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为你祈福

　　其实那天离开了秀峰以后，我就知道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活着回到秀峰了，也不可能永远地陪在他的身边了。当秀峰的一草一木慢慢退去，我很想哭，但我没有哭。在偌大的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我只能佯装睡去。
　　车往北走，雪没有停。而在秀峰，我想，雪或许早就停了。几乎，每一年的飘雪都那么地短暂。只是今年，我没有看完，就得离开了。我的心很苦，很痛。我不曾料想到生离死别竟这般仓促，虽看似平淡或者平静，可在那假象的背后，彼此的心已经临近崩溃。
　　面对离别，我始终不能使自己变得坚强。而筱港也是，他太注重与别人的感情了。他是个感情丰富而且太过聪明的人，但又会不经意地对每个人都敞开心扉。我多么地想留下来陪着他，直到他离开这里，我再走。
　　爸爸和妈妈的说话，很轻，很轻，像忧郁的叹息。其实，我对于自己的性命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担心我走了以后，筱港的生活。他是个随便惯了的人，他那么笨，却还自以为聪明……他的胃不好又老不按时吃饭或者吃药，甚至还吃方便面那样的垃圾食品；他身上没钱，但又老爱去上网或者玩乱七八糟的网路游戏。
　　筱港，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别苦了自己，要不我也会很难过的。
　　车一路北上，过匀城，出江城，便进了四川。离秀峰越来越远，而雪也越来越大。可这一路，我还是睡着了，尽管我怕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我多么地想和筱港说话啊，可我怕他担心。他是要考大学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这样想了，而他也一直在努力。只是他总是偷偷地努力，平时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筱港说的对，这是一个矛盾至极的世界。我想他能够忘记我，然后和欧阳丽过着很幸福的生活，但我也很害怕他忘记我——一点都不剩。我怨恨苍天，或者说是我的命运。我想我要陪着他，直到他考上了大学，或者更长久些。
　　到成都的时候是晚上。这里没有雪，但并不怎么暖和。房前的街道旁也满是樟木，那如秀峰一样的，是筱港最爱的那种树木。但我并不想记住这座繁华的城市，因为每个人的一生记得一座城、一个人就够了。我怕在匆匆时光里，自己的记忆被打散了，就记不住怎么回去秀峰，陪在心爱的人的身边。
　　我老是想，此刻筱港在干什么呢！他还在上网，或者煮方便面吃……
　　家里除了我就是爸爸和妈妈，没有其他的人来过。我不想有人打扰，爸爸和妈妈同意了，所以家里很少有客人来。我喜欢和香香在一起——香香是一只雪白色的小狗，她的前左脚是断了的。
　　听妈妈说，那是一个月前的早上，妈妈起床去开门时看到她躺在门口，腿断了，血粼粼的。然后，爸爸和妈妈决定把她收留了。再然后，就是我的到来，陪着她，或者说是她陪着我则更加确切。
　　妈妈辞退了工作，在家里照顾我。她总是说对不住我，没有好好地照顾过我，然后背着我偷偷地哭泣。我总是躺在她的怀里，轻轻地说“妈妈，如果你们把我接过来，我就遇不着筱港了，尽管他不帅，很随便，还有那么点多情，但他真的好傻哦……这辈子，能够遇到你们，我感觉很幸福了”。
　　这些时日，爸爸苍老了许多,他每天都在为我的事情奔波。他每个晚上回家都很晚，而我也总是等他回来了才睡，因为我总是睡不着。他总是劝我说不要担心，他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然后送我回秀峰。我则说我已没有什么奢望了，感觉现在在家里能够陪着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的病，我比谁都清楚。我不想连累了谁，真的不想了，要不我的心会不安的。我只想平静地离开，不让谁知道，也不让谁伤心。和不愿意看到爸爸妈妈伤心一样，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的筱港哥哥伤心难过。
　　因为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时间有差别，不过那并不重要。有些人活了几十年也不如我，没有那么多分分合合，没有那么多生活琐事的搅扰，我能始终保持初心不改，我真的觉得已经很幸福了。
　　我经常和香香说起我和筱港的故事，不断地重复着，她也不觉得我烦，总是乖乖地靠着我，静静地听我说完。没有筱港的日子的确很无聊，很痛苦。但有香香陪着的感觉，让我少了些这些烦恼的情绪。
　　听表哥说，筱港每天都拖着腿去上课，他的脚受了伤。表哥还说，听说他和欧阳丽吵了一架，然后整个人变了模样，一天不是去上网，就是坐在篮球场晒太阳或者打篮球。我知道他，有时候情绪上来的时候，无论别人怎么劝就是不肯去上课。
　　不过说实话，他打篮球的技术的确很丑的。其实我想，他的篮球应该是可以打得挺好的。只是听说，在他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和同学玩篮球，结果同学的手骨折了。虽然事不关他，但他从此以后却对篮球充满了恐惧。然后的六七年里，他没碰过篮球。直到他追求小江，听他说，人家就是因为他不会打篮球，不爱运动，把他拒绝了。
　　确实，热爱运动的人看上去吧，要阳光一些，也有安全感一些。
　　然后，他就开始打篮球了。但他三百度的近视无疑又是一道障碍。我没见过他打过多少次球，惟独有两次，在城关镇中见过，那时候他的球技很差的。
　　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篮球技术一定很好的。就像我始终相信，他能够考上大学，拥有一个美好前程一样。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我一直都是相信的——因为对于筱港，我始终坚持自己的眼睛不会看错人。
　　一直以来，我很欣赏他的，他虽然有时候的举动让人感觉很随意甚至是固执任性的，但我感觉得到他并不是这样的。他的想法总是很奇怪的，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与别人的不同，有时候会有惊人之语……反正啊，虽然很难说得清楚，但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他。
　　或许，这便是应了那句话；一个人的背后总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的观望、欣赏。我想，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就像我和他一样。只是我终究不是他命里的那个人，而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欧阳丽是否是……
　　关于他的以后，我怎的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我只有无尽的祝福，祝愿他的人生美好，祝愿他的身体健康……
　　那个傍晚，我要被推进手术室去做手术。我突然很害怕，我害怕的是我等不到他高考结束。我害怕我闭上眼以后，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因为听到爸爸和妈妈的谈话，他们说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很低，但无论怎样都会把生命延长一些日子，所以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我想我一定要等到筱港考试，看到我最亲爱的筱港考上大学。然后，和他一起欢呼，到他家去和他一起庆祝。
　　他的家，我曾经只是在火车上看过，却没有真正到过。现在想来，这也算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了，因为这一生我都是不可能再去了。
　　我答应爸爸和妈妈勇敢地去做手术，但在手术之前，我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我还是先给筱港打去了一个电话。
　　我情愿，每分每秒忍受着被吞噬的痛苦，却也不要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爱一个人是没有来由的，爱了就是爱了，无可逃避。我爱他，也许他并不知道究竟此情深几许，但这都不重要——因为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然后，我给他打去了电话。这是第一次，在很遥很远的地方，和他说话。我想，或许从此以后，我们就只能这样了。
　　很多人都说，还有下辈子，但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即便有下辈子，也许我真的也是不可能再遇见他了。
　　“嘿，筱港哥哥，你回家了吗？”
　　“我还没到，你还好吗？”
　　“我好害怕啊，我要去做手术了，可我怕自己睡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我现在在大路口，也就是大马路啊，我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啊？”
　　“我后悔当初没把你强暴了。”
　　“呵呵，应该还有机会的。”
　　我怎么忍心让他伤心难过呢！他原本就是那么忧伤的人。
　　“我终于回家了，远离了秀峰。说实话，我挺想念你的，因为啊，没有你这个丫头照顾我吃饭、睡觉，我竟然什么都不会做了。”
　　“你忘记了怎么照顾自己了？你不是很聪明的吗，还要我照顾干嘛啊！”
　　他就这样，不经意间陷入了别人的陷阱就出不来了——比如说我的。
　　“我知道我很笨的，本来就是这样嘛！要不这个世上有你干吗？”
　　他终于远走，离开了秀峰，回到了他的家乡，那个他说很多人叫大马路的地方。浅浅的河沟，荒芜的稻田，不高不矮的山群，以及延伸向远方的路途……
　　他说的话，我很感动。然后，我没有说话，而他又开始自以为是了。
　　但是我喜欢他这样的自以为是，不张狂，不高傲。
　　“说话啊，丫头。别说你又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哦，要不我会被淹死的。”
　　然后我想哭，我很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但我知道也不过是舍不得离开他而已。虽然我们之间只认识两年不到，而真正相处起来也不到一年的时光，但是他却让我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爱护、去珍藏。
　　只是，我这一生，真的是太过于短暂了。
　　“你这个人啊，老是比正经。”
　　他呀，说话是没正经，但让人感觉很满足，不忍再有奢望。
　　“如果你以后还这样，我看有谁家姑娘会看上你！”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情啊？我最多也只是多认识了几位美女而已，况且如今我已没了那念头。有你这样一个丫头就足够了，静静的想念就够了。我真的不想再奢求什么了，真的。”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深情，很深情，却夹杂着些许忧伤。我又如何不知道他呢，她这个人不会骗人，却很容易被别人骗。我还真的怕在他未来遇见的人之中，他会因为自己的单纯善良而上当受骗。
　　“哦！我以为你又怎么了呢，你这个人啊，很怪！”
　　他这个人很怪，他忧郁，但阳光；他痴情，但多情；他不正经，但说话大多算数……
　　“这样才好嘛，要不怎么会把你这个丫头拉到我家来和我暖脚呢！这些日子还习惯吧，别说想我了哦，要不我会很感动的。然后，情不自禁地爱上你。”
　　“无言你，以前咋没发现你还有这油腔滑调的毛病呢……”
　　“后悔啦？”
　　我怎么会后悔呢？陪着他过千万年，我都不会满足的，又怎么会后悔呢？
　　“不要哦！你后悔了我咋办啊？我的心可被你偷去了，虽然不彻底，但少了些也活不下成的！”
　　他的这些言语温暖着我，我很开心的，因为我知道筱港不会骗人，特别是我，他更骗不了。虽然我知道他心里一直装着欧阳丽，但是他对我也是真的。我不会在意他和欧阳丽的事情，反而觉得这样的他更加难能可贵。
　　然后，我爽爽地笑出声来。
　　“丫头，别害怕哦！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如果你想就别挂电话，我会一直陪着你说话的。
　　突然，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他真的傻得可爱，但我知道他的心意是真的。
　　“能这样吗？筱港哥哥真笨，那医生怎么工作啊？”
　　这一刻，我想无论怎样，我都要回到秀峰去的，去陪着他。
　　“我忘了嘛，丫头！你以为我很聪明啊？我很笨，很笨的，不过真好，真好。呵呵！”他憨憨地笑声，让人听起来很是眷念。
　　“好了，我先睡一觉，等天亮说……天快黑了，你要快些回去，不要让人担心……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觉得自己很罗嗦，但我害怕这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我心里装着太多的话，总觉得无论怎么说都说不完。而我如此打发他，就是想让他挂掉电话，因为我真的要哭出声来了……
　　“丫头，你很罗嗦哦！”
　　“哦，我知道啦！”
　　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对他也还是蛮了解的。我想，或许这便是别人常说的，心有灵犀吧！所以关于她说我啰嗦，我猜他是知道我要哭了……
　　后来，我也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挂的。其实吧，只要他开心了就什么都好了。我心里打定了主意，我得回秀峰去去，一定得回去，无论怎样都要陪着他。因为那里是我的家，也是他的家，更是我们曾经在一起的地方……
　　然后，我睡了过去。这一睡，我觉得时间好漫长，好漫长。像经历了几个世纪，甚至几千年。我不知道自己醒来以后，我的傻哥哥会怎么样了，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醒过来一样。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愿意用自己这剩余的生命时光，为我生命里的他祝福，也为他生命里的欧阳丽祝福。
　　假若他们真能走到一起，那我就此离去，当真也觉得没有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