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胡杨花(小说)>四十五、悄然离去留迷团

四十五、悄然离去留迷团

作品名称:胡杨花(小说)      作者:黑沙枣      发布时间:2017-12-11 13:23:40      字数:5860

  徐炳辉坐的那辆破旧的军用吉普冲出了市区,直接向蘑菇湖水库奔去。
  车外的雨是越下越猛,透过车窗被雨水浸泡的玻璃灰蒙蒙的,天色与这灰蒙蒙的玻璃一样半透明,让你无法看清天的颜色,好像是一碗煮熟了的元宵汤,连树木都披上盛装,空前的洗礼,让边疆的小白杨,在翻滚的元宵汤中露出元宵的模样像似被狂风骤雨摇曳着,倾述着。
  徐炳辉的脑子里也像刚煮熟的元宵一样迷迷澄澄的。本来就不大的眼神现在紧紧地锁着,似乎在梦中,其实,他并没有做梦,心事重重的,他能有梦吗?没有。这样的天气他也不会有梦可做的。他心里急呀!恨不得飞到蘑菇湖,他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当年这个城市还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滩时,他就带着他的人马,在这里支起帐篷,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季,雪下得很大,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大雪把地窝子的门全都堵得死死的。从没有来过新疆的徐炳辉,没有见过冬天的雪下得怎么厚。面对白皑皑的荒原,他发呆了,这是什么鬼地方,连个兔子都找不着,但为了保证明年开垦出来的几十万亩良田能耕种,也为了几万名官兵有水喝,有饭吃,他们必须保证工期顺利完成,冒着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在冰天雪地里肩挑人拉,白天一身冰,晚上一身水,棉衣放在火堆旁烤,烤干了第二天再穿着干,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仿佛就在眼前,那些甩开膀子大干的年轻人仿佛就在眼前。为了垦区的建设,他们舍生忘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造就了农垦人精神,是农垦人发展的支柱。他怀念自己的战友,怀念与自己同甘苦奋斗在蘑菇湖的战友们,他是他生活里最不可少的财富。
  小吉普如同一只蜗牛躺在泥泞的路上,路面已经被雨水折磨得坑坑洼洼,四个车轮如同一把锋利的双桨,避开泥泞,一高一低地向前颠着。徐炳辉坐在车里如同坐在一把筛子上被抖得身子都散了架。他想骂娘,可车颠的他连骂娘的机会都没有。
  蘑菇湖的险情在徐炳辉离开市委时已经出现了。徐炳辉心里急呀,险情就是命令,他觉得自己出城已经好长时间了却没有到达指定的位置,他怎么指挥抗洪或给领导决策提供依据呢?他又急了,车子在一个岔路口拐了进去,路不宽,情况更糟糕,车子就像一个神经病患者跳得更厉害。徐炳辉实在经不起被掀起来又甩下去的折磨,在能看到大堤的地方下了车。下车时,他感觉自己仍然在云层里浮动,五脏六腑都扭在了一块,绞得肚子撕心裂肺地剧痛,他有意识地摁住发作翻动的六腑,不许他在这个时候胡作非为,必须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不过,他的六腑是听他的命令的,但五脏还是不老实,还要和他作对,不间断地来掐他,先从左再从右,来回地拧他揪他的肉,向上向下拉他的肉,头上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没有谁注意那是汗水,是被五脏六腑折磨出来的汗水。徐炳辉过去也有过这种毛病,像他这种年龄有点毛病是不足为奇的,谁也不会在乎的,徐炳辉更是得寸进尺,才不把身体的某个部位的变化当做一回事,说也奇怪,过去痛上二三分钟,用拳头死死地一顶也就过去了,今天,就是顶不过去,索性他不顶了,放开让它疼,反而觉得好多了,其实,那是他走太急,把痛苦忘得一干二净。
  雨水夹杂着空气中的微粒物无情地剐在徐炳辉的脸上,天色的无情,让他也很无情地张望着自己曾经熟悉的蘑菇湖水库,他能听到湖里浪涛的撞击声,他凝视的目光里似乎看到了千军万马的战斗场面,那些人头攒动的场景就是当年修堤场景的再现,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激情,忘记了自己从走下车门双脚就已经被雨水浸泡着,那双穿了不久的布鞋,早就灌满了泥水,分不清裤脚与鞋帮,全都是土褐色的泥水,走了几步,可能是鞋子被泥糊糊黏住了,他停下脚步,用力一拔,腿是出来了,鞋子却留在泥泞中,他弯下腰,用手拔出了鞋子,干脆,也脱下那一只,提在手里,踏着这条没有深浅的小路一走三晃地向大堤走去。
  雨幕中的大堤上像城市的街市一样人潮蠕动,大堤的高空中悬挂着一条横幅,被雨水打湿的横幅上:“万众一心与大堤共存亡”的字依然耀眼夺目,让徐炳辉心里一阵惊喜,精神大作,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人拉肩扛的火红年代。路毕竟是泥巴路,他要走得飞快也是不可能呢,泥泞已经把他装扮成一个十足的农民,一手提着一双布鞋,一手用力地配合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堤上爬去。
  徐炳辉激动完全是触景生情,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路的难行和雨水的侵扰让他的心再一次经受住考验,要勇往直前,绝不能后腿半步,他略做了一个休息,再一次地凝视了那副横幅,又一次地仰望天空的阴霾,心里沉重地骂了句:“难道你他妈的真疯了?”
  从大堤上来,徐炳辉像个泥鳅似的,被雨水冲刷过后,有人就认出了他,他没有急着到指挥部去,而是顺着大堤,踏着泥水一边走一边问大堤的情况,他有些欣慰,沿着大堤整整齐齐地码起的一条长龙蜿蜒而去,他摸着足有一米来高,一米宽的防洪带,他兴致大发像个小孩似地站了上去,向前走去,他的脚步很沉重,沉重中又有一股骄傲,多好的同志呀,他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句,感谢大家,他有一种激动,眼眶里挂着的喜悦泪水被雨水洗刷了但留在心中。
  “老徐,老徐。”有人在喊他,徐炳辉顺着声音望去,七八个穿着雨衣的人群向他疾步走来。
  徐炳辉从垒砌的麻袋上跳了下来。迎了过去,不用说,这些人都是指挥部的人,只是穿着雨衣,他看不出来是谁。
  “老徐,你可把我们给等苦了,听说你早就出来了,你也该到了,就是不见你的身影,还以为马克思要跟你谈话呢。”
  “马克思说了,你还得回去,再干几年,我来接你,所以,我就回来了。”徐炳辉听的声音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定睛一看,这不是张少北吗?他伸出手拉住张少北的手,惊喜地说:“怎么是你呢?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徐炳辉见到张少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自从文革时那一次谈话后,他就在也没有见过张少北,听说也是被人给整了下去,比自己早几年从五七干校回来,其他,徐炳辉也不清楚,今天,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缘分。
  “少北情况怎么样?”徐炳辉长话短说,直奔话题。
  “情况不容乐观,现在,我们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整个大堤现在筑起了一道临时堤坝,但,下雨还在加大,加上山上的雪水溶化。现在的蘑菇湖就是一座悬湖,过去的水位保持在临界位上运行,下面是结实的,现在水位已经突破警戒线,属于高水位运转,这个层面的土没有被沉压过,不少地方出现了管涌,处理的及时,没有发生大的事故。”张少北摸了一把雨水滔滔不绝地一五一十地讲着蘑菇湖的险情。
  “有人伤亡吗?”徐炳辉打断张少北的回报问道。
  “没有。”
  “天气预报看了没有?”徐炳辉很凝重,目光好像被冲刷了一般,死死地盯着灰蒙蒙的天。“老张,千万不可大意,后续的防洪材料到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到。”
  “还有多少能用的?”
  “基本都用完了。”
  “市里动员送过来的麻袋什么时间能到?”
  “我们已经催了,说是在路上。”
  “老张,泄洪你是咋想的?”
  “我还是想听听领导的深思熟虑。”
  徐炳辉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和大家走到开闸口,挤满的洪水汹涌相拥着,争先恐后地向闸门夺命而去。
  徐炳辉望着已经开到家的闸门,问道:“像这样开闸,需要多长时间可以缓解泄洪的危险?”
  “根据我们初步认定,如果不再有新的天气,像这样放开,也得需要二天的时间。”
  徐炳辉惦记着张少北说的二天,心里很沉重地回到指挥部,站在垦区模型前,发起呆来。
  “老徐,来,抿一口。”张少北手里举起一瓶东河大曲,一脸的笑容,不容徐炳辉有半丝的拒绝。
  徐炳辉对喝酒也是有讲究的,不随便喝酒,要喝也得喝自己喜欢的酒,喝着不辣,喝多了不醉,既要有度数,又要不醉,这样,他就认东河大曲,东河大曲说起来与徐炳辉也有缘分。当年在修蘑菇湖水库的时候,大冬天里,为了给战士御寒,他找了几个会烧酒的战士组成副业班,在工地上烧出了第一口酒,他是第一个品赏人,那一天,当第一滴清澈透明玉珠从那张竹片槽里冒着热气流到自己那只碗时,他乐地喊了一声:“好酒。”喝后,赞叹不已,后来给酒起了一个名字,叫东河酒,也是由于这酒是用东河的水烧出来的。
  细细想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东河酒,由一个小作坊发展到后来的有二百多职工,有自己厂名,有自己的招牌,成为本地享有盛誉的名酒。
  徐炳辉也有好长时间没有喝过这种酒了。他想,还是有时间喝两杯的。就和张少北坐个对面,端了一个缸子,用牙把瓶盖咬掉,把瓶盖吐到一边,咕咕嘟嘟给自己斟了半缸子,也给张少北斟了半缸子,徐炳辉说:“干脆,倒完,不就是点酒,要喝就喝个痛快的。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是你叫我喝的,如果有啥事,你可要担渎职之罪的。来,走一个。”
  两人举起缸子,各喝了一口,放下缸子,徐炳辉说:“少北,几年不见,你进步了,本来你的政治觉悟就比我高,说起来你也是老资历了。”
  “老徐,过奖了,即使我的觉悟高,那也是你的功劳,没有你的教诲,我不还是个放羊娃。”
  “其实,咱们谁都不容易,你忘了,文革那会儿你还劝我呢。”
  “老徐,我也是糊涂呀,你说我后来也比你好不到哪去,运动吗,就是要动,想想,我比你好不到哪去,但我坚信党是不会忘记我们的,我那会儿到去了雀山崖。”
  “雀山崖,就是哪个南山煤矿向西再走十里地的红光林场?”
  “对,就哪个地方,你去过?”
  “去过,还可以。”
  “我在那里做了一个好梦,你知道我梦见谁了,我在梦里梦见你回到了古代,好像是战国时代,你带着官帽,好像是皇帝,还是总理,反正神气得很,手里的龙凤玺,清澈透亮,摆在你的案头如黑夜里的一颗明珠,把夜晚照亮,你那个神色呀,让我永远忘不了,后来刮起一阵大风,风太大把宫廷的屋顶连你一块升天,进了东宫,那块龙凤玺怎么落到我的手里,我拿着龙凤玺就到处找你,我找呀找呀,一路上我被一帮强盗抓住,抢走了玉玺,把我抛在一块死亡之海的大沙漠了。后来,我走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沙漠的太阳烤成了了木乃伊,被一群野狼叼走了。”
  “有意思,我可没有你这雅兴,除了劳作就是睡觉,睡觉是我最大的幸福。”
  “你去了干校,你那宝贝交了?”
  “少北,你想我能有什么宝贝,我一不懂那玩意,在说我是干部,跟党多年了,要有早在破四旧时就上缴了,还能放到你来动员我上缴。”
  “是的,不过,多年大家心里总觉的你有,都说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其实,是被假象所煽动,就像我一样也跟在后面,一口咬定你有什么古董,有什么传世之宝,你说这不是胡扯蛋吗。”
  “所以,运动咱们都得动,只是动的目的不一样,少北,你当时,就没有私心?”
  “老首长,别说私心就是公心都危机四起,谁还有什么私心。”
  “亏了我没有什么值钱的古董,要真有,还不是被你们这帮人折腾掉。”
  “看你说的,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绝不会拿国宝当儿戏的,更何况你也没有什么国宝。”
  “我现在告诉你也不迟,我有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之间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六亲不认,你知道,运动就是运动,早晚会过去的,实际也是对我们的考验。你要真想知道我家有没有,等有空了,到我家我告诉你。”
  “真的感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一定要去的。”
  叮铃铃---电话的响声把徐炳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聆听着话筒了传了的声音。
  这是一个坏消息。这条消息让他沉默的心情顿时降到冰点。南山的雨情再一次引发了洪水,三小时后进入库区,蘑菇湖的水位再一次创下历史记录。
  指挥所里静悄悄的,徐炳辉燃起一支烟,在不大的地域里来回踱着碎步。蘑菇湖是用当地的土堆积起来的一个土坝,尽管大堤的厚度是客观的,当时,修的时候,在设计上就提出了新疆这地方不会有太大的地震,也不会有大的洪水,所以,在技术上沿用了老办法,用土堆,只要能堆起来就堆,用了几十年了平安无事。不过,他也经历过许多大风大雨,但,从来没有经历过像今天的特大洪水的考验,水位已经超过警戒水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预想不到的情况,如果在某一部位出现管涌或者出现垮塌,都是致命的灾难。
  绝不能出现意外的情况,一定要严把死守。
  “少北,你说当年咱们建造这座水库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五十年不遇,甚至百年不遇,要是那样咱们也用不着今天在这里死守。”
  “老徐,那个时候是什么条件,现在是什么条件。”
  “少北,你看,咱们能不能在这里开个口子,加快闸门泄洪的效果。”徐炳辉指的就是,沙湖镇北的三道沟。还有在这。徐炳辉指着模型一块洼地说道:“据我所知,这里也是一个泄洪的好地方,而且离水库不远。”
  “这个办法我们也想了,就是不敢用?”
  “为什么?”
  “按说这是泄洪的好地方,但要把水放进三道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洪水要经过沙湖农场四连,那是一片洼地,先要淹了四连,才能进入到三道沟。那里有百十户职工。另外,这个地方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又是地方地盘,所以……”
  “所以,你们就没有考虑到这里。”徐炳辉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有掐灭说:“少北,马上请示市委,迅速转移四连职工,要在洪峰到来之前把这个口子炸开,以减少对水库的压力,这里不保,市区就难保,现在,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是万不得已而为之,快,要快。”
  “老徐,要不,再等等。说不定。”
  “少北,丢掉幻想,我也舍不得,但,不这样做危险会更大,我们的职工是多好的职工,他们会为这次抗洪做出自己的牺牲而骄傲的。”
  又是一阵电话铃声。杨参谋接的。杨参谋铁青着脸,一字一字地如倒豆子一样说:“报告,沙湖镇的中心渠出现了垮塌,洪水已经淹没了排碱沟,正向四连绵延而去。”
  “这个消息四连知道不?”
  “应该知道了。”
  “千万不要伤着人。”
  徐炳辉再一次站在大堤的制高点上。雨下的更猛更烈,响声也更亮,在雨中徐炳辉凝望的西北角的乌云在天地间杀出一丝透亮,那个亮点让徐炳辉兴奋激昂。他问了一句:“洪峰该到了,让大家注意观察,千万不能有大意思想,告诉大家坚持就是胜利。”
  徐炳辉从制高点上下来,走在泥泞的大堤上,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个巨大的磁力所吸引,前脚下去,后脚拔不出来,他弯下腰,用手把鞋子从泥泞中用力拔,可就是使不上劲,怎么也动不了,他再一次用力,身子晃了几晃终于把鞋子拔了起来。
  徐炳辉的胸如针扎紧紧地缩在一齐,好像有一块石头堵住了胸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水般的涌出,腿抖的如抽风一样,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上大堤时的那种感觉再一次向他疯狂地袭来,他咬住牙安慰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干完,他还要在泄洪的报告书上签字,他必须签字,在这个关系到人民财产的关键时刻,不能没有他的签名,这支笔的重量是多么的沉,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大家的目光企盼着让他下笔,可他,还是迟迟不能下笔,他再等,再等洪峰的到来,在等洪峰过后的天气,他必须坚守。他捶捶胸,这种方法过去早起作用了,今天却失效了,而且是越来越烦躁,他好像失重一样觉得自己在云罩雾迷之中,一定要坚持住,他再一次叮嘱自己。
  徐炳辉还是没有坚持住,倒在了泥泞中。
  一个人的离去这是自然法则,谁都无法抵抗的,人的离去大都有预兆的,而徐炳辉没有一点预兆,就这样倒了下去,他留给人们太多的思考。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