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装大爷周僧被捕 乏小憩野鬼诉冤

　　话说几个老头子因多日不进食而昏倒，长老道：“空幻，你快给他们找点吃的来。”空幻道：“这事非我能及，得靠师父。只是难啊！”长老问：“靠我怎么就难了？”空幻道：“我怕你惜命，不肯用力。”长老脸一阴，气一发道：“胡扯，我惜命只为当官做势的，何曾为穷苦百姓惜命？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尽管说来，我照做便是，省得你小瞧了我。”
　　好个通天太圣，把这三十户人家不穿的旧衣服全搜刮了来，然后捡几件好看的给长老穿上，又给杨立捡穿了几件。三长见这打扮，笑得跌倒在地，嚷嚷道：“这泪人猿心损，让师父去当要饭的嘞，等会还要给发一个缺口的碗，打狗的棍哩！”
　　长老扯住空幻，恨道：“你这外国猴，泪人猿。怎么如此作贱我？我宁死也不当要饭的。”空幻抚手，顺顺长老的怒气，笑道：“师父放心，我怎么敢呢？我们不是要饭，而是去卖艺。师父你就叫周大爷，我就叫袁二爷，杨立叫杨三爷。”三长着急也站起来，喜孜孜道：“该我吃点亏，就叫象四爷罢。”太圣道：“不不不，你就还原本性，变做一头大象，你和骆驼犬一齐上市才好发财。”
　　那肥坨听说要他变大象供他们玩耍，顿时气得直骂空幻道：“天杀的泪人猿，狗啃的外国猴，雷劈的如来小外孙。想了嗖主意害我，你们都装大爷，就拿我当狗耍咧！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干，我不干。”长老先板着脸用怒眼看他，而后又取出那双筷子来道：“这是妇士国国王所赠，乃是纯玉石所做。念你随我一路辛苦，今将此物奖赏于你，还望日后多发奋些。”
　　那肥坨早就惦记上这双玉筷了，谁知长老这般豪爽，这么快就给他了。三长把玉筷吞入腹中，随即趴在草地上叫声“变”，长老一看果然是头好象。但见：
　　体巨如山，身宽似海。叫声如牛马，体态塞肥猪。只图便宜拣私利，不管身后是何然。
　　空幻笑呵呵夸赞道：“露牙象，变的不赖，等赚了钱请你开荤。”说罢纵身一跃骑在大象背上，用手弹两个招风耳朵道：“快走，迟了弹一下。”杨立也把长老扶上骆驼犬，他则挑担在前，顺便牵着骆驼犬。顺乱石小路走来，走到一悬空处，住脚不前了。对岸相隔一丈来远，上面只搭着两根竹木头，遭日晒怕是虚了。长老探脑俯首，看见底下地皮干裂，乱石突起。对空幻道：“空幻，你过来看。那些老者说这里有一条河，这明明没有河么，果然是在哄我出家人的善心。”空幻在象背上挠来挠去，只是不说话。长老拾起石头来扔他，被他接住，道：“你打我做甚？”长老生气道：“叫你多少声了，应也不应，你耳聋了？”空幻笑道：“不是我耳聋，是你耳聋。走的时候怎么说的来？我叫袁二爷，你不叫我袁二爷，俄怎么回应你？”
　　长老只好委屈叫道：“袁二爷，你可知这缘故？”空幻道：“周大爷笨啊，你不听他们说这地方年年干旱，岁岁无雨？这里的河早就被晒干了。”长老不服气又问：“据老者所言，河的上岸是上河村，河的下岸是下河村。既然下河村年年干旱，颗粒无收，那上河村自然也是一样。俗话说“静地修身，闹处赚钱”，上河村也是不毛之地，我们去那卖什么艺，赚什么钱？”空幻道：“周大爷有所不知，我听他们说到一座庙，叫什么虫神庙。我想这庙里定有古怪，说不好又是我袁二爷的卖家。”长老道：“纵是有古怪，你也不得行凶。”空幻嫌他啰嗦，没放在心上，随口说了几句：“知道，知道。”
　　骆驼犬四足腾空，驮着长老跃过对岸，大白象也飞腾而过，杨立也紧随其后。
　　顺路而往，真个的见路上有行人。但一个个都是耄耊老人，古希之年，老人们有的银头雪发，有的黑白相间。有的皱纹满面，有的疮痣贴面。他们个个穿着灰白短坎肩，露着两条黝黑黑的大胳膊，胳膊肘上俱挂一竹篮，竹篮里不知装的是什么。只见他们一个个搀扶着朝一个方向去，偶尔蹦出几个小娃娃来嚎叫。空幻在象背上打了几个口哨，哼了几支歪调。被有些不聋的老头听见，掉过头观看，倒不曾看见空幻本相，只是觉得他们骑的动物有些怪异。你看：
　　一个动物背上两陀疙瘩，一个疙瘩大，一个疙瘩小。中间还留一条缝，像隔着谷的两座山峰。岂止呢？再看它头如狗，耳如香囊茸茸的搭在嘴边。鼻像炭末尖尖的突耸眼上，后面还摇晃着一条蓬松松的弯尾巴。另一个动物略显大些，巨头巨脑巨燎牙，两侧白皮是城墙。一脚着地震山响，原来号称百户王。　　
　　老者们穷其一生，也未见过如此奇怪之动物。都一个个不觉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说话。有几个大胆的娃娃捡起石头去砸，可惜力气小扔不远，没砸到。空幻吆喝一声道：“周大爷，就此干活罢！”长老低声道：“我不会吆喝，只会念经，怎的才好？”空幻笑道：“无妨，无妨。你只需坐在那里收东西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罢。”二人商量已定，长老下了坐骑，捡一石板坐下。杨立把麻布袋子铺到长老面前，然后与空幻齐站一排，望着围观者，拿出一铜锣来“佟佟佟”一敲，老者们倒也会享受，也站不住脚，也都坐下来围观。敲完了锣，空幻道：“各位乡亲父老，且听我说。我们都是走江湖卖艺的，出来十几年了，倒也攒下些私房。不想归家途中遇上劫匪，将俺们辛苦钱抢劫一空。”
　　有个满头白发的老者道：“原来都是同命人。”又道：“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空幻调调嗓子，润润喉咙道：“鄙人姓袁，因常走江湖，人情俱熟，所以人称袁二爷。”杨立也道：“袁二爷是我兄长，我姓杨，人称我杨三爷。”长老只是不说话，有个乌白相间的老者道：“这坐着的人敢是个哑巴？还是个乞丐？”长老虽不说话，可听到人们这样说他，心里恨透了空幻。
　　空幻道：“都不是，他是我们的头头，姓周，人称周大爷，是个没脾气的善人。生平不爱说话，待会我们卖艺还得过他老人家的眼哩！”老者们道：“既然如此，你要卖个什么艺来讨我们欢心？”空幻道：“不好说，且看来。”又对杨立道：“杨三爷，你我各自为乡亲耍上一段，之后让周大爷评点谁优谁劣。”杨立口装着豪迈之气道：“袁二爷先请。”说完“请”字，杨立便牵骆驼犬退出圈外，供老者们近赏。
　　只见空幻翻个跟斗跳到大象背上，大象把鼻子甩到背上上下翻滚，空幻拿它鼻子当跳皮筋呢！老者们看的目瞪口呆，不觉的把竹篮里的东西往长老布袋里扔，长老看的清楚都是些野果野菜，稍好的便是土芝、刺梨、鸡枞。再有就是兔子、野鸡了，看到这些野味，长老只把那《正法念处经》絮絮叨叨念了一回。
　　空幻从布袋里捡来四个圆圆的野果安置在四个位置，然后吹口哨让大象站在野果上，空幻拿来一条绳索将两头系在大象的两根长牙上，晃晃悠悠当荡秋千哩！而大象也不闲着，四只脚在野果上来回滚动呢！可前可后，可左可右。老者们个个惊叹，高呼说好。又把竹篮里的东西扔过去几件，却不是吃的，是祭香，黄纸之类的东西。
　　空幻表演完毕，围观的老者们让出一条道来。空幻骑象而出，去叫杨立上场。进圈之后猛一照看，大事不妙！长老不见了，只看见那块石头，还有布袋子了。杨立第一个询问众人道：“我师父哪去了？你们谁把我师父藏了？”
　　“师父？谁是师父？”老者们问。
　　“就是坐在你们中央的周大爷，他是我们师父。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你们没看到么？”杨立着急的把实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什么？你们……你们不是走江湖卖艺的么？他不是你们的头头么？怎么又成师父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老人们憋不住一个个的质问着。
　　杨立一时对不上来，老者们发起脾气来要把布袋里的东西收走。不等空幻出手，那肥坨即刻现出人形来，朝他们喊：“住手，那是俺的辛苦钱。”声若轰雷，老者不看还好，稍瞥一眼就吓的四肢无力，倒地呻吟，都叫:“大象成精也！”
　　空幻也卸了装束，老者们又是一惊道：“妈妈呀！怪胎来也！”空幻笑道：“不是怪胎，是顺胎。”杨立也还原本相，瞅着还俊俏些。老者们悲哭道：“我新寿村风水不佳，命途多舛啊！前些年来了个骗住的道士，这又来了一群骗吃的妖怪。”空幻蹦在前头夺了布袋，扔给杨立，命令道：“把这袋子交给下河村的老者们，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若有怠慢，小心你的脑子。”杨立跪拜磕头，领命而去。
　　说话间的功夫，老人孩子们藏得无影无踪。空幻睁脑后眼，原来他们在地洞里行走哩。好空幻，用手在地上划一道曲线再返回原路，果不其然，那些人顺地洞而行，看见上面光亮，以为到了。没想到一爬上来就被一张巨网套住了。再看看四周还是原来的老地方。老者们才相信他们是神仙，纷纷跪下请求饶命。
　　空幻问道：“若想活命也极容易，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若有虚假，一次死两。”小孩吓得哭尿了，空幻使个挪移法把小孩从巨网里弄出去，小孩们一出去便各自跑了。老者们磕头道：“但请问来，诚不敢撒谎。”
　　“这是什么村？村里有多少户多少人？村里为什么没有妇女青年？庄稼地为什么恁般干旱？一人捡一个问题回答，快说。”空幻暴急道。
　　“这是新寿村，村里又分上河村与下河村，我们俱是上河村人。两村合起来该有二百七十户，连老带小共计一千四百人。村里没有妇女青年，庄稼地颗粒无收，这都怨道士啊！”老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说到此处。　　
　　怨道士？下河村的人却说怨和尚？空幻问道：“怎么怨道士？你且道个一二三来。”
　　只听他们说：“六年前，我们这也是风调雨顺，皆因为我们村里有一座供奉上古先贤伯益的虫神庙。不知怎的，来了一个道士便开始厄运不断，经常死人。过了两年，正好夏季，本是多雨之时，三个月间愣是一滴雨也没下。我们全村人愤怒之下把道士赶走，没过几天来了一个稍胖稍矮的和尚，他的左脚是纯金的，自称左金脚和尚。和尚一来念了几篇佛经，上天便降下雨来，解了旱灾。只是那道士被赶走，心生怨恨，所以做了什么巫术，把三千亩地都遭了蝗灾鼠患。我们都去找左大师解救，左大师说道士爱钱，我们二百七十户每户十两，共计二千七百两白银奉上。捐纳了白银也不济事，左大师又给指了条明路，说出了村子向北走三千里有一国都，叫妇士国。那里没有男人，都是年轻女人。而且不懂做生意，村里的一块石头也能换五六两银子。左大师把那二千七百两退还之后还又给每户十两盘缠，村里青壮者听说有这么一个国都，都高兴的睡不着，天不亮就结伴而去了。自从村里的年轻人走光后，村里的老人孩子实在活不下去了。又听说山上有劫匪强盗，那些妇女，不管老小都剃发做了尼姑。一来为我们混口饭吃，二来也是保佑外出打工的青壮者。刚才我们几个要去庙里上香，不期撞见各位神仙，罪该万死。”
　　空幻刚想到强盗土匪，老人们就提到了山上有强盗的话。空幻估计长老是被强盗拐走了，因问道:“请问强盗劫匪在什么地方？”老人道:“紫云山上就有。”空幻道:“怎么走？”老人们说:“虫神庙正对着那座山就是。”
　　空幻将老人们放了，却扯住一个老头道：“我困了，你家在哪？带我去歇歇。”三长道：“师父不管了？”空幻道：“料……也没事，常言道：‘不经三分险，难练一身胆’，那……老和尚……也该磨练磨练。”
　　老头把空幻扶到他家床板上，一挨枕头便睡着了。迷迷糊糊眼前出现一群人，披头散发，叫声凄惨。空幻道：“你们是什么人？”他们倒也齐心道：“太圣，我们是这里的冤魂。”空幻道：“你们怎么认得我？”冤魂道：“太圣在阴山涧坟窟洞打杀了十八层地狱阎王爷的小老婆白面鬼，已在地府传的沸沸扬扬。还有鬼魂拿着太圣的画像四处张贴，因此认得。”空幻道：“怪不得我这两天不是打喷嚏就是乏累，原来是被鬼上身了。既知我名，焉不知我威？你们怎么敢上我的身？”又听那冤魂道：“太圣容禀，我们岂不知太圣之威？只是我等有极深的冤气，被恶鬼押住不能脱身，是太圣身上的一股正气把我们带了去也，所以才敢近太圣之身。”
　　“正气？那我师父师弟就没正气么？你们怎么不上他们的身？”空幻道。
　　“有，只是正气不足，不能带我这许多人。”冤魂道。
　　“你们一共多少人？有什么冤屈尽管诉来。”
　　“我们一共五百人，我们都是这新寿村的人。我们都是被那左金脚和尚给害死的，他骗我们去妇士国打工，结果在路上遇见山匪，将我们全部杀死。临死前我们问他是谁要杀我们，他们说是虫神庙的和尚左金脚。”
　　“你们怎么不在阎王面前告他？”
　　“也不知那和尚是什么来历，好像跟什么女娲娘娘和什么菩萨有关系，所以阎王也不敢接案，说我们诬告，这才派恶鬼将我们押住。”
　　“你们生前可有父母妻儿？”
　　“有有有，哎！只是阴阳相隔，永世难逢了。”说着就鬼哭起来。
　　“莫哭莫哭，要我替你们伸冤也行，你们得帮我办一件事。”空幻“嘿嘿”笑了笑道。
　　“太圣请说……。”
　　“不不不，不是一件。是两件，是两件。”空幻又抓耳挠腮的道。
　　鬼魂们跪在一处道：“太圣若能替我们伸冤做主，不要说两件，就是一千件也干啊！但不知是哪两件事，还请太圣明言。”
　　欲知空幻说的是哪两件事，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