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粮站风云 第一章 第一节

　　夏夜，屋子里温度依然坚挺，热的难以入睡，虽然床上罩了蚊帐，但依然可以听到蚊子的嗡嗡声，也不知是蚊帐里还是蚊帐外。仿佛为了响应蚊子的号召一般，树上的知了，池里的青蛙，都不甘示弱的以自己的方式回应着。奶奶轻轻摇着蒲扇，坐在床头。“奶奶，太热了，睡不着，你给我讲故事吧。”“好，好，你知不知道我们堂屋里挂的那幅字上边写的什么呢？”“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从小就对我说了，那是我们家的家训，我还会背呢，我背给你听：‘一、戒骄戒躁，言语诚实；二、见善扬之，见恶掩之；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四、学无高低，努力为首；五、业无贵贱，勤奋为先；六、饮酒随量，不可过度；七、与人为善，量力助之；八、严于律己，谨守法度；九、牢记此训，耕读传家。’”奶奶笑呵呵的看着我：“背的真不错，你知道这九条家训是从哪里来的吗？”我摇了摇头，奶奶接着说：“这几条家训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就给你讲讲你先祖的事情吧，你先祖叫梁祺善，是山西省梁家庄的，因为受不了二妈的虐待，就跑到了现在我们这里，那都是乾隆末年的事情了……”
　　峭厉的西风滑过大地，一些尘土被卷了起来，又在不远处落下。路边孤独的伫立着一颗杨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一些黄叶也被风从树上扯了下来，缓缓的向地面飘去。山西长治礼义镇郊外，官道上，一队粮车从北往南缓缓驶来，头车上打着匡记粮行的旗号。这是河南界中的匡记粮行来山西收粮的车队，现在正在返回界中的路上，领头的是匡记粮行的少东家，匡申离。匡家的帮工匡小六从车队后面跑到头车这里：“少东家，我们是不是该歇歇了？”“怎么了？你们走不动了？”“不是我们走不动了，我是怕后边那个小孩走不动了啊，他从荫城镇就远远的跟在我们车队的后面了，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这又走了十几里了，况且现在又到了中午了，大伙也该吃点东西了。”“那通知大伙，路边休息休息，给马也喂喂。”匡申离吩咐完这些事，拿着一些吃的，边吃边朝跟着粮队的小孩那里走去。
　　“小鬼，你为什么跟着我们？”“谁跟着你们了？正好顺路而已。”“哦？那你去哪里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去哪里，反正正好顺路罢了。”匡申离不再说话，一边吃一边偷偷的观察着那个小孩，只见那个小孩一副很饿但偏偏装作不饿的样子。“小鬼，你的干粮呢？”“我不饿，还不打算吃。”“你不是不饿吧，你是没带干粮吧。”那小孩用力抱紧了自己的竹筐，说道：“谁说的，你没看我带着竹筐呢，我有一竹筐吃的。”匡申离瞥了一眼：“那一筐花生，你能吃多久？”“反正我不饿。”匡申离拿了个饼递给他：“拿去吃。”“我不食嗟来之食。”“哎呦喂，没发现你还懂什么叫嗟来之食啊！”“那当然，我好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那我问你，在饿死和嗟来之食中间，你如何选择啊？”“哼！反正我不食嗟来之食！”“那这样吧，你把这筐花生给我，另外我雇佣你给我干活，跟着我运粮食，我管你饭到你要去的地方如何？”“好！就这么说定了！”小孩接过匡申离递过来的饼，狼吐虎咽起来。匡申离拿起那筐花生，说道“走吧，去车队那里。”小孩一边吃着饼，一边跟着匡申离朝着车队走去。
　　“大家都认识一下，这小鬼是……”大家都停下了各自的活动，朝这边看来，匡申离说了一半突然就卡壳了，转过头问，“对了小鬼，你叫什么？”“我叫梁祺善。”“嗯，挺好的名字，就是没有小鬼叫着顺。”匡申离接着对大家说道：“这小鬼叫梁祺善，以后就跟着咱们了，有事你们直接吩咐他干就行了。好了，大家抓紧休息，马上就该出发了，一定要在申时之前赶到泽州城，要不然就要露宿郊外了，小六你过来下。”小六一路小跑过来：“少东家！”“这个小鬼就跟着你好了，坐你车上，小鬼，这是你六子哥。”“六子哥！”小六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不错，这小鬼挺机灵的，我喜欢，少东家你就放心的，跟着我保准错不了！小鬼，跟你六子哥回我们车上去！”匡小六带着梁祺善回到了他们的车上。在匡家赶了30年车的匡峰来到匡申离面前：“少东家，路上捡了个生人，我们带着可靠吗？”匡申离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泽州城北门，看门的兵丁在维持着秩序。一队队的商队在排队通过，商队的大车有的插的镖局的镖旗，有的插的自己字号的号旗，或是同时插着两种旗子。一个税官在这里喊：“粮货五文，茶货十文，杂货十文，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另一个通道口，一个税官喊到：“男人一文，女人和小孩两个一文，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这个通道口就是人进城的口了。匡申离连算都没算，数出一串大钱，递了过去：“官爷，这是我们字号的车队的入城税，您点点。”税官数了数，又点了点运粮车的数目，查了查车上的货物，放他们进城了。
　　泽州城，作为泽州府的治所所在地，自然是非常的热闹，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衣着光鲜的士绅与面带菜色的饥民一起在这百年的商街上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城东的来仪客栈，是来往商队最常去的客栈，主要还是因为来仪客栈有专门停放大车的院子，对于利用大车出行的商队来说，非常方便。匡家也不例外，来往泽州城，自然也是住的来仪客栈。小二引着商队进了客栈，赶车的自去存车了，匡申离吩咐小二：“煮一大锅粥，炒一锅下饭菜，再弄筐馒头。”小二问道：“客官，要酒吗？”匡申离答道：“照我们字号的规矩，出门办事，不喝酒。”大家安置好车和马，都来到了饭厅“我再重申一次我们字号的规矩，凡出外办事者，除大招之外，其他人皆不得饮酒，不得随意上街。”匡申离说着，看向了几个赶车的：“特别是你们几个，我知道你们喜欢喝酒，但既然在我们匡家做活，这个规矩是坚决不能破的。”那几个赶车的连连答应：“少东家放心，别的不敢说，在哪里干活守哪里的规矩，我们还是做得到的！”梁祺善听的迷糊，问小六：“六子哥，大招是什么啊？为什么除了大招之外，其他人皆不得饮酒，不得随意上街。”匡小六答道：“大招是大招呼的意思，就是凡有人情往来、婚丧喜宴等，都是由他操办的。另外像我们做生意的，免不了要与黑白两道打交道，这个事情也是由大招来做的，除非特别必要，东家一般是不出面的。当然也有特殊情况，就是东家自己就是大招，不过这种情况不多见，毕竟东家的事情比较多。大招一般是由掌柜的或者本家的其他人担任的，不过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也是可以找其他人的。我们现在的大招是三爷，就是少东家的三叔。至于为什么凡出外办事者除大招之外，其他人皆不得饮酒，不得随意上街，那是因为大招出来办事一般就是为了和其他人打交道，本身的职责就是与各种人攀交情，吃饭喝酒是本职。其他人的话，喝酒容易误事，所以杜绝喝酒。另外出门办事的伙计们，出来之后就是听从带队的安排，如果随意上街，有事情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们。你想想，本来行程就紧，干活的时候人都找不到了，多耽误事啊，所以我们字号的规矩，出门办事不允许随意上街。当然如果你真的有需要，可以给带队的说清楚，领队会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安排的。”
　　吃完饭，匡申离说：“好了，大家去休息吧，明天天一亮就起来赶路。”然后转脸问梁祺善：“小鬼，照例是你六子哥住马棚去看车，你是跟你六子哥住呢，还是跟我住屋子里？”梁祺善回到：“既然我现在是跟着六子哥，那么自然也是跟六子哥一起去看车。”匡申离眯着眼睛笑道：“小子有前途，那你就好好跟着你六子哥多学习学习，你六子哥跟着我走南闯北，在我们匡家，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物了，你跟着他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匡小六颇有自豪的神色：“小鬼！看到没有？东家都说我见多识广了，你以后要好好跟我学习！”匡申离大笑道：“小六啊，真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小六闹了个大红脸，但是又不服输，对梁祺善说：“不管怎么着吧！反正你跟着我好好学习就对了！”
　　后院大车棚里，不同商号之间的大车各自停成一个环状，每个商号的粮车队几乎都有一个守夜的。匡小六扔给梁祺善一条薄被，然后又扔了一条到一个粮车上：“小鬼，自己挑一个车睡。”梁祺善找了一个粮食堆的比较平一些的车，这样睡觉不会太硌得慌。匡小六往马槽里添了些草料，边添边跟梁祺善聊天：“小鬼，你从哪来啊？”梁祺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自然从来处来。”“那你往哪里去啊？”“我自然往去处去。”“那你为什么从家里出来啊？”“我想从家里出来便出来了。”匡小六添完草料，走回来躺下：“跟你说话好像跟得道高人说话一样，云里雾里的，没意思。唉，小鬼，我听少东家说你读过书？”“没错，我上过几年私塾。”“那我考考你，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匡小六笑嘻嘻的看着梁祺善：“没想到你看着跟个叫花子似的，还读过《论语》。”梁祺善摆摆手：“这话就不对了，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甘罗十二岁为相，刘晏七岁入翰林，我仅仅是读过论语而已，那有什么稀奇？不过六子哥你不是少东家的长随么？竟然也读过《论语》？”“那当然了，我不光读过《论语》，我还学过算术。咱们匡家，不管是本家的长随也好，还是外姓的学徒也好，都要读书识字的，既要学习孔孟之道，也要学习算术。每年东家都会出题进行考试，学徒要想出师，就必须考过每年的考试。这个规矩是自商号建立就有了，据说读书识字和学习算术是为了以后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不被其他人坑，学习孔孟之道是为了教导我们做人的道理，我们匡家不能出奸妄小人。”说道这里，匡小六打了个哈欠：“好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