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避难
作品名称:码头之战(小说) 作者:秋海 发布时间:2017-12-07 19:12:41 字数:3211
我公公也随声附和地说:“我也有腿酸的感觉。”他就地而卧,夫妻对面而坐,我公公看见我我婆婆的脚前似五龙抓地,脚后跟似鸭蛋躺地,我公公指着我婆婆的脚说:“哼,我早知道你的两只脚这么大,你托三位宰相给我讲情我也不会娶你……她娘,你说谁不喜欢三寸金莲媳妇,走路像扭秧歌似的多好看呐。”
我婆婆毫不示弱地:“她爹,你说这话我不爱听,我要是够着托宰相跟你去讲情,我要是把脚裹成三寸金莲,我会嫁给你?我如果是三寸金莲小脚,我能从朱仙镇跟你跑到中牟吗?她爹,我认为大脚有好处。脚大走路稳跑得快,当年娘让我把脚裹小我也会裹,就因为我的脾气怪,性子急,害怕以后因为小脚走路慢,影响我干活我才不裹小脚呢。”
我公公往荒芜的大平原望望,“唉——晚了,今天说啥都晚了。不管你是大脚还是小脚凑付着过吧,人家找的媳妇是金莲女,我找的媳妇是丑脚丫。”
我婆婆不耐烦地:“她爹,咱现在命还顾不住呢,别说没用的话了。你在贾鲁河为了救我,把笆斗里的二斤高梁面洒了,我为了逃身,咱俩那几件衣裳,我在河里一扑腾也被河水冲走了,咱俩吃没吃的,穿没穿的,咱坐在这个小空茅屋里等死啊?”
公公劝慰婆婆,“她娘,你不是喊腿疼吗?暂时歇歇继续前行呗。”
我婆婆赌气说:“行、行、行到哪儿是个头啊?”
我公公不急不躁,“咱到中牟县城去讨点吃的再说,咱俩一天水米没打牙了,你腿疼我腿酸……”
嗡——嗡——两架敌机上空盘旋俯冲,随着嗡嗡的飞机声,紧接着喀——嚓——轰隆——山摇地动地巨响震耳欲聋。
我婆婆听见炸弹声,立刻侧身扑到我公公怀里,心惊肉跳地:“他爹,日本的飞机投炸弹啦,我害怕......”
我公公轻轻推推我婆婆说:“嗨,你连兔子的胆子大都没有,该死不能活,该瞎看不着。日本进中国这才是开始,抗日战斗有可能打持久战,中国人都像你这胆量除非亡国——”
飞机嗡嗡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公公走出小茅屋,站在小茅屋的外边后墙往北边远望。在夕阳的照射中,炸弹的乌烟与云彩升腾缭绕,随空中而飘飘荡荡。我公公回到小茅屋又一次就地坐下,他说:“她娘,看来天下都是一般黑啊,咱离开家乡躲小鬼子,来到中牟县这不照样有小鬼子的飞机狂轰乱炸吗?”
我婆婆无奈地目光盯住我公公说:“他爹,你说咋办?”
我公公指头下垂指地说:“他娘,你想想,这个地方要是平安,这个小茅屋的主人能舍得扔下自己的家外逃吗?中牟县这地带肯定也是兵荒马乱。”
我婆婆心绪惆怅地说:“要不咱还回家?”
我公公果断坚决说:“回家,我回家打算以我为首抗日,与日本兵周旋对阵,我死了也是为了抗日而死,给后人留个爱国神名。咱总是四处逃难,总顾自己的难处,不顾国家的难处,我觉得活得没有价值。”
我婆婆当即决定,“走——我听你的。”她一只手抓住小茅屋的门框用力挺站。
我公公急忙弯腰扶住婆婆劝道:“她娘,你听听外面小麻雀喳喳乱叫,你看看外面开始昏黄了,不走吧!”
婆婆抬头向小茅屋外望望说:“就是,麻雀叫喳喳儿,离黑一芝麻儿。”
我公公说:“咱俩在这小茅屋里受一夜的罪,明天天亮咱就返程好吧?”
我婆婆望着我公公瞪眼说:“还走老路?”
我公公回应:“哪能啊,还走老路,你在跳进贾鲁河里像小燕儿浮水一样,你真想去见阎王爷?她娘,可惜你的小命儿太年轻。”
婆婆心颤有余,“我可不再浮水啦,再浮水就把我的小命儿丢在贾鲁河里啦。”
公公心平气和,“她娘,咱这样,回去咱走大律王村西头小码头,渡小舟回朱仙镇,全当是一次观风望事呢,看看日本兵是怎么控制大律王村头小码头的,为以后我跟日本兵交战提前观风望态。”
“她爹,不行,咱俩没逃离家之前,我听陈宝婶说过。凡是经过码头的人,过一个逮一个,咱绕远点行吗?”
“她娘,你不知道,日本兵在码头主要是控制商人船上运的货不让往中牟、郑州这边来。听说国民党驻河南省的军队总部在中牟,日本兵目的是阻止货物运送,想让中牟的国民党军人断粮缺食。咱俩浑身上下就这一张皮,衣服连个小口袋也没有,身上分文没有,赤手空拳的,你害怕啥?”
婆婆嘿嘿一笑,“要说也是。”
夫妻二人在漆黑的小茅屋互相依偎着,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暮色互相传递着声音,互相安慰,互相撑胆,互相握手鼓励。
婆婆说:“她爹,这正好是夏天,要是冬天,咱俩坐在这个没门的小茅屋里准把咱俩冻成僵棒。”
公公回应:“哼,不一定,咱俩能坐在这里等死?”
“好,等到天亮该走回头路啦,哎,她爹,咱俩回到镇上别住咱家。”
我公公疑惑地问:“为啥不住咱家?”
我婆婆说:“因为我太伤心,我回到咱的小屋就会想起日本兵的残暴行为。”
“你说咱回哪儿?”
“我说咱俩先去北关干爹家里,干爹他岁数大,经风雨多,见世面广,让他给咱出出主意,咱以后的日子咋过。”
我公公悲苦的语气,“她娘,我回想起来我的命真苦,我七岁父亲因病而故,八岁那年,我母亲突然病故,我父亲是他们兄弟的老大。我二叔没有成家就因病去逝,我三叔经常喝酒醉得东倒西歪的。我二十岁之前跟小流浪狗似的,吃百家饭,睡百家窝。关心我最多的就是我干爹,现在我成家了,还要去连累干爹,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婆婆说:“她爹,你说咱去不去干爹家?我听你的。”
“去,咱俩冒打武撞地回家,再闯出祸可无法收拾了。去干爹家,暂住一段时间,听听镇上的风声,看看镇上的阵势,然后再作决定。”
婆婆说:“是的,稳当住多打粮食。”
“她娘,你人小净说大人话。”
“我还小啊?我已经当上孩子她娘啦,唉——人不伤心不落泪。”婆婆提起生死同一天的女儿,唔——唔——放声痛泪。
我公公在漆黑中摸着婆婆的双眼,替婆婆不停地擦泪,还轻轻推搡说:“她娘、别哭,她娘、别哭,爹娘没重生,儿女有重生,闺女死了,咱有机会再生孩子。”
婆婆哭哭啼啼地说:“她爹,我们村的小姑娘,和我一般大的都在家里学纺花织布,不纺花织布的三五成群疯牛野马地在村里跑着玩。我嫁给你当大人用,我真后悔,当你的媳妇不知道公婆啥样。当初媒人给我讲,你比我大八岁,我不愿意,我娘说,不愿意也得愿意,多合适的人,长得膀粗腰圆的。找个集头上的婆家嘴不受委屈,想吃啥就买啥,多方便。我说你比我大的岁数太多,我娘说,你懂啥,找个大丈夫知道心疼,找个小丈夫知道拧。”
我公公笑声柔弱似流水,说:“她娘,我和你拜天地才一年多,我疼你不疼你,你心明眼亮,事久见真情。”
婆婆打断公公的话,“别说了中不中,拜罢天地去讨饭,讨饭回家没有几天又逃难。她爹,咱俩在一块儿生活一年多也抵不住今夜说的话多,我现在口渴了,别说话了。”
我公公摸着茅屋的墙壁,缓步迈出门槛,他站在小茅屋门前伸伸懒腰甩甩胳膊,无意往东面看看,惊讶地叫声。“她娘——你看、你看,天快亮了,启明星出来了。”
婆婆摸着小茅屋的门槛,扶着门框站起来说:“哎哟,老天爷,我谢谢你,我的腿不疼了。”她走出小茅屋,顺着丈夫指的方向看,“咦——天啊,就是启明星出来了,她爹,咱有盼头了,天亮就能回镇上啦。”
渐渐地,渐渐地,天空由黑变通暗,由暗变昏,由昏变淡。
我公婆伴着淡淡的天空,离开小茅屋沿着流沙的土路徒步东下,路中照样碰见逃难的人,有的背着小包袱,有的携儿带女,延续不断。
经过近一天的徒步前行,婆婆抬头西边望望说:“她爹,太阳快落山了,要不咱俩坐下歇歇等等?”
我公公问:“咱等谁?”
“她爹,从昨天到今天,咱俩才出来两天,日本兵会把我用鞋摔他那事忘了?你听听,贾鲁河大律王村头码头上的吼叫声,我听见这声音心发酸腿发软,我已经被日本兵吓破胆了。”
“她娘,走吧,你真胆小如鼠,日本兵认出来你,他敢怎么样你,有我顶着呢。”
“嗯,你不就有个身吗?日本兵身上背枪你不知道?”
“他有啥我也不怕,快、快走。”我公公大步三行朝码头方向走去。
我婆婆无奈,不得不强忍腿的疼痛跟着丈夫前进。
我公公站在码头岸边,踮脚远眺,突然有一声耳熟的叫。“天奎哥——”公公低头俯视,十分惊讶。“狗饶你咋在这儿?”
狗饶坐在一只浮在河水上的小木船上,他仰视往岸上看着我公公说:“天奎哥,我来送货。”
我公公问:“送什么货?”
“我送盐货。”
我公公明白,“哦——送盐。狗饶,你现在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