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月牙石珏山陨玉 狼狗人举国尽孝

　　话说玉美人摄走了义净，一夜未归。杨立心急如焚，跃上峰峦，祭出水晶枪，刺破苍穹。自云缝内跌下一天人，乃是天机星君。见了杨立俯首问讯：“擎君爷爷辛苦！唤小神何事？”杨立道：“我师父可曾见过？”天机星君道：“见过，见过。”杨立道：“现在何处？”天机星君昂首踮脚，指南道：“爷爷请看，望南千里有座山，名曰珏山。此山不同别山，那山形如月勾悬于渺茫之间。适才一道玉光横穿过去，想必是妖精捉了尊师去也。”杨立闻言，化光而去。
　　话说玉美人捉了义净，兽王虒道:“如夫人，可喜可贺呀！捉了周僧唐义净，可以向界主交差了。”玉美人杏眼圆睁道:“什么如夫人？”兽王虒笑道:“界主喜欢的人是石魔女王，而你……？”
　　“住口！”
　　“他是他，我是我。我捉了周僧，凭什么要交给他？他的情敌不是袁空幻么？”
　　玉美人嫣然一笑，搂住兽王虒脖子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兽王虒受宠若惊，痴痴呆呆任她摆布。
　　“你捉了唐义净，那袁空幻可不是好惹的。他乃先天十子，与神佛有亲。坐骑白驹翼马，兵器金光木鱼杵，内套如来佛祖金甲衣，上穿石魔女王羊皮褂，下裹玉皇大帝圣旨裤。腰间系一根法绳，能缚万物。脑后有一法眼，可观三界。更兼无上神通，变化多端。南游路上多半妖魔皆死于袁空幻之手，你为了一口神仙肉，而折其腰，诚所谓不智也！”
　　玉美人听了兽王虒之语，哈哈大笑，兽王虒不解，玉美人讽刺道:“想不到界主身边的红人都是俊杰，很识时务么！不过非常抱歉，袁空幻早已不是唐义净的徒弟。”兽王虒不信，抓来长老问:“袁空幻是你徒弟吗？”长老虽处险境，但仍不会扯谎，如实道:“他因在新寿村屠杀人命四百来条，贫僧写下《断绝书》与他断绝关系，他已不知去处。”
　　玉美人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兽王虒道:“恐怕他不止袁空幻一个徒弟。”玉美人道:“放心，除了袁空幻，那两个徒弟都是无能之辈，没什么本事。”
　　长老被捆绑在床，动弹不得。那玉美人夜里精神，到了白日就蔫了。昨晚后半夜玉美人强行欲贪鱼水之欢，老和尚挣扎不下，只得吹枕头风。那妖精才罢手，这会正在绣房里睡觉呢。老和尚一夜没睡，这会也是打盹，也不敢睡着。
　　话说杨立一晃功夫飞至珏山下，珏山孤峰耸立，四面悬崖。不过世上难见的奇珍异宝在这里遍山皆是，什么珍贵药材，罕见动物，稀奇植被，迥异山光……可惜，有好景色往往没有好心情。杨立微睁愁鹰眼，缓开狼笑目。手执水晶枪就是一刺，这一刺动静巨大。先是山顶滚玉石，后是胶泥埋古树。“轰隆隆”！“呼啦啦”！可惜，多少异卉遭践踏，无数珍猺赴黄泉。
　　再说洞内深处，玉美人睡得正香，忽然床塌一角将玉美人震醒。玉美人见洞内往下掉岩石土块，甚为惶恐。连呼：“兽王虒，兽王虒救我。”喊了两声，就听有老虎般雄厚的声音向外冲来，近一观，只见他：
　　满身黄金甲，一脸豹纹皮。夕阳自戴顶上毛，墨汁天染额中王。倾盆嘴，剑齿牙，手里一碗满天霞。
　　兽王虒双手捧着一碗血，递到她手里，玉美人吹了吹，仰头而干。兽王虒急切道：“小美人，你怎么了？”玉美人道：“我在床上睡觉，忽然一声巨响，把我震醒。如打雷一般，吓死我了。”兽王虒命小妖出洞查看，小妖跑出洞去，看见杨立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动一下。
　　小妖撇着嘴问道:“你是谁呀？”杨立冷眼旁观，嫣然一笑道：“叫你家大王出来领死。”小妖不识好歹，还一直问:“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杨立不耐烦，脚尖一踢地，飞起一块石头，把小妖的耳朵打掉了。小妖疼的哇哇乱叫，“哧溜”一下跑回洞去，见了兽王虒就哭着道:“大王为小的报仇。”玉美人道:“你怎么了？”小妖道:“小的奉命外出查看动静，见洞外来了个白衣蓝履，紫额青唇的和尚。小的问他是谁，他只说要大王出去领死，小的又问他是谁，那和尚踢起石头来就把小的耳朵给打掉了。血流了一地，可疼可疼了。”兽王虒看着玉美人道:“夫人先带他下去擦药止疼，待我出洞为小妖报仇雪恨。”长老被绑在石柱上，道:“大王啊，贫僧虽然赶走了大徒弟袁空幻，可是贫僧的三徒弟杨立乃肉身成圣，法力无边。与妖魔对战，只需要一招就可以取胜。大王你只知道袁空幻厉害，还不知道我小徒弟的本事，贫僧料定大王将一去不复返。”
　　兽王虒乜眼斜视，见长老当着众妖说出贬低之语，气得拿起碗摔在长老脚下，满脸通红嗔道：“老秃驴，你敢小看我？我兽王虒岂是俎上之鱼？惹恼了我，我也敢上九天欺玉帝，敢下四海灭龙王。等我抓了你小徒弟，叫你死的心服口服。”　　
　　说了一番大话，又命令小妖道：“小的们，取爷爷兵器来。”一妖欢呼，百兽雀跃。说话间真个就有二十只虎狼分两列扛来一件神器，此器长约三丈，粗约三尺，重达八千七百五十六斤。用生铁纯金打造，世间少有，天下难寻。此兵器名曰铁鋋枪，传言乃哪吒的第一把兵器。
　　老妖摇拽身子，抖擞精神出了洞去，张嘴便喊：“哪个短命鬼敢登我的门？”杨立见出来个将军型的虎兽，立马自山巘中突出。兽王虒定睛一看此人：
　　神不神，妖不妖，仙不仙，鬼不鬼。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白衣蓝履，紫额青唇。愁鹰眼对狼笑目，冰木矢是水晶枪。衬酒窝。两片嘴唇无胡须，一腔肺俯有孤魂。再往脖子里瞧，内穿襜褕领，外套僧衣袍。衣服虽薄身不冷，自傲梅花何惧雪？
　　话说兽王虒打量杨立一番，心中钦佩他是个汉子。可杨立正眼不瞧他一眼，骂了两个字
　　“畜生。”
　　“有种你再骂一句。”兽王虒道。
　　“畜生。”杨立高高的又骂了一句。
　　兽王虒大怒，挥舞着铁鋋枪向杨立打来。杨立不慌不忙，手执水晶枪与之对打，诚可谓双雄再战难分胜，一招绝技好制敌。这一场厮杀亦为壮观，只见：
　　愁云惨淡，西风萧瑟。愁云惨淡，万千树木沙沙响。西风萧瑟，百亿鹅毛瀌瀌下。枪来枪往，人纵妖横。一个是生铁纯金铁鋋枪，一个是五方天帝水晶枪。一个是万兽之王号神虒，一个是三天神将称杨立。人妖本来不相干，算来只为唐三宝。
　　话说杨立与之战无三个回合，只一散花枪就从喉咙刺去，从后颈穿出。血与雪纷飞，枪与枪并立。可怜兽王虒口虚张开，似乎还有话要说，不久，口合眼闭，倒地身亡。化为原形，乃是一只狮虎兽。
　　杨立进得妖洞，挺枪大跃，逢妖必杀。可怜无数珍禽异兽命丧当场，真个是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杀，恼了玉美人。只见她玉袖舞飞攮，直取杨立。攮者，乃尖刀也。更兼玉美人长袖善舞，以舞杀人。杨立丝毫不畏，勇猛直前。二人愈打愈烈，愈战愈勇。怎见的烈？怎见的勇？但见：
　　高山塌顶，深渊漏底。平地风云起黄沙，阴天雷电透金光。一个是凡人得道逞英雄，一个是珏山天产诩美人。一个是旋风百刺入喉枪，一个是流星千转穿胸袖。枪头刺，袖攮缠。袖攮穿，枪头绕。来来回回，回回来来，打了二十回合，竟不分胜负。直打的天也昏，地也暗。神也怵，鬼也愁。杨立打的手发麻，美人打的腿抽筋。这真是：莫夸杨立为好汉，当奖美人是英雄。可怜英雄不久去，竟教好汉枉成名。
　　话说玉美人退开锋芒，飞于斜坡之上免战。见杨立额头冒汗，脸面发青，笑道：“不愧是冰木矢杨立，枪枪致命。”杨立不屑搭理她，鹰眼狼目看着玉美人，然后飞上云霄，炫舞水晶枪，运起神威刺向玉美人。只见从天上飞下无数支冰箭，中者即刻结为冰块，继而碎裂。谁知玉美人岿然不动，箭到她身化为冰，不久便成了“冰镇美人”。杨立跳下云层，阴笑道：“妖女，你必死无疑。”话罢，握紧枪尾，闭上眼睛，向她刺去。只听“啪”一声巨响，杨立没有睁眼，因为听到冰碎的声音就代表结束了一个美丽的生命，她确实很美，所以他流泪了。就在杨立睁眼之时，一条玉袖飞攮绕住他的手腕，然后一扯，杨立手腕里的血管被割断，一直流血。
　　玉美人哈哈大笑道：“杨擎君，你以为你的水晶枪能刺穿我么？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杨立顾不得搭话，静坐疗伤。玉美人便软卧在杨立怀中，上下揣摸。娇滴滴道：“擎君生得好相貌，更兼一身本领。本可一方独大，奈何屈尊他下，为他人做嫁衣裳呢？若擎君有意于我，我愿与你同享神仙肉，共修极乐佛。”杨立心若死，耳若聋。疗完伤后，驾云而去。于一溪水旁站立，一想到他受辱于妖女，恨的杨立一个拳头打在溪水上，致使溪水倒流。
　　杨立忿道：“天机星君何在？”“在”字刚刚脱口，云缝里就钻出个神仙来，跳下云层，跪道：“爷爷辛苦，不知爷爷有何吩咐？”杨立道：“那个珏山女妖是何来历？”天机星君道：“爷爷容禀，珏山多玉，与天相接。天上无数神仙曾于珏山落脚，故山中有仙气。万年来受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山尖孕育，产下一对双胞胎。老大玙美人，老二玉美人。她们姐妹本可修炼成仙，位列仙班。奈何误入歧途，追随七口妖龙为非作歹，坏事干尽。”
　　杨立道：“怎样灭之？”天机星君道:“爷爷可去天上找矮仙人，他手里有一块宝石。名为月牙石，或可助你。”杨立不言一谢，纵横之下，往天界去了。　　
　　说话间，杨立进了南天们，四大天王上前恭迎。杨立问：“矮仙人在何处？”答曰：“在斗牛宫。”杨立进了南天门，转入斗牛宫。见有一矮人掌控日月星辰，杨立发声，矮人停下手里活，见到杨立，跪拜道：“未知擎君驾到，有失迎迓，恕罪。”杨立问：“你就是矮仙人？”矮人道：“正是。小仙乃凡人得道，未成仙时人称我僬侥。成仙后便叫我矮仙人。”杨立道：“听闻你有一宝石，名唤月牙石。我救师心切，可否借用一时？”矮仙人二话没有就拿出月牙石交给杨立，杨立谢字不说就返下天去了。
　　珏山洞内，玉美人恐杨立搬来救兵，强欲与义净交媾。义净宁死不从，破口辱骂。激怒了女妖，挈刀撷首。生死之间，弥留之际，杨立炸碎洞门，御枪来取。女妖见状，舍了义净，避开锋芒，舞袖待战，笑道：“擎君是和我成亲的吗？”杨立揣出月牙石，用手捂到胸前，一字一字道：“我——是——取——你——性——命——的！”趁其不备，丢出月牙石，正中其喉腭。须臾间便闻玉体破裂之声，倾刻娇容长眠于輀。此正合“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古训也，义净亲见妖被灭，心生万喜。口虽不言，心多赞立曰：“吾有此徒，何患路长？”
　　师徒回及原地，三长假眼掉泪慰问义净，义净实言告之，三长亦将抢夺行李之事详述一番。好在有惊无险，众人各乐一回。净曰：“时拖日久，心下甚为不安。吾今日就入郛城，倒换关文，不论早晚，事毕即行。”二者诺然，遂乃坐骑挑担，飞身趖步以向前。
　　不一间，师徒三众临城下，净示以木棨珽，城门官验收无误后即报与黄门，又由黄门入大内启曰：“有东土取经人至，欲于此通牒过关，见及弗见，犹请殿下自度。”时殿下正喂药于太后，闻此锁务，不意脱身。太后知其心意，乃抚手颤声曰：“吾知汝孝，却非为大孝也。夫大孝者，无不以公为孝、以民为孝。今既有东土高僧到访，汝当亲问，何以锁务趋避乎？汝忘其父耶？”闻其谠论，殿下受教而去。
　　言语间殿下便聚官上朝，加王冕、龙袍。一时间百官朝贺，分居两列。殿下敕令：“传唤东土僧人入殿。”内官传命于城门吏，方启门放行。义净深恐二徒貌丑，枉担惊驾之罪。乃谓三长曰：“汝貌奇丑，恐惊圣目，至时又平添变数。汝可伪装屏后，不可妄动。”又谓杨立曰：“吾不放心他，汝可代师监管，万勿使其伤人兹事。”立曰：“师可径往，立定不辱命。”义净乃整冠上朝，伏拜丹墀，高呼万岁。百官见此，皆喃喃称赞。殿下也觉中华之国人才一表，不可侵犯。遂赐座于义净，义净谢坐面君，观其面相实为幼子，焉得称帝？正惑间，殿下问：“高僧出东土欲往何地？”净曰：“南海普济寺。”又问：“其程若何？”回曰：“未曾走过，略约九万里。”朝臣闻此皆作异举，殿下惊曰：“东土至此近乎万里，而又去万里之外，真神僧也。”朝中宰相问曰：“费时几何？”对曰：“十年之半矣。”宰相笑曰：“出家人戒言戒行，奈高僧何？”问故，曰：“日之久，路之遥。量尔此态，岂是惯行跋涉者乎？”众皆以此问，净不得已告曰：“前少言矣，贫僧之所能足躐千里，全赖贫僧之二徒也。只因面恶，恐惊圣驾，故不得至。”殿下心奇，敕觐。义净以面恶劝，其不听，再三召见。义净无策，辄呼见驾。三长、杨立初步眼帘，群臣惊惧，失禁百状。殿下初视三长与御花园象妖无异，目大如拳，慌叫曰：“象妖来也，象妖来也。”三长哂之曰：“像妖非妖，像人非人。”义净喝退三长，好言宽慰众官，复进言曰：“陛下休惊，彼虽为异类，实有善心；自比面善心异者强超百倍。”殿下心始稍平，颤声问义净曰：“高僧往南海何为？”回以取经，又问取经何用，净不言因武主之故，单谈为苍生免苦之因。言虽如此，臣民尽信。
　　因急征程，净俯呈通牒求印。殿下接过，一一翻看。有一朱笔，视之，乃大周女王则天陛下也，其文曰：
　　北龙神洋暨东土大周女王圣神皇帝陛下远召：朕初登基，民心有惑，疑为女子安能称帝。朕亦有此惑，不思称帝。奈佛祖预兆，言朕乃弥勒转世，圣女投胎。群臣道异，曰牝鸡司晨，日月同天。佛唇吐字：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朕不敢相悖，权且称孤。舍利佛真身显圣，言南海普济寺有经云《三宝大云真经》，故命龙泉寺唐义净为朕取经，所经之地，还望放行，届时两国互通有无，利益永然。天授元年仲夏七月初八——洛阳城南，大周印。
　　览毕，心服曰：“此帝真乃千古一帝也。”乃持玉印盖之，还递与净。净欲走，朝欲散，耳突闻狼唳。有细心者言：“此声出于后宫也。”殿下哑口大张，久不能言，趔趄之而朝后宫赶。这正是：画逢满月易为妖，人安盛世难尽孝。
　　欲知狼唳为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