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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一,二,三

作品名称:袍哥人家(小说)      作者:云山松      发布时间:2017-12-04 18:55:42      字数:16128

  楔子:批急报制造川史大假案
  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的盛夏,作为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是近十年来最热的夏天。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老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在烈日骄阳下劳累奔波外,稍有歇息,便躲在那能遮阳透风之处,求一时清凉。到了傍晚,人们不顾当局宵禁的命令,纷纷把竹床篾席铺架在街沿上纳凉。有的干脆提只桶或去井边、或去江边提水淋浴、或者干脆下江泡凉。反正,总想法减轻一点“火城”的闷热。希望第二天能凉爽一些,然而第二天的气温,似乎比昨天更高……
  按往年的习惯,到了这最热的时候,身为国民党总裁兼四川省主席的蒋介石不管抗日前线有多么紧张,也不管老百姓的“水深火热”,在天气还不是很热时,就一如既往地到峨嵋山避暑去了。
  峨嵋山名胜景地很多,只要上了山,能避暑消夏的地方更是处处皆宜。可是,蒋介石却对清音阁情有独钟。他喜欢清音阁的小溪流水,喜欢清音阁的苍松巨柏,喜欢清音阁的凉亭楼榭,喜欢清音阁的清凉幽静。所以,他每年来峨嵋避暑,到清音阁看书喝茶成了他一大乐趣。
  农历五月十五这天,一场偏东雨下过后,清音阁更显得清秀凉爽。正在凉亭中捧着曾文正公文集看得入神的蒋介石,恍惚觉得陈布雷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讲。因为,每当在看曾国藩的书时,陈布雷知道他是最讨厌人去打扰他的。可是,今天陈布雷却在他旁边走动几步后,犹豫一阵,便悄悄走开了。不到五分钟,他又来到蒋介石身边踱起步来,使蒋介石悟到他可能有啥急事汇报,要不然,他不会这么不知趣。
  “有什么事吗?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
  陈布雷见蒋介石问他,忙马上双手呈上一纸呈文,请他过目。蒋介石漫不经心地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变了脸色,不知不觉中用浙江慈溪方言骂道:“娘希匹,竟敢在他娘的后院放火!”
  原来,这是一份由军统局呈报的紧急公文。公文内容如下:
  总裁阁下:
  据我部属黄振堂(军械部派驻铁厂之特派员、军统局少校衔)急电,近日一股共匪游击队袭击了经济部之属资源委员会辖下的威远铁厂(刘文辉的前兵工厂)劫去银洋数千,枪支弹药若干,致使该厂人心浮动,生产瘫痪。使川西彭州兵工厂的原料缺乏不能维持所需,无法及时造出枪炮支援前线抗战。
  为此,望总裁派兵前往弹压,以绝后患。特此呈报。
  祝总裁康寿!
  军统局呈于民国三十一年五月十四日
  这时,怒气稍平的蒋介石问陈布雷:“这事雨农知不知道。”陈布雷说:“这呈文就是他送来的。”蒋介石示意陈布雷把戴笠叫来,正在亭外阶下等候的戴笠闻讯立即进亭谒见。
  蒋介石问戴笠:“不是说四川的共产党抓光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个游击队来啦?”
  戴笠说:“这威远铁厂的所在地在威远县,是罗世文的老窝子啊!”
  说起这个共产党的第一任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蒋介石知道他不仅搞政治运动很有一套,同时也很有军事才能。他又想起周恩来以现在国共合作抗日期间,应立即释放中共四川省委书记罗世文,军委书记车耀先的要求,搞得自己撒谎说白左遮右挡,好不容易才搪塞过去的事。他阴沉的对戴笠说,看来,你的工作还没作好哟!
  戴笠立即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来:“属下一定尽快出击,彻底清除共产党川康特委的余孽!”
  蒋介石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陈布雷拿来文房四宝,在呈文上批示:严肃追查破坏抗战之罪责,迅谎派兵剿灭患勿误。蒋中正。
  批示完毕他又吩咐陈布雷,叫何应钦找几个报社的记者随军前往,让大家看看他们是怎样破坏抗战的。蒋介石指了指公文,然后对戴笠说:“这个黄振堂不错嘛,我们党国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嘛!”
  戴笠赶快随声附和:“都是总裁的教导有方,为党国效力是我们应尽之职!”
  蒋介石挥手示意陈、戴退下,然后又捧起曾文正公文集阅读起来。
  一个星期后,由国民党控制的成渝两地的各大报纸、电台纷纷报道,川南古镇连界场的共产党游击队已被中央军一举歼灭,该游击队八名共党份子被捕后对其破坏当地兵工厂之生产、抢劫兵工厂之钱财、枪支弹药等罪行供认不讳,该众犯已以破坏抗战之罪名判处枪决云云。
  于是,一时之间,舆论大哗。不明真相者竟以为共产党真的不顾大局,竟在这抗战的关键时刻,干出这等事来。
  这事惊动了中共川康特委和八路军驻渝办事处,身为中共副主席和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周恩来急令离出事地──威远铁厂所在的中共川南特支委派人去实地调查,迅速查明真相以正视听。
  接到指示后,中共川南特支委派威远县新场出身的共产党员韩秉炀、连界场出生的刘宗孟前往连界场实地调查。
  当二人经过一番认真和仔细地调查后才发现,事实的真相和当局所宣传的事件大相径庭。至于那被枪毙了的所谓共产党游击队的首领,是个连共产党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的土匪。
  那么,当时这震惊大后方的“共产党游击队袭击威远铁厂”一案的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第一章:大喜日打劫拜堂两不误
  公元一九四二年农历四月二十七的凌晨,川南云连山区的刘家坪老屋基的四合院内,雄鸡叫过头遍后,四下又恢复了一片沉寂。甜睡在正堂屋左侧耳房内的刘矮子在沉睡中似乎听到一阵狗叫声由远而近,竟把看守大院的两条大黄狗也逗得大叫起来。稍后他听到有人在大院门外叫门,又听到院门开后有人急匆匆地进了院坝。来人虽然尽量轻移脚步,但刘矮子仍然知道来人和开门者朝自己住的房间走来了。
  刘矮子伸手就从枕头下面摸出匣子炮(手枪),随后一滚就无声无息地下了床。当他两步窜到门侧时,听到院坝对面已有两个人急步走近自己房间的门口。他凭这两人的脚步声判断出其中一人是自己的贴身随从刘彪之外,还有一人的脚步声却陌生得很。
  刘矮子无声地躲在门后,直到刘彪按他规定的信号两急一慢地敲了两遍门之后,他才低沉而又威严地问道:“哪个?啥子事?”门外的刘彪压低嗓子对门里说:“大哥、我是老幺。球溪河王老三叫人送来了鸡毛信,请你过目。”刘矮子这才收起炮火,轻轻地弹了一下门闩,然后身子一纵复又回到床上,假装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才说:“你们进来嘛!”
  刘彪和那个送信人进屋时,刘矮子已点燃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大马灯并在不慌不忙地穿衣裤。那送信人先按规矩双手抱拳拇指高翘右腿前迈半步屈膝左腿跪地后先向刘矮子行了个帮规之礼后,才起身上前半步双手把信捧着递到刘矮子的面前。
  刘矮子接过信一看,果然见信封上用鸡血粘了一根红鸡公毛。他拆开信封,抽出信笺见信笺上粘贴着三根又粗又长的白猪鬃,不由得高兴地吩咐刘彪招呼送信的人去后院厨房酒肉招待,同时摸出一块银元赏给了送信人。
  刘矮子等二人去了后院,出门来到南厢房把管家刘老三叫醒,告诉他负责安排好家头的事,自己今天要出去做笔好“买卖”。刚醒过来人却没清醒的刘老三先二糊糊地答应后,待刘矮子都要走了才猛地回过神来说:“吔?大哥今天的婚事不办啦?”刘矮子又气又好笑地骂道:“你跟哥子还在做梦呀?婚事照办,买卖照做!老子反正会赶在酉时之前回来拜天地嘛!”
  刘矮子又来到东厢房和西厢房,把大婆娘陈幺姑二婆娘朱幺姑叫醒,安排陈幺姑负责准备酒席,朱幺姑负责招呼客人。
  然后他来到后院,把跟随他的兄弟们叫醒,带上干粮、骑上马、一声哨响,便朝去资州罗泉镇的大路飞奔而去。
  管家刘老三没想到主人竟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还要去做“买卖”,并且把这一摊子的准备活路和招呼应酬安排给大夫人二夫人,急得如火锅里的蚂蚁──团团转!
  原来,刘矮子原订今天要娶三夫人,拜堂的时间是下午申时。虽然跟女方下礼、接人的昨天就已去了女方家中,今天只管把新娘子抬过来就是了。可是,如果刘矮子邀请的那些哥们兄弟、朋友客人来了。主人却不在由其家眷来招呼,岂不闹笑话?如果作为新郎官的刘矮子到时没有赶回来,那就更糟了!
  因为他知道刘矮子做的“买卖”是很具风险的,一旦失手或遇上了“三尖石”(意:麻烦),根本就不可能赶得回来。
  刘老三把自己的担心告诉给大夫人陈幺姑,想请示她是否把婚期延后。
  刘矮子的大婆娘陈幺姑,原是铁佛场陈家湾首富陈老广的幺女儿。由于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泼辣活泼,去上街赶场时被刘矮子看中。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他抢回老屋基当夜就强拜天地按进洞房,成了刘矮子的押寨夫人。
  后来陈老广查出幺女儿是被土匪刘矮子抢去的,便准备去资州告官和请兵报复时,刘矮子却派人送来一千大洋和一封信。这信是陈幺姑写的,信中说自己虽被抢来强行和刘矮子成了婚,但考虑到这事木已成舟难改栋梁,鉴于刘矮子又对自己十分体贴,而自己又愿意过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便央求父亲冤家宜解不宜结,干脆化干戈为玉帛认了这门亲。最后陈幺姑竟威胁父亲,如果你坚决要去告官,刘矮子今后要来找你的麻烦我就不管了!
  于是陈老广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就此认了这刘矮子为幺女婿。
  陈幺姑五年为刘矮子生了两儿一女,虽为人已比过去老练,但她那泼辣的性格却没有变。她见刘老三这个老管家啰啰嗦嗦地,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你想大哥回来敲你的沙罐儿(既脑壳)吗啷个?他说咋办就咋办!”
  陈幺姑等刘老三出去后,披衣下床蹝上绣花鞋也不提上后跟就拿起青铜水烟壶坐回床沿,她先从铜烟筒里捏撮水烟按进烟杆,然后拿出火镰子石和纸捻,打起火花点燃纸捻又才左手拿纸捻右手端烟筒,一个干脆的吹吐把纸捻吹燃,再用纸捻上的明火去点烟。她一边点一边吸,随着一阵“叽里咕噜”的吸烟声,一撮烟便燃完了。她随即抽出半节烟杆,不轻不重地吹了一口气把那烟锅巴吹掉,又重复以前的动作,连着烧了七八撮水烟。
  陈幺姑过足了烟瘾,伸了个舒展的懒腰,回床边看了看正在酣睡中的三儿,想到丈夫在这个时候了还要去做买卖,估计他一定是撞到一笔“肥票”了才会如此。但她深知凡是“肥票”都有风险,便又不由得替刘矮子担心起来。她对着三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看你龟儿子咋个幺台哟!”
  刘矮子这段时间因为要娶第三房婆娘,所以没有到外面去“做生意”而是在家陪两个夫人,他想趁这个机会做好两个夫人的思想工作,同时也好好地玩乐一番。
  刚才他惊醒后先以为“涨水”(意:出事)了,所以才先摸枪然后悄悄地下床作了应变准备。当他听说有人送来了鸡毛信,便预感到他又不得安宁了。
  按他们绿林中的规矩,凡是安在外地的“哨口”(意:眼线)发现有大买卖或听到有啥重要信息,就得立即派人传书带信给“老大”,如果这信贴有鸡毛,就说明此事很急,得迅速回应。
  他们的信笺一般都不写字,因为他们多数也不识字,而是以贴猪毛、鸡毛、鸡血代替其内容。贴鸡毛表示这买卖有油水,但不是很大;贴猪毛则表示这买卖很大,甚至除抢劫外还可以绑票。至于滴了鸡血,就表示有危险。贴的鸡毛或猪毛的颜色也有讲究,贴白色表示对方是官或官场中人,贴黑色的表示对方是商人或江湖中人。
  刘矮子见信笺上贴的是三根白猪鬃,知道对方不但很有油水而且还是个大官,所以就不管自己今天还要娶亲拜天地,马上带着兄弟们就出发赶到埋伏地点埋伏起来。
  刘矮子人虽矮却不是侏儒,他身材瘦小却灵活异常并身怀绝技。别看他像个娃娃儿成天笑嘻嘻的,可他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并敢把杀死的人的心脏剐下来煮熟下酒。特别是他的声音,可以装变成男女老少以假乱真。自从他从师峨嵋派金章教主俗称三老师的卢永严的名下,学了五年功夫便为报父仇而回到老家刘家坪占山为王以后,便成了云连山区九乡十八寨的黑道上闻名的绿林大哥。
  由于这笔买卖是球溪河王老三那边“发”来的,所以他就在球溪至连界场的必经路段上选择这最好搞伏击的地方设埋伏。这就是资州县、仁寿县和威远县的交接处──观音岩珠溪河边。
  这珠溪河是由云连山区西南角的向家寨一侧顺沟下来的山涧小河。河的南岸一侧上游属仁寿县的识经场,流了十多里后便属资州县的罗泉镇了。而北岸这边的三十华里却一直属威远县的云连山区、隶属威远县第八区连界场管辖。到了观音岩这一段路时,正是三县交界处,所以有人戏称在这里的河中间一站,能一脚踩三县。由于这里是威远县的连界镇、仁寿县的识经镇、资中县的罗泉镇等三县的三大场镇的交通要道,所以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正是这样,它也是三县管制最薄弱的地方,因为它地处三县最偏远的角落。这里常常出现抢劫、杀人事件,成了强盗土匪最理想的发财之处,却是商贾财主政要显贵们提心吊胆的路段。
  刘矮子的人马来到这里之后,派了一人过河去前面的黑荡子幺花店“坐哨”,然后把马套上嚼子,拴在半山腰的茶树林中。他们先到河里下好绊子,然后才躲进松林湾歇息,只留一人在河边的大松树上了望。
  布置完这一切时,天才大亮。
  这时大路(石板路)上又有行人赶路了。这些人或三五结伙,或二人成伴,他们不是挑就是背──都是把自己种的菜或粮、养的家禽蛋类弄上街去卖,或是一些小商小贩或背或挑着自己的货物赶转溜场。
  刘矮子他们各人吃罢饭粑砣,然后便各人找个岩窝或大石躲下睡觉。刘矮子却精神抖擞地一会儿爬上大松树顶去了望,又一会儿去查看马匹是否拴牢。他并不是不困倦,这几天为准备娶三夫人,他确实很疲倦。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对今天做这笔买卖总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惆怅。他本想撤人不干了,可他那跳动的左眼却使他迟迟没下令撤人──左眼跳财右眼跳岩嘛!
  刘矮子很迷信,他每次出门都要用身上的小铜钱占上一卦。他把有年号的那面叫阳,另一面为阴。他往空中一抛,然后伸手接住。撤开手掌见阴阳,阳为顺、为赢,阴为逆、为输。今早上他临出门时就占了一卦,他借着灯光一看是阳,便坚定了他今天要做这笔买卖的决心。
  而且,他的左眼皮在快天亮时竟然跳了起来,按通常说法,这是要进财的预兆。所以,刘矮子便根本就没想到不干这笔生意。
  可是,到了这时心情为什么会烦躁会惆怅呢?难道这又是预兆?那这又是预兆什么呢?
  呵,我是不放心家里吧?真他妈的是脱了裤子打屁──多事!
  我又不是接第一个婆娘,刘老三又不是第一次为我操办婚事!刘老三虽然罗嗦,真办起事来,一点也不含糊。至于大婆子陈幺姑、二婆子朱幺姑,从来执行我的口谕就没打过折扣。那么,我还烦躁啥子?我还忧虑啥子?
  想到这里,刘矮子不由自己瞧不起自己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屁股,然后抬头看了看天空。
  虽然季节还没到小暑,但气候却像暑天一样的热了起来。特别是到这近中午的时候,更像三伏天似的,那当空的太阳如火球般向大地散发着它的炎热。使躲藏在树林中甜睡的弟兄们都被热醒了,一个个不是去解溲,就是去山泉边找水喝。
  刘彪敞着胸,流着汗地来到刘矮子面前,本想询问他有什么消息,但一见刘矮子那副不安的表情,便上前无话找话地说:“可能这肥猪怕不会来了,早点收摊回去,莫误了拜天地。”
  刘矮子两眼突发一道不满的光芒,横扫了刘彪一眼,不开腔转身走出树林去河边看看。刘彪见状不敢多言,只好讪讪跟在他后面往外走。
  突然,一声低沉的鹞子叫声传来,刘矮子精神大振。他回头向刘彪示意,刘彪忙转身向弟兄们发几声喜鹊叫声,众兄弟如闻军令般各自从岩窝大石头后跃出,迅速地、无声地跑到各人该埋伏的位置上,等待刘矮子的行动信号。
  与此同时,刘矮子早已闪身来到河边一丛矮茶树丛后面,一手拨出炮火,一手伸进衣袋摸出三枚小铜钱捏在手中。
  当鹞子叫声再次传来时,各就各位的弟兄们已看到龙泉溪对面大路的拐角处出现了一队人马,不慌不忙地朝这边走来。当他们来到河对面的黄桷树下歇气时,这伙人的面孔已被刘矮子看得清清楚楚地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丘八(意:当兵的),背着汉阳造步枪,配有半新的子弹袋。装备不错,人却走得焉焉的好像已累得要趴下了;中间是一抬滑竿(意:竹椅轿),抬的脚夫是当地人,坐在滑竿上的却是一头带博士呢帽身穿中山装的官爷;后面有一匹骡子、背上驮着两口皮箱,由一个穿军装背着支老套筒的丘八拿着竹条子吆喝着。
  这伙人可能是在罗泉镇街上吃的早午饭,所以走到这黄桷树下时口干舌燥,纷纷到旁边的泉边小水井捧水就喝。
  看到这伙人的装备,刘矮子心中吃了一惊。他没料到这几根“猪儿”会带枪,而且估计那个当官的也有枪(刘矮子见他弯腰去捧水时,那人腰背上鼓起一大砣)。这样加起来,共有四支枪了──而自己的队伍总共才三支枪呢。
  想自己这三支枪,连刘矮子自已都不好意思。他的这支匣子炮是花了三十块银洋托人在省城买来的,枪有五成新、子弹却只有十发。刘彪那支枪是打一枪换压一颗子弹的“且杆”(既单发枪)。另有一只老套筒,成色比较新,却经常卡壳。
  但是,这些弟兄们各人都有一短鸟枪,虽是火药霰弹子,近距离却杀伤力大,而且声音很响有些威慑力。
  尽管如此,刘矮子还是信心十足。因为他事先已在河里做了文章,只等猎物上钩了。
  可是,河对面的几个丘八和脚夫却要那当官的歇一会儿,等歇得凉快了,才好过河爬山赶路。那当官的本不同意,但他从身上摸出怀表看了看见时间才午后十二点半,就点头同意了——他虽然没走路,但也被太阳晒焉了。
  他们在河对面的黄桷树下乘凉喝水抽烟歇气好快活,刘矮子这伙人却藏在树丛中大石后一动不动不敢吭声不敢打墨蚊子蚂蚁小虫好难过!时间也突然怪了起来,一刻钟使一方觉得太少一方觉得太多。
  终于,那当官的发言叫走得了。等他舒展地坐进滑竿椅上又催了一遍,几个丘八两个脚夫又才按刚才走的先后次序开始过河了。
  珠溪河从发源地直到罗泉镇街下场口才有第一道桥──子来桥,这之前凡过河要吗淌河而过,要吗踏着相距两尺的高于水面的石礅过河。有人叫这一排石礅也算桥,名字为跳礅桥。
  当前面两个丘八快要跳完最后三个石礅时,就在他们抬脚欲跳之际,突然从水底弹起一根根竹索,竟把二人冷不防给绊得一个跟斗摔在了河里。与此同时,那脚夫和滑竿、那牵骡子的丘八也同时被绊倒在河里了。
  这河水只有两三尺深,原本是淹不死人的。但因为事出意外,猝不及防,竟然不是被水呛得晕头转向,就是被摔得鼻青脸肿,根本没想到中了圈套有危险。只是那当官的反应迅速,他最先从水里站起,正想拔枪,却被刘矮子的一枚铜钱击中手腕,他刚想逃,双腿又被击中麻筋,脚一软便又倒在水中。
  当那几个丘八想开口骂人或相互责问时,河对岸树丛中、大石后突然窜出十来个打花着脸,头包青布帕,身着青布衫裤、手提步枪火药枪的人眨眼就到了身边。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想起抵抗时,一个个已被按进河里又被灌得差点涨破肚子。
  只有那两个脚夫没挨整,但他二人也不敢乱动,乖乖地站在河里等候发落。因为他们知道,这下遇到“棒老二”了。
  虽然不少人把棒老二说得红眉毛绿眼睛杀人不眨眼,但他们知道,捧老二对他们这些下力人是没有危险的。
  所以他二人既没有惊慌失措又没有想跑。
  等那三个丘八和那个当官的被整得来连喊妈的力气都没有时,才被刘矮子的弟兄伙拖上岸,放倒在地就开始脱他们的衣裤。直到四人都只剩下一条内裤后,便被捆住手脚又被连捆在一起。刘彪清点完缴获的枪支、子弹、两口皮箱后,对还呆呆地站在河中的两个脚夫说:“等过了一个时辰后才来把捆他们的绳子解了,这一块银元就作你两个的力钱。”说完,刘彪甩了一块银元跟那个年纪大点的脚夫,然后一个哨子,十个弟兄们顿时消失在树林中。
  刘矮子没想到结果会这么顺利。
  他骑在马上摸出那把从那个当官的身上缴获的手枪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得眼睛笑成了碗豆角──原来这竟是一把德国造的二十响驳壳枪,他们叫它长匣子炮火。
  刘矮子本想个人玩两把枪,也来个左右开弓当双抢将,但他侧头看到一旁的刘彪手里拿着支崭新的汉阳造步枪,却羡慕地盯着自己的长匣子炮火,那样子就象要流出口水来了似的。它便稳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罢,它拔出腰间的短匣子炮向刘彪甩去。笑着说道:“这杆枪归你了!汉阳造也由你用。那把且杆给老五用,老四用那把汉阳造,老七用那根老套筒,回去每个人赏五块大洋!”
  尽管他还没打开那两个皮箱看里面装了多少大洋或其它东西,他刚才过去牵那骡子时就顺便跳上鞍背提了提捆皮箱的大麻绳,凭他的经验就知道那箱内不少于三千块大洋。
  在那时,虽然市面上和银元同时流通的货币有金元卷、银元卷,美金、法币,但老百姓最信任的还是这硬通货──银元,也叫生大洋。
  缴来的三套丘八的军装被挂在马背上没走多远就干了。刘矮子叫刘彪把它收好,今后需要用它的时候才拿出来。
  因为他怕弟兄们传出去会招惹是非,他虽是出了名的棒老二,但抢了丘八却不是件小事,搞不好会惹出麻烦来的。何况,他看出那个当官的也不是一般的角色,要不然身上会挂这长匣子炮火?他知道,这玩意儿在省城黑市上要卖百块生大洋呢!
  刘矮子回头对弟兄们打招呼,要大家回去后不准提今天这件事,更不准对外人讲这笔买卖。他警告说:“哪个跟老子没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舌头,老子要把它割下来喂狗!”
  弟兄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感到今天这笔买卖做的虽然顺利,但已发觉这笔买卖搞不好是拔了老虎嘴上的毛,后果很严重。
  说话间他们已过中峰寺、上倒马坎,能望见老屋基了。快到家时,刘矮子叫大家都从后院回屋,回去换洗干净后帮着打杂,今晚好喝喜酒。然后他命刘彪把两口皮箱提到他左耳房的后门等他,他在前面去开了后门把那两口皮箱提进屋就关上后。当他打烂皮箱上的锁把箱子打开时,发现里面除了有三千大洋之外,还有一些衣服、书籍之类。其中有一张盖了大红官印的纸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虽然不认识上面的字,但那纸的上端中间印的兰色的“疤疤”(意:国民党微章)和连界场街上区公所大门外的吊牌上的样式一个模样──他听说这是老蒋的啥子标志.至于这纸是干啥的他就不知道了。
  由此看来,那个坐滑杆的官儿硬有点来头呢!
  刘矮子听到门外大婆子陈幺姑在一边拍门一边喊他:“大哥,事情办归一了没有?该出来了!外头来了好多你的朋友,朱幺姑都招呼不过来了!”
  门开了,刘矮子已头带青缎瓜皮帽子、青缎马褂,兰洋布长衫,直贡呢小园口布鞋──硬是象个当新郎倌的样子走了出来。
  这时候的大院内摆满了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菜,摆好了碗筷。四周的厢房里、正面堂屋里坐满了来贺喜的客人和朋友。他们突然发现刘矮子,也不管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出来招呼客人,纷纷作揖打拱,热情招呼。
  刘矮子见九乡十八寨的朋友都来了,特别是他的二师弟司马昆、三师弟罗锦华也来了,忙上前致歉道谢。
  司马昆和罗锦华见大师兄突然出现,估计他又去做什么买卖才回来,也不细究、忙起身致礼。他们来时虽然没看到大师兄,但和朱幺姑却天南海北的摆龙门阵,也不感到无聊。
  刘矮子见各路朋友和客人都被安排得很好,心中很满意。他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摸出那块才缴来的怀表,弹开表壳,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他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指针是指的多少时间,却很老练地、也像是说跟大伙儿听地说,咋个还没拢呢?按说到了这个时候,跟老子该拢了嘛!
  话虽这样说,其实刘矮子心里却很禁担心,他怕新娘子在来的路上出事。
  
  第二章:洞房内新娘难过女人关
  天还没有亮,唐幺姑便被妈妈叫起了床。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的妈妈就塞了两个鸡蛋给她,叫她一边吃一边梳妆。当唐么姑好不容易把两个鸡蛋咽下肚时,她已经是新娘子的妆扮了。这时媒婆来说拜辞父母的时辰到了,吩咐唐幺姑到正堂屋去向父母拜别。与此同时,媒婆在她耳边告诉她,当她向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开始哭嫁。至到这时,唐幺姑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出嫁的时候到了。
  唐家大院的正堂屋内张灯结彩,正上方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大红双洒金“喜”字,靠墙大条桌上中间摆着一大盘糖果、一对大红蜡烛正吐着耀眼的烛光。专门从县城请来的欢庆锣鼓班子在院子右侧演奏着欢快的《喜庆谣》,使院子里呈现一派欢庆的气氛。可是,身穿新娘妆头戴凤冠红的唐幺姑这时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离别伤感袭上心头。
  当主持婚礼的司仪高声诵道:祖宗积德有余光,庆泽流芳后裔昌。礼典春秋千戴盛,愿祈爹娘福寿康!唐富贵老先生闺女出阁堂前辞别爹娘仪式开始!
  司仪余音未落,唐幺姑便被嫂嫂扶至大堂之上面向端坐于正上方的爹娘跪下。这时司仪又诵道:饮水思源恩情长,根深枝茂自必昌。金纤不断千年火,嫁女辞别哭爹娘!
  司仪诵词还没有说完,唐幺姑就控制不住情绪,长声“吆吆”地开始哭诉起来。
  川南民俗歌谣中的哭嫁是最具感染力也最具亲情力的。单凭这唐幺姑哭唱的这一段《堂前辞爹娘》就可见一斑:
  女儿堂前辞爹娘/细听女儿诉端详/自从娘把儿生育/爹娘爱儿不分离/爹娘当儿珍宝看/洗屎洗尿无怨言/怕儿啼哭把病染/上山采药把药煎/怀抱娇儿手不软/怕儿难过豆麻关/母亲育儿恩不浅/娘睡温来儿睡干/双亲抚儿一岁满/不是背来就是牵/出门不敢离远点/丢儿在家心不安/费尽艰辛和苦难/才使幼女长成年/母亲教儿学针线/烧茶煮饭样样全/父亲教儿学礼仪/诗书史经能背全/礼议廉耻记心上/三从四德刻心间/如今女儿出嫁去/离别爹娘心伤惨/堂前哭辞爹和娘/允许女儿来世报恩还……
  面对女儿情真意切的哭诉,一直对这门亲事有些担心的唐富贵禁不住又担心起女儿的未来。可是事已至此,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因此,唐富贵的眼里暗暗充满了泪水。至于唐幺姑的母亲,此时已是泣不成声了。
  这时媒婆上前扶起唐幺姑并为她盖上红头巾,嘱咐她别哭了。只听得司仪又朗声诵道:新人出堂进轿门,千叮万嘱抬轿人。肩抬花轿要走稳,抬到夫家有赏银。新人上轿!
  他话音刚落,大院外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鞭炮声。这时唐幺姑的二哥把她背至大门外的花轿前,然后把她扶进轿内。当媒婆放下花轿门帘,锣鼓班子便奏起了《喜洋洋》。这时司仪又高声诵道:
  旭日东升布祥云,轿夫抬轿启路程。平稳走来走平稳,新人感谢轿夫情。起轿!
  当花轿启程走了很远,那唐家大院的鞭炮声仍在响个不停。
  从唐家到刘家坪相距虽然只有四十华里,这一路也很顺利,但走到刘家坪的老屋基的大院外时,离原定的申时却只差半刻钟了。因此新娘的花轿一到,媒婆就在鞭炮声上前揭开轿帘,扶起新娘便来到大院门口。只见院门门放着一口生铁大板锅,锅里的青杠树木炭正燃得熊熊的,那火焰足有一尺多高。门口的一个老者见新娘到了,便端来一根长高板凳放于红炭火锅上方,然后又在高凳两头各放一根矮凳作台阶。
  这时早已等在一旁的司仪高声诵道:红日东升喜洋洋,新郎朝门迎新娘。郎抱新娘过红门,荣华富贵儿孙满门!
  他刚诵罢,等候在院子门口里的刘矮子一步跃上板凳,走过火锅上方来到新娘面前一下将她抱起,然后稳步走过高板凳进至院内后才把新娘放下。
  这时司仪又诵道:一匹红绫色色新,握在新郎新娘手中心。双双入堂拜天地,鸳盎成双把家兴!与此同时,陈幺姑上前把中间扎有一团大花的红绸一头交给新娘,一头交给刘矮子,然后吩咐二人相距三尺并行入正堂屋。
  当二人走进堂屋后,司仪又诵道:彩云仙子下红尘,百年鸳鸯结良姻。海誓山盟从此定,双双跪拜天地神。新人到堂!
  这时,锣鼓班子开始奏起了喜庆乐,那鞭炮声也响了起来。当这头牌锣鼓响过,司仪便宣布拜堂。司仪诵道:凤配凰来得成双,拜谢天地日月光。日月三星各降临,夫妻齐者与天长。一鞠躬、拜天地!祖宗积德荫后人,后人成家事业兴。感恩戴德祈祖宗,夫荣妻贵福满门。二鞠躬、拜祖宗!男才女貌两相当,银烛高照映祥光。一龙一凤相交拜,白头到老幸福长。三鞠躬,夫妻对拜!天地拜罢喜洋洋,学而时习度春光,良霄一刻值千金,不亦乐乎入洞房。新郎新娘入洞房!
  刘矮子先把新娘子送进东厢屋的新房后,马上又出来向大家挥手喊道:“开席!大家不要讲礼,吃个高兴!兄弟要把新娘子‘安顿’好了之后,再来敬大家的酒。”大家听了一阵大笑,笑罢便纷纷入座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刘矮子见客人们开始吃喝,吩咐陈、朱两个夫人替他向客人们敬酒,自己则溜进了新房。
  刘矮子进新房后先把门闩上,然后把身上的红绸和头上的帽子取下放在椅子上,就走到新娘子面前一边说“幺姑娘也,哥哥好想你哟”,一边上前揭掉新娘子的红头巾就亲新娘子。
  尽管唐幺姑过去曾听嫂嫂说过这结婚入洞房和男人成亲是怎么回事,但她听见刘矮子说的这句肉麻的调情话时,还是吓得心里直打鼓。当她见刘矮子来揭自己头上的红头巾时,她已经吓得闭上了眼睛。刘矮子把吓得闭着眼睛的新娘子脱光放倒在床上后,便匆忙地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衣裤。躺在新被子里的新娘子一时不见新郎动静,以为他干什么去了,便悄悄地睁开眼睛偷偷地往床边看去。这时她看到一个像儿童似的男人正赤裸着身子爬上床来,心里不禁一阵恐慌。当她的目光移到这小男人的下身时,发现那玩意儿竟像一条乌鱼似地又黑又长,不禁吓得哭了起来。
  可是这刘矮子却并未介意,他先说着笑话哄慰唐幺姑,然后又温柔地亲吻和抚摸她身上最敏感的地方。当唐幺姑被他哄抚得意乱情迷时,刘矮子这才向她发起人生转折的袭击,一阵剧烈的疼痛使她再也稳不住地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昏死了过去。
  在新房外为老公把门的陈幺姑和朱幺姑听到屋内的这一声惨叫,想到自己当年的那个时刻,不由得感到一股冰冷的凉意从后背升起,硬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三章收新徒司马昆堂前献技
  刘矮子的第三房夫人是仁寿县识经场上富商唐富贵的幺女儿,按习惯称呼也叫幺姑。她读了四年私塾,后来到禾加镇上读女子中学时,利用放寒假的机会和哥哥姐姐来连界场看兵工厂是怎样炼钢铁的。因为她听说炼铁的高炉出铁水时很壮观,所以就想来亲眼看看。
  谁知道,兵工厂营门口的卫兵根本不允许老百姓进去参观,结果她们只好回到连界场街上准备吃了午饭后才赶回去。
  当他们正在四季春饭店吃午饭时,连界场街上的烂龙(意:二流子)汪尔兴恰巧也在店里替店老板收帐转来,看到几个学生打扮的青年男女里有一个幺妹子长得很乖,便上前嘻皮赖脸地无话找话谈。当他见这伙人不理他,几下吃了东西就要走时,就趁那乖姑娘从他面前过时用脚去拌她,当那姑娘一个踉跄要摔倒时,他趁机上前“救”她之机用手在那姑娘的胸上捏了一把,气得那姑娘站稳之后就用力地赏了这烂龙一耳光。于是,烂龙借机发作,抓住姑娘的领口不放,一边骂人一边在姑娘身上动手动脚。幺姑的哥哥姐姐气愤地和汪尔兴评理,他却死不放手并说些难听的话。这下惹恼了唐家姊妹,纷纷动手揍那烂龙。岂知这正中了汪尔兴的圈套,马上躺在地上撒赖,并把抓住幺姑衣领的手改成抓住裤脚不放了。
  正当他们闹得难解难分之际,恰逢刘矮子和随从刘彪也在这店里吃饭。见此情况刘矮子叫刘彪出面先训斥了汪尔兴几句后,然后给了汪尔兴一个生大洋叫他拿着滚。那汪尔兴趁机下台接过大洋溜了。
  唐家几姊妹见状要谢刘彪,刘彪却回身和主人刘矮子走了。后来从店主口里知道这做好事的人是刘矮子,也没问清这刘矮子是来解围的青年(刘彪是中等个子)还是那个小男孩,便回去向父亲唐富贵讲了这事,唐老板便记住自己欠了刘矮子一份人情。
  不到十天,有人来向唐老板提亲,男方就是刘矮子。唐老板提出要见人,刘彪便去当了次“相公”。结果唐老板见来人虽不高大,但也不算矮小,便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现在这新娘子上了床才发现上当时,可惜生米已煮成了熟饭,只好叹息自己命苦了。
  原来,这一切均是刘矮子在连界场街上看到唐幺姑人漂亮又有文化(他看到她的学生装上有个线勾的钢笔套,里面装有钢笔),便动了想占有她的心思,并扮演了一次行侠仗义的角色。后来打听到她是识经场唐老板的幺姑娘时,便不惜重金托人说媒,又叫刘彪当回替身,终于把唐家蒙过,圆了自己的美梦。
  刘矮子有个怪癖,见美女一旦听说其是排行老幺,他便按捺不住自己的占有欲,这也是他为什么三个婆娘都是幺姑娘的缘由。
  唐幺姑在洞房中的惨叫声,被安排在堂屋里喝酒吃菜的二师弟司马昆听到了。他只知道大师兄好色,却不知道他竟这么着急这么厉害。他在卢三老师门下当徒弟时,最佩服大师兄的吃苦耐劳的劲头。刘矮子虽不是残疾人,但因其身材矮小,身形灵活,老师针对其特点除了教他的一般基本功之外,专门教他炼就金钱镖和地趟刀这两门绝技。
  金钱镖就是用小铜钱来打击目标,只要练功人功夫到家,这小铜钱的杀伤力绝不亚于飞镖。地趟刀就是人在地上打滚的同时用刀攻击对方下三路。这地趟刀虽然只有一尺二长,由于它短小轻快,其刀到之处不断腿便伤筋,使应招之人防不胜防。由于刘矮子吃得苦肯下功夫,使他把这两门技艺练得妒火纯青,就既避免了大师兄那身材矮小的缺陷,而又非一般人能招架得了。
  其实刘矮子也有大名,他本名叫刘金龙,名字很响亮的。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人们总爱叫他的诨号,却把他的大名搞忘了。
  刘矮子跟卢永严老师学艺,也有一段有趣的故事。那时卢三老师刚到连界场来设棚教艺时,由于人们还不知道他就是参加成都散打比赛获过金章的人,所以来设立武棚之后竟然半个月了都没一人来拜师入门。
  那天,三岔沟的邓疯子上街喝醉了酒发酒疯,提起一把菜刀见人就砍还胡乱骂人。当他走到清流茶馆门外时,恰逢袍哥“义”字堂口的舵把子大爷刘青山从茶馆里出来。他见邓疯子在发酒疯,就呵斥他要他别到处撒泼。这邓疯子此时已被酒精烧得发狂,那里还认得什么舵把子大爷,提刀竟向他砍来。
  刘青山虽然也有些武功底子,但赤手空拳又怎是这无刀法无路数的疯子的对手。刘青山见事不对便想逃走,怎奈自己脚下穿的布鞋没提上后跟,一步不稳竟自己绊倒在地。
  那邓疯子见状大笑,提刀上前一脚踏在舵爷背上,就扬刀要砍刘青山。正在这危急关头,坐在门口喝茶的卢永严扭动身子,飞身上前拉住疯子那正要往下砍人的手臂。疯子见有人敢来拦他,便丢开刘青山转身扑向卢永严疯狂地挥刀乱砍。
  卢永严也不逃避,他赤手空拳迎着疯子避开刀锋,只几下点杵,竟使那疯子如抽筋般倒在了街上。众人见卢永严身手如此干净利落,禁不住大声叫好。当他扶起刘青山,刘青山忙对他打拱致谢时,那倒在地上的邓疯子却把菜刀向他头上甩来,他二人由于是背朝着疯子的,所以没有看到那菜刀此时正飞旋着朝背后飞来。这一情景把旁边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叫喊。就在这刀要飞向卢永严头上之际,只见一矮子扬手就打出一颗小石仔,竟把那菜刀打落在地。这下众人才松了口气,再一次叫起好来。这个矮子就是刘金龙。
  卢永严当即感谢刘金龙投石相助,可是刘金龙却提出要拜他为师。于是卢永严把这放牛娃(即刘矮子)收为他的第一个徒弟,刘青山又为他办了十桌席使他成了见义勇为救人英雄而名扬九乡十八寨,他的演武堂从此也就兴旺了起来。
  当司马昆拜在卢永严门下学艺时,刘矮子已把金钱镖和地趟刀练得十分娴熟了。由于他和刘矮子、罗锦华二人相处甚密互相敬重情如弟兄,司马昆就提议干脆结拜为弟兄。刘矮子和罗锦华也正有此意,于是三人推金山倒玉柱山盟海誓结拜金兰。刘矮子年长为大哥,司马昆次之为老二,罗锦华最年少为老三。三人出师后虽然各自立户有家有业,但他们却联系密切,成了日后大闹连界场轰动四川的三条好汉──此是后话容后细表。
  当司马昆和罗锦华二人酒足饭饱之后,刘矮子也从洞房里出来了,司马昆和罗锦华便告辞赶回街上去。因为,天色已快黑了。司马昆临上马之前,提醒大师兄别忘了老师的花甲大寿志喜之事。原来,再过五天──五月初二是老师卢永严的六十大寿。
  刘矮子笑着说:“我早已作好准备,到时候我们三兄弟约好一道去。这回呀,我们一定要为老师好好地庆贺一下!”
  司马昆回到连界场街上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他回到住地演武堂,只见他的大徒弟、侄儿司马俊还在大厅等他。他问有什么事,司马俊说今天下午来了一个人,高矮要拜师学艺。我告诉他,你去参加大师叔的婚礼要晚上才回来,叫他明天再来。哪晓得他死活不走,硬要等你回来。你看嘛,迩他还站在门口那石狮旁边呢!
  自从师父卢永严三年前叫他执掌演武堂并叫他收徒以来,他已收了五个徒弟。他原想等这五个徒弟学得差不多了之后再收新徒,所以今年他还没收过一个徒弟。听说今天这人高矮不走,在大门外等了一天,便出来想劝他另寻他处或者年底才来。
  司马昆来到大门口,见无人影,他正想回身进去,却见一大汉从门左的石狮后面走出来,这大汉声音沙哑,说话吐字不十分清楚,但却很有特色。
  “请问,老师可是司马昆师父?”司马昆估计这就是司马俊所说的人,便道:“在下正是。”那人闻言,“咚”地一声便跪在了门阶下。
  司马昆听到他这下跪的声音,就如那石礅夯地似的,不但有声,还有震感。心觉奇怪,不由得走下门阶,来到那人面前借着门檐上的灯笼之光仔细地打量起来。
  只见这人年约二十来岁,身材高大,肩宽腰圆、浓眉大眼、鼻高口宽,形象粗鲁性爽直憨──按习惯的称呼像个莽大汉。但是,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又像一个阔少爷。因为他不但穿的是洋布蓝衫,直贡呢力士布鞋,头上的瓜儿皮帽也是发亮闪光的苏州缎子料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穿戴得起的。
  司马昆心里想这是哪家的少爷来寻开心,口里却说“对不起,我要明年才收徒了。请少爷莫行大礼,在下司马昆受之有愧,请起来吧”。
  谁知那莽大汉却跪得很恭正地拱着双手向司马昆说:“我老汉是青峰寨脚下的吴云天,我是他独生子吴正强。他说我读了五年书,认不完人之初,不是得个咬文嚼字的料。他要我上街来找一家有名气的打打行,学武功算了。我听了欢喜得差点跳起来,这下我老汉才说到我心里头去啰!所以我来找到你,要求你一定要收我为徒,要不然我就不回去啰!”说完,他也不站起来干脆坐在了地上。
  司马昆听了他这一套令人发笑的表白,稳不住一边笑一边心头在想,你这种笨娃子还学啥子武功哟!但他口里却说:“连界场有三、四家打打行,你还是另寻高就吧!”说完他就转身准备又要上阶进门。
  坐在地下的吴正强见状着急地站了起来,他一边伸手拍衣服上的土,一边像是发牢骚又像是骂人似的说:“我问遍了街上的打打行,他们都说你的演武堂才是连界场街上最好的。我晓得你的师父是在成都打擂得了金章教主称号峨嵋派传人的卢三老师,还晓得你是他的得意徒弟。你如果硬是不收我当徒弟,我现在就碰死在你这个石狮子跟前!”
  说着,他把挂在肩上的褡裢子(意:旧时的挎包)丢在地上,把头上的瓜皮帽摘下握在手中,大喊一声果真朝那立在两旁的一座石狮子闷头撞去。
  司马昆没想到这吴正强竟是这等烈性子人,如果他真一头撞在这石狮上,不死则伤,自己岂不摊上了祸事?何况这青峰寨下的吴云天虽不是连界场首富,但在九乡十八寨的地主里,也是个排得上号的角色。听说他还有个兄弟在部队上当什么团长呢,所以这种人是千万惹不得的。
  司马昆心里在这样想的同时,身子一扭,闪电般地一个旱地拔葱腾跳起来飞至那石狮的面前挡护站定,当那吴正强闷头撞来时,头竟撞在了司马昆的肚子上。
  吴正强本想这一撞不知头会撞破成什么样子,甚至想到就此撞死了也好一了百了,难得再活得这么恼火!谁知他用尽了平身全力地朝那石狮撞去,却被软绵绵地如头顶在棉絮上一般,不但没有一点疼痛,反而有些舒服。而他那全身的力气此时也不知化在什么地方去了。他感到奇怪,抬头一看,却发现刚才明明见到站在门阶下离自己有七八尺远的司马昆,怎么会在眨眼间竟立在这石狮面前成了堵肉墙挡住了我的脑壳──难怪一点都不疼痛哟!
  吴正强人虽粗鲁,但毕竟脑子是没毛病的。他虽然头没撞破,但马上回过神来,知道是司马昆在瞬间飞身过来抢在了自己的前面保护他,要不然,此时定是头破血流了!
  这下他要跟司马昆当徒弟的愿望更强烈了,他借机抓住司马昆不放,非要他收下为徒才罢休。否则,你司马老师一旦离开,我还是要撞死在你这门口的石狮子下!
  司马昆见这吴正强人虽粗鲁却豪爽,性格急躁却不轻浮,怕他真玩出事来终究不好,于是干脆答应收他为徒。
  吴正强见司马昆答应了,马上去把地上的褡裢子捡起来,从里抓出一封生大洋就要交学费,并催问什么时候举行拜师大礼。司马昆见他如此性急,稳不住笑道:“进去你先洗漱一下就举行。”
  于是,片刻之后,演武堂里灯火通明,香烛点燃。两排徒弟站于堂中,司马昆端坐大堂上首,吴正强在师兄指点并呼礼中向老师九叩十八拜之后,然后按规矩盟誓,再拜见各位师兄,正式成了演武堂的徒弟。
  当这一切礼仪搞完之后,吴正强拉住要去后屋的师父,高矮要他把刚才是怎么一下就跳在石狮面前挡住了他那拼死一撞的功夫再表演给他看一遍。司马昆扭他不过,便要吴正强想法抓住了他就明白了他是怎么回事了。
  吴正强听了点头同意。他也没喊开始,便伸手就想抓住面前的老师。谁知他明明看见老师站在面前,伸手抓他时却见身形一闪便不见了。他正想左右看看,却有人在背后拍他的肩,他掉头见是司马昆,才明白老师已闪在他背后去了。于是他一个急转身,却又扑了空。当他前后找不到老师时,却听到前面大堂上首老师在喊他。他抬头一看,只见老师已端坐在刚才拜师时坐的那把太师椅上了。
  司马昆笑着叫他别急,我这套腾闪跳跃功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就的,你去吃了饭早点歇息,明早起就开始练功。只要你吃得苦,相信你今后也不会比我差的。
  随后,司马昆叫司马俊安排吴正强去后房吃饭歇息,他自己便回东厢房去看妻子和女儿,因为每晚女儿要他把学的那套木兰剑术表演跟她看了之后才上床睡觉。当司马昆安歇时,已是深夜了。正当他进入梦乡,司马俊在外面拍门请他马上起床。听他那着急的口气,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司马昆急忙穿衣出门问是怎么回事,司马俊着急地告诉他,三师叔出事了!
  司马昆听了心中一惊,师弟罗锦华是和自己一道回来的,还没过两个时辰,他怎么就出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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