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养鸡场

　　乡长信守承诺，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带着乡信用社的工作人员一行四人，背着鼓鼓囊囊的皮包来到山顶村。
　　这无疑又一次把山顶村的养鸡热推向了新的高潮。外村人知道这件事后，只恨没有生在山顶村，村里没有个一只眼的占娃和一只眼的占娃媳妇。
　　资金到位，接下来就是怎么行动了。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增加许多鸡崽，靠老母鸡孵蛋肯定是跟不上形势了。先不说满足不了乡亲们对鸡崽的需求，就是在短时间内把自己鸡场的规模扩大起来也是不可能的。
　　按照乡里新来的主管农牧的大学生小刘的说法，得建立一个孵化场，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里大幅度增加鸡崽的数量。小刘帮巧娘和占娃大略计算了下新建孵化场的费用，除了占娃这些年攒的准备给巧娘盖新房子的钱，他们还需要最少贷款六千元才能满足自己养鸡场和全村准养鸡户对鸡崽的需求。如果再加上对自己养鸡场的正规化改造，那占娃和巧娘就需要贷款一万元以上，也就是说，过惯了穷日子的占娃和巧娘从此得背负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巨额债务！
　　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在那个国家刚刚提出脱贫，尚未提出争当万元户的年代里，一万元是一个什么概念。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整个山顶村没有人见过这么厚的十叠十元大钞整齐地摞在一起。
　　看着这么多钱，巧娘有些眩晕，担心地看了看一生胆小怕事的占娃。还好，一生被人看不起的占娃此时正被捧得晕晕乎乎，虽然也被这些钱弄得“触目惊心”，却在乡长、村长两级干部和乡亲们的鼓励下，傻笑着看巧娘。四目相对，碰撞出了热烈期望的目光。很快，占娃从巧娘的目光里领会到了热切的鼓励，他颤抖着，在贷款申请书上按下了手印。
　　夜幕降临，高山和林子墨染一般。巧娘和占娃相依相偎站在夜色里。巧娘望着自家院后的一大块山林地，憧憬着明天美好的生活。一阵山风吹来，她感到占娃打了个寒颤，便赶忙转过身，搂住占娃的腰一起走向他们的小屋……
　　从那一夜起，以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没睡过好觉。
　　巨额创业贷款已如数发到了占娃和其他养鸡户手里，资金算是有了。资金到位，其他的事情就好办，偏僻的山村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当初考虑到要建成大规模的养鸡厂，乡长直接拍板划下了这片专用地皮，不收承包费，不交租赁费，完全是依着好政策一路绿灯。
　　山顶村的养鸡致富大业，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下怎么干了。一部分胆子大、有实干精神的村民在乡政府和村长的号召下，纷纷报名跟着占娃准备大干一场。就连一些穷怕了的外村人都偷偷托关系，想加入这个群体。
　　没有加入的人们在观望，既没有胆子在致富的道路上先走一步，又不甘心自己落在人后。“把个外乡人和一个一只眼的能的，让他们折腾去，有一天政策又变了，看不整死他。”“不就养几只鸡嘛，也能致富？人老几辈谁家不养几只鸡，咋没见富成啥样!”一时间，风凉话四起，人们议论纷纷。
　　当然，农民过日子，谁不想自家的日子过得更红火些？想跟着占娃养鸡致富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大家纷纷跑来给占娃帮忙，期望着能早点致富。众人拾柴火焰高，时间不长，在距离村子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坐落着一排排石棉瓦搭成的简易屋棚，这便是山顶村刚刚建成的养鸡场。
　　在乡长的推广下，山顶村本村和外村的人，看到占娃短时间内弄了这么大阵势，排着队争先恐后在占娃家定鸡仔。占娃再也不卖鸡蛋了，所有的鸡蛋都留作种蛋。在小刘的帮助下，新建的养鸡场一半都做孵化场。
　　一切都那样顺利，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万事开头难。在这片新建起来的鸡舍和孵化场里，人来人往，占娃和巧娘没日没夜地在兴奋中度过。乡亲们的热情使他们深刻地感受到了肩负的重担。
　　日子缓缓地流淌着，像这山间清亮的泉水一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山顶村的人不再只是日日守着几块薄田打发日子，养鸡的养鸡，到山外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跑运输的跑运输……一时间，真是热闹非凡，喜气盈盈。村子里似乎没有一个闲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绘制着美好的蓝图。而世间的好事也总喜欢扎堆似的凑热闹，养鸡场在占娃的精心管理下蒸蒸日上。占娃的鸡场是从巧娘走时那三五只鸡发展来的——突然发展出这么大的规模，是不是优良品种先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时候已经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这个鸡场出来的鸡全都是近亲繁殖的。
　　巧娘和儿子之间的隔阂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化解了，这对于巧娘来说，是比挣钱更让她舒心的事。
　　上了初二的斌娃像往常一样住校，只在每个周六回家，周日下午再回学校。对于巧娘来说，儿子回家的日子于她就如过节一样的兴奋。每到这一天她就提前准备许多好吃的，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再换上得体的衣服，一遍遍的往儿子归来的方向眺望。她的这些举动，时常被占娃挂在嘴边取笑。但是巧娘毫不在意依然如故的坚持着。纵使儿不可嫌母丑，但是儿子已经长成半大小伙了，她可不能让儿子看到她邋遢的样子。虽然养鸡场里一贯事情颇多，为了便于工作，她平时都穿饲料厂家刻意赠送的印有商家广告词的蓝大褂，但是再忙她也记得儿子回家的日子，记得在儿子面前展现一个干净端庄的母亲。这样，儿子坐在桌边吃着她精心准备的饭菜时，她的心里便无限满足，无比欣慰了。
　　斌娃还和以前一样话不多，但是对母亲的态度谦和多了。随着时间流逝，学识渐长，一切事情都在时间的磨砺中逐渐沉淀，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他能感受到母亲对待他和父亲的一心一意。特别是母亲回来后的这两年，为这个家不辞辛劳地日夜操持，对父亲和他全心全意的照顾、疼惜，他开始相信母亲是真的爱他和父亲的，他也逐渐明白当初母亲就像放不下他一样也放不下山那边的孩子的心情了。——山的那边，如今还有他未曾谋面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想到哥哥姐姐，他的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可是再怎么不痛快，也抹煞不了母亲曾经有过一个家的事实。想起母亲曾经的那个家和那些遭遇，他的心里就会不痛快。
　　现在，母亲为了他回来了，山那边的哥哥姐姐也像曾经的他一样失去了母亲，他们，会像他这样心生怨恨吗？不，他们不会，母亲说过，是那个叫石头的哥哥和香儿姐姐说服她回来的，他们承受了母亲不在身边的失落而成全了他的世界的完整。可是他呢，他曾经疯了一样盼着母亲回来，可是母亲真的回来了，他却用冰冷的态度拒绝了她。天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本心所愿，他多想像以前那样亲密的粘着母亲，可是见到她，他就莫名其妙的寒了脸。看着母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里痛苦极了。
　　爸爸为这事背地里跟他谈了好多次，他也了解了母亲过去承受的所有苦难，也能逐渐体会到母亲内心的苦楚了，虽然不是那么深切，但足以让他明白，母亲那时没有按时回来，不是她不想回来，也不是她要抛弃他，而是她遇到了不能抽身的事情。他是母亲的孩子，那边的哥哥姐姐们也是，他不原谅母亲，说到底其实是自私心在作祟。现在的他，早已从内心原谅了母亲当初弃他而去的事实，可是他就是拉不下面子去示软。他能做到的，就是不再顶撞她，不再躲着她，尽量满足她心里的所有期盼。他知道她每个周末都会在家里等他，所以每次下学，他都尽量早早的回家。他渴望见到那个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而刻意改变自己的人，他喜欢狼吞虎咽吃她做的饭菜，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感受着她从心里散发出来的喜悦和满足。母子俩的和解从每周一次的饭桌交集开始了，巧娘也从这种氛围中逐渐接收到了儿子靠近的信息，她也因为儿子的原谅放下了一直悬在半空的心。
　　几乎只有一天的周末转瞬即逝，巧娘脸上的笑颜还未完全展开，斌娃就要回学校了。初二的课业负担逐渐加重，儿子的学习又一直名列前茅，巧娘心疼着儿子，每次都要准备许多能带的食物和洗好的衣物，将儿子的书包塞得满满的，然后将他送出村子很远很远，直到斌娃实在不耐烦了才作罢。斌娃知道母亲的心意，所以尽管他很不愿意母亲还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对待，也只默不作声的任由她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个周末也不例外。就在娘俩准备出门的时候，一声热络的招呼自门外传来“斌娃要走了啊，秀姨差点来迟了。”随着声音，闪进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甩得飞快的手臂上，晃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这个人便是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