。
　　原来，自从蒋介石入川之后，他的忠实爪牙、军统局头目戴笠就在四川大力发展特务组织。在抗战期间他命令他在四川的走狗邵平、先大启负责组织了由军统局、袍哥为一体的特务组织“大中社”，并在各乡、镇，区、县成立了情报所。
　　作为要在地方上掌权、又要和袍哥各堂口、黑白社会周旋的镇长周富成为背靠大山，也加入了大中社，并且是镇情报所的副所长。而李云龙却是所长。
　　当时他们三人商定，加强对卢永严、刘矮子的监视和控制，一旦有了证据便抓人。
　　这就是周富成对刘矮子汇报的事情含糊地没表态的原因。
　　作为私人利益方面来说，周富成对刘矮子是相当器重的。由于刘矮子在周富成竞选镇长时出过大力，加上刘矮子在防护团成立后又对团丁们的训练和组织下了不少功夫，使防护团颇具战斗力，因此周富成常常把刘矮子当心腹对待。
　　可现在经李所长和李云龙这么一说，他便为难起来，他既有点相信二李说的是真的，又有点怀疑二李是不是借机除去刘矮子断他的手臂——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正当他心里感到很为难时，有人来通报，县里来的特别代表唐清云到了。周富成马上出去迎接并安排人为唐代表接风。
　　（三）
　　唐清云在县政府里既是民政局长，又是大中社威远情况站的站长。这人城府深，为人阴险狡诈，被人称作金钱豹。当年他还是县警察局的一个侦探时，因破获了中共威远支部又抓捕到傅品三、刘执中等县区委负责人而被提升当了民政局长。是一个极端的反共人物。
　　程厚之县长之所以派他来调查处理连界场的这次骚乱，是因为他既是政府官员，又和军特有关系的原因。
　　四二年的威远县交通情况十分差，从县城到各区只有走骡马而不能行车的石板马路。所以离县城一百华里的连界场竟走了一天，而这一天里还得换四站滑竿。（解放前各地设有轿子社，人行远路，由轿子社派人抬送，分二十五华里一站，坐轿人持票可换乘到达）。
　　由于唐清云此行既没带随从保镖，穿着又是一般商人的打扮，一路上竟然很平安地就到达了连界场。当他到了福临宾馆之后，才拿出名片要账房先生到镇公所去通报。等周富成、李云龙二人赶来时，他已换好了衣服，一副官场人物的装扮了。
　　鉴于周富成和李云龙都是金钱豹唐清云的大中社威远站成员和部属，多次在县里见过面，所以很熟。寒暄之后，周富成一边安排住宿一边准备去请街上各堂口的舵爷来为唐清云接风。唐清云叫住周富成说，由于我这次来连界场是有特殊任务的，所以先不要对外声张，等他觉得合适的时候，再把各堂口的舵爷拜兄请来不迟。
　　另外，他的住房要安排在镇公所里，就是今晚上的酒席也要在镇公所内进行。至于娱乐嘛，就由你安排啰！
　　周富成到县里开会时曾和唐清云单独喝过酒（那次他去跟唐清云进贡后，二人到外面喝的酒），知道唐清云不爱打牌不抽烟，却最喜欢嫖妓。所以他明白唐清云说的“娱乐”是什么意思，更清楚他之所以提出要吃住在镇公所，主要是担心不安全之故。
　　于是，周富成安排福临宾馆的厨师办了几样山珍野味特色菜，叫人送到镇公所来，然后他叫李云龙提着唐清云的行李陪唐清云先回镇公所，他则到连界场最出名的妓楼春宵楼去找了两个才从外地来的、最风流漂亮的妓女到镇公所来，准备席间陪唐清云。
　　唐清云见周富成这么懂窍，又见这两个妓女小姐不是土包子，更是高兴。他们酒杯交错，筷羹飞舞，席间不谈公事，只说些趣闻逸事，深夜才结束了酒席。
　　周富成叫人准备好热水，由两个小姐陪唐清云洗了澡，经唐清云同意，两个小姐便都留下陪唐清云睡觉。
　　镇公所是座四合院，院内正堂屋是镇长办公室，左右厢房是李云龙和防护团的办公室。院里大门旁有几间住房，平日里除李云龙住之外，上面来人偶尔也有人住。镇公所大门口有岗亭，后院住有防护团的一个排，晚上镇公所里有防护团的值班团丁巡逻，所以到了晚上外面的人未经允许是进不到镇公所里面来的。
　　唐清云今晚住的客房就在李云龙的隔壁，他虽然坐了一天的滑竿，刚才又喝了不少酒，可是他在两个小姐的拥戴下洗了澡之后，却很兴奋。因此他和两个小姐进了房间后就开始对这两个尤物耍起了把戏，由于他的花样多，又很刺激，竟使两个小姐又是呻吟、又是嬉笑，使隔壁的李云龙根本无法入睡。
　　李云龙的妻室在新场，离连界场有四十华里。平日里他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外，晚上名义上是住在镇公所实际上常常睡春宵楼。
　　因此他也是一个嫖妓高手。
　　前天他听说春宵楼来了几个成都小姐，既年轻漂亮又很有风情，李云龙当晚就去选了一个名叫梦莲的小姐玩了个通宵——所以他白天办公时往往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正是这难忘的一夜，李云龙认为梦莲真是妙不可言，就出钱向管堂子的鸨婆包下了。
　　可是，由于今晚唐清云来了使他还没来得及去春宵楼，结果他出钱包下了的梦莲小姐却被周富成选来陪唐清云，使他真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李云龙原只望酒席散后唐清云会放梦莲回春宵楼，所以他在席间借没人注意之机在眉来眼去的同时示意梦莲要忍耐。谁知席散后唐清云这条金钱豹竟如饿豹下山一般，一人竟要玩两个小姐，使他的希望落了空。
　　尽管如此，李云龙还是抓住机会叫梦莲等唐清云睡着了之后便溜到隔壁来——他仍想和这消魂人儿渡一刻欢乐。
　　梦莲这女子也是个多情浪女，她被鸨婆叫去陪客时曾提醒过鸨婆，她是被人包了的。可鸨婆却说只是叫去陪酒又不过夜，何况又是镇长来选的人，那敢不服从呢？
　　后来到了镇公所竟发现那包自己的李先生也在场，梦莲确实也感到很为难。但当她见到她们要陪的客可能官比李先生大，而李先生又示意她要讨好这官儿，便露出风月场中人的本色，打情骂俏极尽风流了。
　　后来听说要被留下过夜，梦莲无奈地示意李先生怎么办，见李先生要她先陪这官儿后再过隔壁去陪他，想到你一个官场上的人都不怕清碗漱罐，我一个妓女又有何妨？于是她果真在和唐清云疯够了之后，待那个姐姐和唐清云都睡着了便悄悄地溜到隔壁，上了李云龙的床。
　　和李云龙一番亲热过后，二人便一阵颠鸾倒凤大施云雨。直到街上响过四更，李云龙才困极而眠。临睡着之前却要梦莲仍要回隔壁去和唐清云睡，怕唐清云醒来后不见了梦莲会“肇堂子”。
　　可怜一个青楼女子，竟被男人们当成了玩物一般地扔来抛去。梦莲虽心怀不满，可又无可奈何。当李云龙睡得像猪一样鼾声如雷之后，又听到街上响了五更，见天快亮了，梦莲才轻轻地起了床，出门后又想轻轻地推开隔壁那未关严的木门，然后溜进去和唐清云睡。
　　也是该当出事，梦莲开门时这木门没有响声，可当她推门进来时却把这门推出了响声。
　　睡在床上朦朦胧胧的唐清云虽然昨晚上和两个小姐整得精疲力竭，但他大脑的深处却有一根弦是始终绷得紧紧的。随时随地地提高警惕，防止被人暗算——这也是他当警察所养成的特性。在当他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推门，那开门声时断时续时轻时重的响声时，便以为有人来偷袭行刺。只见他悄悄地伸手在枕头下面摸到美国拉式子手枪，就在枕头下面拔下保险，然后抽出枪来。当他睁眼看到一个人影果然在推门进来时，便不管是谁，扬手就朝那人扣动了扳机。
　　可怜一个多情妓女，就这样不明不白成了冤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