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台风之夜

　　风依旧呼啸着、尖叫着、咆哮着，晓燕感觉到房子在隐隐晃动，墙壁也在晃动。她听见嘭嘭的物体破碎声，像是屋顶的瓦被刮飞落地的声音。还能听见嗵齿、嗵齿的巨响，她不知道这些骇人的声响是什么，每一声都似乎在撕她的心，她又疼又吓，躲在高经理怀里抖成一团。
　　一个夜晚，漆黑漆黑的屋子里，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人就这么相拥而坐，瞪着明亮的眼睛看着黑暗的世界。夜变得很长很长，也变得极其弱小，任凭狂风肆虐。晓燕想，就这么死了也挺好，至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
　　高经理也在想，他在自家窗口无意看见一个女人关不住门，担心她被风刮受伤，甚至刮死。没想到跑过来救起的竟然华美袜子厂里的女工。而且这个女人是他招进工厂的，还经历过一次昏倒，他给她人工呼吸，是这个世界太小，还是缘分使然？
　　天微明的时候，哨子的声音也没有了，世界好像一下子静止了，一切平静得如同没有发生什么。晓燕睁开红肿的眼睛，打着赤脚跑到门口，隔着细小的缝隙朝外看，她看见外边的地上一片狼藉，树枝、树叶、塑料袋子、瓦片，砖块、柴柴棍棍满地都是。她不敢轻易再打开门，眼睛怯怯地看着高经理。
　　高经理走到她身边说：“台风过去了，我们安全了。”
　　晓燕疑惑地看着他说：“台风不会再刮了吗？”
　　“至少这次台风过去了。”高经理笑着说：“你这个出租屋还算结实，咱们两个都活着。”
　　在高经理的默许下，晓燕慢慢打开了门。天已经大亮了，周围的人家都慢慢开了门，开始清理自己家门前的积水，以及各种杂乱的物体。晓燕出门看看房子屋顶，不少瓦片被刮落在地上，还有几块厚砖被摔成了碎渣。风生生地掀翻了迎风口屋顶的瓦砾，地上碎瓦碎砖一大片。
　　她提拉个拖鞋跑到屋外的桥边，发现桥下的水正湍急地流过，往日小小的河道，现在竟然满槽都是浑嘟嘟的黄水，而她的出租屋有四分之一的墙根在河水里，被河水冲击着，发出扑喽扑喽的声音，她又吓出一声冷汗。往远处看，她瞅见大榕树被旋着团的河水环绕而过，整个大树都在水里边，只是树一动不动，唯有水流。
　　转过身顺着小河向下游看，浑黄的河水滚滚而去，不远处大片的田地全是白花花的积水，所有的庄稼全部被淹了，除了房子，能看见的就是白花花的水。晓燕捂着眼睛不敢看，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这个情景和丹江涨水一模一样，都是白花花的水，都是大片的庄稼没有了。她难受，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要经受这样的场面。
　　高经理看晓燕无端地又难受落泪，问道：“你怎么了？台风都过去了。”
　　晓燕抹抹眼角的泪说：“没什么，只是看见这些庄稼被淹了，想起了我的家乡，也是这样年年被水淹，心里难受。”
　　高经理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路上的行人开始增多。环卫工人开始清扫街道，水泵正冒着黑烟抽路上的积水，凌乱的枝枝杈杈、破碗破罐，慢慢被清理干净。
　　高经理指指路边的一座高楼说：“那栋楼就是我家，我站在窗子前看见你这里关不住门才过来的。”
　　晓燕顺着高经理的手望过去，确认他说的那个窗户。
　　从昨天下午刮风起，晓燕就没有吃东西，如今安生地活着，她感觉自己饿了，可她的锅碗瓢盆全部被刮到地上，连个吃饭的碗都没有了。
　　不知道高经理自己饿了，还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去我家弄点东西吃吧，不远，几十米而已。”
　　晓燕想拒绝却没有拒绝，乖乖地跟着高经理去了他家。
　　晓燕刚离开，中华赶回来了，他进屋看见满屋狼狈，盆盆碟碟碎一地。却不晓燕见人影，他跑到门外看，一个背影很像晓燕，没等他喊出声，人影进了一栋楼房。他摇头自言自语，那是本地人的房子，晓燕不认识本地人，怎么可能跟一个本地男人一起呢。
　　中华着急地在房子周围找了一圈，依旧不见晓燕的影子，他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一阵懊恼，脸苦愁着，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晓燕。
　　昨下午起风的时候，他就让酒吧关了门，急着想回来。没想到这个时候敏姐给他打电话，说让他赶紧过去一趟。他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好开车赶到她家里。谁知道去了根本就没事儿，敏姐看见他，一把搂着他的脖子说：“阿华，要刮台风了，已经停水停电了，我好害怕啦，你陪着我吧。”
　　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这句话真是一点没说错，他本想说：“我得赶紧回去，我老婆一个人在家里肯定会害怕。”可是他就是没有说出来，反而一把抱起敏姐，放到床上说：“今天晚上我陪你，守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了。”
　　这个夜晚，台风呼啸而来，咆哮而去，一声比一声嘶叫得厉害。他抱着敏姐在黑暗中滚来滚去。任凭暴风雨铺天盖地而下，他在敏姐坚固牢靠的别墅里翻云覆雨。一张大床被他们折腾得腰酸背疼。直到天亮风停雨住，敏姐累得昏昏睡去，他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老婆被丢在单砖垒砌的出租屋里。
　　路上积水太多，他不敢开车，瞅见路边有载人的三轮车，急忙喊了一辆赶回来。却看见一屋子支离破碎，唯独不见人影。
　　时间不长，赵强也回来了，他看见屋里的样子也吓坏了，忙问中华：“这咋回事，晓燕呢？”
　　中华闷声闷气地说：“不知道，不见人了。”
　　赵强听闻大吃一惊：“你们两个不是在一起吗，怎么会不见了。”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中华撒谎说：“昨晚酒吧事儿多，我没有顾上回来，早上回来屋里就是这个样子了，门也没锁。”
　　“都停电了，酒吧有鬼事儿，啥事儿比你老婆还重要。”赵强语气有点冲，带着气说。
　　“那你昨晚去哪里了？现在才回来。”中华气势汹汹地说：“我以为你在家，你是我姐夫，我想着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晓燕，没想到你也不在家，你去哪儿了？”
　　“我去朋友家了。咋，我去哪里还轮得着你管。你自己的老婆自己都不管，来撂给旁人。”赵强有点心虚，结结巴巴地朝着中华吼。
　　姐夫和小舅子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了一通。
　　中华理亏，对着小板凳使劲踢出一脚。小板凳给踢到墙上又反弹回来，啪地一声，摔烂了。
　　看着中华气势冲冲夺门而去，赵强气鼓鼓地坐在自己床上。
　　自从摆起货摊，他挣钱来得容易，一个月轻轻松松挣几千，这可是在家里一季子的收入。俗话说，钱壮人胆，有了钱说话气儿都粗了。由于他的生意好，过分骄傲显摆，被几个摆摊同行看不下去了，那几个人就想收拾他一顿。
　　一天晚上，趁他回家的当儿，在一处儿墙角处，几个人把他狠狠揍了一顿，骂他：“你他妈的找死，想吃独食，挤爷们的饭碗啊，以后再这么霸道地揽生意，小心爷们废了你。”黑暗中，瞅着几个人扬长而去，赵强这才知道，各行各业都有行规，不能把事儿做绝了。
　　前几天，天气预报就说要刮台风了，他想趁着刮台风不能出摊，好好请请那几个揍他的人，省得结下仇恨，以后就难整了。老古话儿都说了，破财消灾。
　　昨天台风起的时候，他请那几个摆地摊的同行一起住进了酒店，不仅安全，而且有吃有喝。晚上还找了小姐陪通宵，他们几个算是过足了女人瘾。几个人不打不相识，算是成了地摊友。
　　这种事儿，他肯定不能让中华知道。再说，他去找小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钱了又不是找不起小姐，他干啥要把自己憋出一身火。
　　一直睡到天大亮，赵强他们几个才散去。晃着晃着走回来，竟然不见了弟媳妇。他急得直挠头：“谢晓燕去哪里了啊？”
　　台风虽然过去了，可台风带来的影响还没有过去，没水没电没信号。幸好高经理提前接了一桶水备着。可他忙，屋里也没有储备什么吃的东西。他尴尬地说：“谢晓燕，只能吃方便面了，幸好有液化气，要是只用电磁炉，恐怕连泡面都吃不上了。”
　　高经理烧了开水，把两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泡上。然后端到餐桌前，他和晓燕一人一桶，然后相对而坐，都看着方便面。
　　晓燕环视了屋内，除了高经理没有一个人，她疑惑地问：“高经理，你家里人呢？”
　　高经理拿小叉子把方便面往桶里擩擩，看了晓燕一眼说：“我父母去上海看我妹妹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晓燕哦了声说：“昨晚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恐怕被风刮死了。”
　　高经理连忙接住说：“呸，呸，呸，不许胡说，怎么能被风刮死呢。赶紧朝垃圾桶里吐口唾沫，把说过的话收回去。”
　　晓燕看高经理这么认真的样子，咯咯地笑了：“高经理，你还迷信啊，就算吐了唾沫，说过的话儿能收回吗？”
　　高经理哈哈大笑：“我不这么说，你能笑吗。”
　　一席话两个人都轻松起来，高兴地吃完泡面，高经理又把热水器里的水接出来，让晓燕去卫生间里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晓燕本来不好意思，可闻闻自己身上，的确有臭味了，昨晚又哭又坐地上，衣服脏死了都。
　　“这是我妹妹的睡衣，后面的屋子是我妹妹的卧室。”高经理拿出一套粉红色的睡衣对她说：“你洗好后到她床上好好睡一觉，我也困死了都，要休息休息了。”
　　在高经理妹妹干净整洁的床上，晓燕闻着枕头上的清香，仿佛看见一位清秀的女孩在和她打招呼，倒在床上，挨着枕头，她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