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无钱惧付老周皮 有心笑评石游记

　　话说空幻踩虚了脚，一不留神就出溜下去。谁知从枯叶堆里跑出个马屁泡来，空幻好奇，不紧不慢的跟着它，看它是个什么东西？那东西滾到野草之地，正巧晃过几个婆子，闪的看见一个大馒头滚到草里。几个婆子你推我挤，有一个婆子狠，怕别人抢。伸开两臂，短腿一弹，就盖住那片草堆，谁都不让靠近。
　　霸占了地皮后，腾出左手来在身子底下左右摸索，只是摸不着。又腾出右手来，还是摸不着。还不肯起来，只是趴在草上瞎摸。后面两个婆子泄了气，不与她抢。见她那样，不禁失笑道：“老周皮，你趴在草里摸汉子呢，这长时间还没够？”老周皮一面在草里匍匐寻摸，一面骂道：“你两个心眼子不正的东西，老子摸的是你们家的汉子。”
　　“啊呀！”一声，老周皮爬在芦苇丛看见了那个大馒头。激动之下不免尖叫一声，那两个婆子捂嘴乐道：“活该，被蛇咬了。”老周皮不敢站直身子，怕被两个婆子发现。只好两手做了四蹄，一路爬行。等接近马屁泡时，她大笑的脸上皱纹四裂，如大旱农田里的裂缝，纵横交错。
　　她心里想着该如何处置它，是卖了赚钱？还是吃了爽口？一时间脑海连篇都是这，她忙脱下外套来，准备把它包好。这样省得让人惦记，也省得自己担忧。铺好外套后，她左右拢开粗糙筋暴的小手，对准它小心翼翼的往回合抱。就在左右手快要接近它时，那东西莫名其妙的往高跳了一下。老周皮是个见利不见弊的人，见着好处就猛追，从不考虑后果。她哼哼唧唧的撑起了腰，站直了身子去够，谁知那东西又往高跳了一格，另外两个婆子看到马屁泡也跑过去抢。三个婆子你推我挤，除没够着，却都“哎呦”跌倒在地。
　　空幻乐得笑出了声，抱着马屁泡现了真身。老周皮见马屁泡在他手里，就一面骂一面抢，空幻躲多远，她们追多远。最后三个婆子大喊大闹，把满山的婆子都招了来围住了空幻。大家纷纷骂他，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空幻不堪其骂，只得交给老周皮。老周皮怕被众人抢，装作不要，只要他低头认错，迫于形势，空幻忍辱道歉。老周皮把他耳朵揪过来道：“三花子，你背上我下了山，我给你弄个母猴耍耍。”空幻别个不怕，单怕这些个长舌疯泼妇，于是点头哈腰，背着老周皮一阵风就下了山。老周皮夺了马屁泡就跑，爬上石坝，穿了林子。经过农田，抄小路回家去也。山上那些疯婆子冲下山来，扬言要捉空幻，要把空幻杀了卖皮毛。空幻吓得隐身于地下，天不黑透不敢出来。
　　天黑透以后，空幻才出来，想想白天之事真是气愤，心里恨道：“我堂堂通天太圣，天地且不畏惧，神鬼更莫是个。今不过是来此化顿斋饭，少时便走了。偏遇着这群骚娘泼妇，蛮不讲理也算，倒得寸进尺当面骂了我几千几万句，还想杀我卖皮。更可气的是那个大肚野猪婆，抢了我的东西还让我道歉，还让我背她……。”越想越气，道：“你们出气了，我还未出了，今夜你们都别想睡安稳觉了。”
　　说着把村庄里的鸡、犬、猪、猫、牛、骡、羊都给吃了疯药，四处奔走，来回吼叫。有的撞开家门，上了炕头，把熟睡的婆子汉子都给撵了出去。更有甚者，猪都会说人话，追着他家主人要饭吃，还有牛骡四处野奔，把全庄的门户都给踢烂。许多人都在美梦中惊醒，然后又面对着现实的恶梦。一时间寂静的山庄成了“狂欢夜”，哭声、喊声、尖叫声、奔腾声、牛叫声、犬吠声、鸡鸣声、猫哭声……声声不息。空幻见到爽处，不由气走恨消道：“好，报应，报应的好。”
　　正得意间，突然听到义净喊他，心里着了慌，怕义净发觉，于是悄悄念咒，解了疯药，那些家禽才各归各圈，安歇去也。
　　话说空幻回到义净身边，趁月光看清义净有不悦之色。乃陪笑道：“师父怎么了？”义净不答，转面二弟。杨立道：“听到村庄里人禽相斗，吵闹不休，师父他错认为是大师兄搞鬼。”空幻干笑曰：“错了，我乃佛门弟子，不会干那事。想他分饭不匀，致使家禽反抗，也未可知。”此言一出，乐得三长直喷笑，道：“这三花子真会捣鬼。”空幻看他一眼，却不敢出声了。
　　空幻道：“师父，此处又冷又多风，不可久待，我带你借宿去也。”义净也不多言，爬上骆驼犬跟着空幻去了。空幻别个不投，专去老周皮家。
　　敲开门后，虚礼一番，各自坐在板凳上。老周皮见了空幻也不认识，见了义净等也不多言，一脸的怒容苦相。直接带到柴房，转身就走。空幻跳到前面，拦住道：“施主，我出家人住就不挑了，好歹给碗饭吃。”老周皮“呸”道：“吃你娘的屎去，老子辛苦种的粮食，老子还没吃够了，凭什么给你？老子喂的猫儿狗儿的，到后来怎样？都反了你奶奶的天了，三更半夜追着我咬。这会子怎么样？都给你老子下酒菜了。告诉你三花子，什么你娘的剃了光头就是和尚，眯着眼的就是半仙。打量你老子不知道呢？不过是过街蹭饭之辈，说不好听的就是丧家之犬，装猫求养罢了。”　　
　　临走临走，返身又指着鼻子道：“告诉你，老子这地方不是清水大杂院，按时收费。一个时辰三块钱，该多少钱自己拿来，省的老子出手。”
　　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气喘吁吁的回房去了。义净听到要钱之事，忙言：“为师身无分文，你们呢？”空幻道：“师父没钱还算好的，我弟子连钱是什么样都不曾见过。要依我，先睡到四更时分，到那时推门而出，走他娘的就是了。”义净苦无他法，只得默从。
　　睡到四更时，空幻拍醒义净。三长、杨立亦都醒了，都悄声声的拿了行李，牵了坐骑；趁月光，绕小路上大路去也。这正是：
　　山中好吃是果子，世上难缠是婆子。
　　正走间，天上乌云蔽月，地上鬼哭狼嚎。从山林里，石缝无端钻出许多恶狼来，绿目飘火，叫声如鬼。把义净师徒围在圈内，义净见了遍地狼群，吓得手指乱抖心乱跳，脑袋一懵掉下骑去。幸好杨立手快，接住义净，不然怕是要骨折了。空幻笑道：“佛祖也真会看人，就这胆量也敢去取经？”
　　嘲笑了一回，便掏出木鱼杵扫清恶狼，还没出手，群狼合为一体，幻为人形，即阴火狼是也。阴火狼脸上有抓痕，但亦是威风凛凛。他手里拿着七尺狼牙棒，敲定袁空幻骂道：“好个三花子，住了宿都不付钱，连夜逃脱也。把钱丢下，或可饶你一命。”空幻笑道：“好个狼精狗怪，我不付钱，干你底事？莫不是那老周皮是你亲娘哎！”阴火狼委屈道：“什么亲娘，纯粹就是泼妇。我好心替她浇园子地，她疑我偷菜，不分好歹按住了我就是挖，把我脸上挖了三道子。”空幻也把前事说了，道：“同时天涯怂宝蛋，相逢何必做仇人？若为几块钱与我动手，诚所不值，还请先生放我南行去罢！”
　　阴火狼仰头笑道：“都说你厉害，今日见之，才知谣言之危。猿贼，你是与我无仇，却仇于我六姐，为姐复仇，弟之死责也。”
　　说罢，舞着狼牙棒打来，空幻亦出杵相抗，战不二合，又来二妖，乃龙鱼圣、鲨河圣。杨立见之，挺枪而战。杨立枪法神异，擅穿于咽喉。眼见二妖乏力，杨立抬枪射脑，欲来个“万木冰霜结晶莹”的神招。突然上空里出现五衣石，一发五光，变为十色。眼睛不能直视，杨立天生矜介，虽口不善言，但心里长好争胜。前番五衣石已救走多妖，今岂能让再救？于是背地里摸出月牙石转身一发，只听“嘭”一声，那月牙石已成粉末，而五衣石依旧光耀十足。光一灭，再回首，妖无迹也。四师徒也不多言，连夜赶路去了。
　　东边红日暖山头，旷野中喜鹊争鸣，麻雀乱叫。师徒四人有些困乏，寻了处石板坡打盹。义净常怀忧心，总不嗜睡。又觉此处鸟语清香，空气新鲜，不忍错过。于是独自起身闲游。这看看花，那观观树，诗兴大发，正待作诗时，吹来一阵凉风，地上飘来半页纸。义净拾起，满满的都是蝇头小字。只见写的是：
　　【石游记】第一回，顽石点头历红尘，妙玉访亲初次逢。话说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搜集了九万九千九百块石，可只用了九万九千八百九十九块石，剩余一石弃置不用……
　　读到此处，义净笑道：“原来是本小说，倒拐了我的神思。”又跳到末尾，见有一首诗写的还算不错，其诗曰：
　　未解情丝应何物？年少无知太仓促。
　　若非梁祝多痴念，彩凤迷蝶终陌路。
　　义净笑道：“又是本虚附朝代的小说，毫无新意。动不动就是女娲石，也不知女娲补天丢了多少石头？怨那作者无浮想之力，偏又看了许多古人之书，一时技痒，也要写书。又不懂经世致用的道理，只好编些鬼话，迷惑世人，以求成名。写书本无可厚非，写神仙鬼怪也行，但只是不要苟同。古人早已厌了女娲，奈何今人书里总是以女娲补天为楔子。这真是
　　不知女娲补天时，遗了世上多少石？
　　世上多少传奇事？都是女娲补天石。
　　义净苦笑道：“这定是个少不更事的作者，我虽看了半页，却已猜透全书。想来总是千篇一律，肯定是这个石头成精去了红尘，又在红尘里爱上了一个女子，两情相悦。怎奈世道不允，更兼大限所迫，不得已而劳燕分飞，终成憾事。”
　　义净一时兴起，说的有些高了，被空幻听到了，即道：“师父梦游了，什么劳燕分飞？终成憾事？”义净忙唤过三兄弟来，看那半页纸。看完后，空幻还看，问故。他说：“我在找劳燕分飞，终成憾事几个字，却怎也找不到。”义净笑道：“好个滑头，耍起师父来了。”义净回忆昨夜事，悔叹道：“空幻，你不该半夜逃走，白住人房，钱也不付，有何脸面见观音菩萨？”空幻冷言道：“师父真会做人，当时怎么不说？走都走了，才来计较。”　　
　　义净惭愧无言，又拾起那半页纸看。空幻道：“别看了，其实都一样。你说那写书的都是千篇一律，要么就是神鬼，要么就是情爱。今天我爱你，明天他爱她，后天不知谁爱谁？别人看我出家人也是千篇一律，动不动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像除了这两句，再说不出其他了。”义净急得白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就是说了，也深知其意。你可知什么是阿弥陀佛么？”空幻摇头，三长伸懒腰，打哈欠道：“完了完了，这两大神又打对嘴战了。”
　　空幻摇头说不知，义净道：“如此甚好，我给你讲来。”空幻高叫道：“不用，你只把那《佛说四种马》讲遍来听。”义净也高叫道：“那个太浅，给你讲《八大心识》罢！”空幻忙捂耳打滚道：“不听，不听。”义净和他吵了一气，也没了气力，靠在树干上歇息。空幻无聊，跳到义净跟前，拾起半页纸道：“与你打个赌如何？”义净也自发闷，于是来了兴致问道：“你且说来。”空幻道：“我料《石游记》的作者必是女人，且在二十七到三十间。若不对，愿抄经千遍。”
　　义净哈哈大笑，道：“你必败无疑了，我料是个男的，年岁在十七至二十间，若不对，我愿为徒你为师。”空幻复问：“算话否？”义净让三长、杨立作证，道：“有人作证，当然算话。”空幻连翻三下，扶着义净上骑。叫醒三长杨立，迫切道：“快走，快走。恁个大男人，走起路来却似女人一般磨蹭。”一路说，一路笑，径直去了宝树庄，欲知在宝树庄发生何故事，请在他回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