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喝的不是酒

　　从东南大学出来后，大家意犹未尽回到了“嗨，520”酒店。
　　中餐的时间就要到了。这是聚会重要的一餐，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就又是一次无限怅然、刻骨铭心的曲终人散，大家就又要挥挥衣袖各奔东西了，也许再见面就又是一个十年。
　　马小伟和王雅菲也回来了，王雅菲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不过为了避嫌，两个人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不远不近的。
　　马小伟老远就看到一位同学在大声问马东：“马东，你投资这么大，你一年下来，少说也能赚到近千万吧。”
　　马东有些洋洋自得地说：“嗯，怎么说呢。现在这个社会，赚一千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马东的声音很大，好像怕别人听不到他那些精彩的段落。
　　“马总啊，古人云，苟富贵、勿相忘。如今你发大财了，你可得兼济一下这帮穷酸的同学！”
　　“是啊，马东，倘若有朝一日水尽山穷，无人解难之时，我某人可要前去找找你啊。”
　　“当然、当然，只要兄弟你言语一声,还岂有不管不顾之理？”马东扬声到。
　　“马东，你完全可以破点点费，请大家去泡泡脚，按按摩吧，让我们享受、享受一回有钱人的滋味呀。”
　　“好好，这点小钱吗还是消费得起的。通常，我们请客户吃饭，动不动就是一桌上万元，更何况是请同学，没事，没事，有需要尽管提啊。”
　　那些声音执着地钻进马小伟的耳朵，他觉得十分刺耳，就哑然失笑。心想：马东啊，马东，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你了，你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虚情假意吗？
　　的确，他对于马东的变化感到瞠目结舌。无怪乎有人说，社会是一个大染缸，一旦混久了，张扬、跋扈、狡诈、虚伪全部滋生出来了，什么良知、节操、尊严统统都去喂狗了。所以他也懒得听下去了，便找了一个靠近汪峰的位子坐了下来。他心想，虽然汪峰变得寡言了，但是他的本质还是一尘不染的，跟他打交道似乎更令人放心。
　　过了一会儿，孙权好像正在和林惠进行微信视频。只听见他在大声地说着：“林惠，作为班长，我可要代表全班同学批评你，你看，全班就差你一个啦！”
　　汪峰一听到“林惠”二字，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其他人也立即安静下来，一下子整个喧嚣的大厅都静下来了，大家屏息凝视，想听听林惠的声音，了解一下她的近况。同学聚会嘛，它是一种友谊的团聚，有时也是一种相互的打量。每个人都想从同龄人身上找找自己的一些影子。
　　马东也是立即凑到孙权旁边，他真的特想看看林惠。由于他比较魁梧，又略微显胖，几乎把孙权都压下去了。他见缝插针地对着手机屏幕说：“林惠，看看我是谁，你认识我么？”看到自己的女神，马东觉得莫名的激动。事后，他还向孙权要了林惠的微信号，失联了这么久，他真的有好多话跟林惠讲。
　　“怎么会不认识？不就是我们班上的高富帅马东吗？”
　　“林惠，谢谢你还记得。见不到你好遗憾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联系哈。”
　　“好的，不过，这次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因为孩子发烧，一直在医院里呢。原打算要去的，请代我向大家说声抱歉啊。”视频上的林惠虽然依旧端庄秀丽，但是神色比较疲倦。
　　“这样啊，孩子现在好些么？”孙权接过了话茬。
　　“嗯，好一点，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哦，孩子在叫我，这样吧，代我向大家问声好，你们玩开心点，我先挂了。”
　　视频结束后，大厅里又开始恢复了嬉闹声。不过班长与林惠的视频聊天勾起了大家对汪峰的注意。许多眼睛开始齐刷刷地射向汪峰，大多数是不满的眼神。不少同学在窃窃私语，还不时用眼睛瞄着汪峰。马小伟看了看汪峰，只见他低着头神情黯淡地靠在沙发上。
　　“这汪峰人品真差劲，我们班上的两朵花都被他无情地糟蹋了。”
　　“据说，他从不管孩子，也不给抚养费，让人家林惠一个人带着，林惠真是命苦呀。”
　　“听说，他还赌博，到处借钱，欠了一屁股的债。你看看他那穷酸样，还是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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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声音简直毫无顾忌，在大厅里回荡，好像故意要说给大家听。马小伟不时地看看汪峰，生怕他听见。但是，他相信，汪峰极有可能也听到了。
　　这时候，负责后勤服务的同学到客厅来催了，说中餐酒宴开始了。马小伟站起来喊：“同学们，开饭了！”可是，没有什么效果，大家仍旧东家瓜西家枣地闲扯着。马小伟心里有些不悦，马东发觉了，也跟着大声喊一声：开饭了！他的话很有号召力，大家立即停住了嘴，嘻嘻哈哈地朝餐厅走去。
　　餐厅里一下子热闹开来。虽然大家已过了而立之年了，可是在酒桌上，孩子气就来了。男女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互斗酒，很有挑衅性。马东的酒量让大家着实吃一惊，他简直把啤酒当水喝，谁敬他的酒，他皆来之不拒。他边喝酒，还边大声地讲着段子，学生时代不敢说的荤话，他竟然一句、一句大胆地冒了出来。马小伟惊服于他的变化。
　　马小伟与汪峰本不在同一酒桌的。但是，许多同学似乎不愿意跟汪峰在一起用餐，感觉在刻意避开他。他们这一桌是尾桌，原本有六人，大都借故挤到邻桌去了，汪峰好像也明白，低着头，抽着闷烟，显得有些落单。马小伟有些同情汪峰，所以坐了过去。汪峰抬起他深陷的眼睛感激地望了望他。马小伟明白他的感觉。
　　同学们喧闹着，喝着酒，猜着拳、行着酒令。桌上有人提议大家过去跟班长敬酒，马小伟看了看汪峰，示意他一起去。汪峰其实也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就端起酒杯一起过去了。他首先到了孙权和马东这一桌。汪峰向班长敬了酒，孙权站起来回敬。虽然从心底里对汪峰有些不满，可毕竟这是一个公开场合，他又是班长，怎么也不能有失风度。接着汪峰又向坐在孙权旁边的马东敬酒，他祝他生意兴隆。不过马东明显的有些嫌弃，他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的，不肯站起来，只是勉强举起来杯子跟他意思了一下，却并不说话，态度显得有些倨傲。然后，汪峰开始向静茹敬酒，这是他来这一桌敬酒的真正目的，对于静茹，他仍然不想放弃。但是静茹完全无视于他的存在，自顾自地在吃菜。汪峰嗫喏到：“静茹，话在酒中，这杯酒我敬你。”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静茹异常冷漠地说到。然后端着酒杯去了邻桌敬酒。很快就响起她银铃般的笑声。汪峰脸有悲戚地望着她，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酒桌。
　　席间，马小伟敬他酒时，他只顾低着头，也不看马小伟，只用杯子和马小伟的杯子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马小伟当然明白他的感受。
　　马小伟小声地劝汪峰，叫他别一个劲地自己喝酒，很容易伤胃，应多吃些菜。但他不听，一脸的无奈与沧桑：“马小伟，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马小伟劝解到：“还是少喝点。”
　　汪峰并不理会马小伟，并且像是赌气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喝得起劲儿。有个别同学到马小伟酒桌上敬酒，汪峰并不说话，也不推辞，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豪爽。
　　很快，汪峰就醉了，头一栽，睡到了菜盘子里，酒洒在了桌子上，然后顺着薄膜咕咕地流到了地上。接着汪峰手一甩，杯子哗啦一声被他碰碎，清脆的声响立即使包厢里安静下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扫描了一下现场。马小伟觉得一阵脸红，立即将满头是菜的汪峰扶起来。汪峰并不领马小伟的情，用手推开并打掉了他扣在头发上的墨镜。他嗫嚅着说：“你……走开！别管我！”
　　有人帮马小伟捡起了眼镜。马小伟抓住汪峰的手说：“汪峰，我扶你去沙发上躺一躺吧。”汪峰粗声粗气地叫喊：“躺？躺个吊啊！你也少管我！”
　　看到汪峰如此，马东露出鄙夷的眼光：“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然后还提醒说：“马小伟，你就别管他了。”
　　“这种人令人倒胃！嗨，摊上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的悲哀呀！”。
　　最后一句是静茹说的，话语了满是庆幸和尖酸，马小伟听得很清楚。他觉得十分尴尬，只是装作没有听见，但马小伟替静茹感到悲哀，难道她就忘了与汪峰之间曾经的床第之欢？难道她曾经与汪峰的感情都只是游戏？
　　不知道汪峰听见没有，马小伟真希望汪峰是个聋子了。汪峰很沉，马小伟连抱带拖地将全身酒气的他搀扶到沙发上去，有一个同学过来帮了帮忙，马小伟对他说了句谢谢。汪峰倒躺在沙发上，发出“哼、哼、哼”沉闷的声音，好像醉得厉害。不过，马小伟觉得他的声音更像是叹息，包含着许多的沧桑与无助。
　　在来参加聚会来的路上，汪峰曾对马小伟说：“马小伟啊，你是知道的，我人生糟糕透顶，生活一塌糊涂，无言面对昔日同窗……”
　　他一股脑儿地向马小伟大倒苦水，说得马小伟都心里发酸。不过，马小伟更多的是沉默，除了必要的安慰，他还能做什么呢？但是，当初班长砸杯子，全班同学信誓旦旦的情形仍历历在目。每每想到它，马小伟就会有“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等待。他殷切希望这次同学聚会，有更多的同学来关注汪峰，开导他，赐予他更多的生活能量。
　　但是，他都失望了。俗话说，相见不如怀念，的确，十年满心的等待，换来的却是冷漠的友情。大家已经忘了当初美丽的誓言！
　　马小伟叮嘱汪峰躺着别动，稍后送他回房间。汪峰很听话地睡着了。突然马小伟听到“嗵”的一声，马小伟看见汪峰转身时从沙发上滚落下来，狗一样趴睡在地砖上。登时，包厢里一片哗然。马东悻悻感叹：怎么这副德性！
　　马小伟觉得汪峰已卑微到尘埃，又觉得自己无所适从，只感到同学射过来厌恶的、刀子一般的眼光，然后，它们就像玻璃杯子那些破碎的残片割裂着他的心，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人生的境遇真是不可思议，十年能够成就一个灿烂的人生，也足以毁掉一个段美好的行程。马小伟感到自己快要流泪了。
　　马小伟有些生气，好好的一个同学聚会，怎么闹出这茬，这样的冷眼相看、恶语相向，这样的趋炎附势，还是纯洁的同学聚会么？所以，他不满地瞪了瞪正在喝酒的同学。有些同学读出了马小伟的不满，立即停止了议论。马小伟也不想发脾气，他只想保持同学之间的一团和气，所以也就没有发作。他蹲下身子，拍了拍汪峰：“汪峰！汪峰！别这样，振作点。就算全世界都不能理解你，请你相信，我马小伟依然是你的兄弟。”
　　汪峰微闭着双眼，脸上写满了哀不能言的无奈。大概是听到了马小伟的劝慰，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望了望马小伟，此刻，马小伟看到了他眼角渗出的泪水。
　　这个沧桑的男人流泪了！他的意气风发哪去了？
　　想到这里，马小伟的心又一阵绞痛，他相信汪峰一定听到了他的劝解，认为他的放荡形骸是故意装出来的。他决定现在就带他走，离开这场聚会，离开这座城市。
　　就在这时，又传来马东冷漠的声音：“真窝囊！马小伟，你是不是吃了没事干啊，用得着你去管这等闲事吗？他想凉快，你就由着他吧！”
　　闻声后，马小伟突然感到怒火中烧，他放下汪峰，瞬间移到马东的身边。
　　马东正在跟大家开心地碰杯，马小伟从座位上将他提起，拽过他的身子，一拳重重地扣在他的脸上，马东晃晃荡荡地往后趔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立即从嘴角流了出来，他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马小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厅里立即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马小伟圆瞪着眼睛，指着地上发愣的马东说：“马东，我告诉你，这一拳，是告诉你怎么做人的！”
　　说完，他转身搀着汪峰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