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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家男娃

作品名称:宝山末路(小说)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17-11-30 18:15:44      字数:5216

  白家婆娘王凤英挺着个大肚子在煤球炉子前炒菜,她一手撑着鼓鼓的腰肢,生怕肚子里的孩子就要落下来,一手拿着锅铲翻动着铁锅里的白菜,一副很费力气的相。
  白家男人叫白继祖,他说:“凤英,你是不是快要生了啊?”
  “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吧。”
  “那你就不要上工了吧,我和你们班长说一声,请个假。”
  “那怎么成,我们可是首钢啊,农民都在炼铁,首钢工人却要请假在家歇着,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谁愿意去笑谁就去笑,你是个准产妇,这样子上班,把孩子掉在地上,铲进铁炉子里就划不来了。”
  “你是个男人,你不懂的。我已经生了两个,有经验了,生孩前有阵痛的,要流羊水的,等到流羊水了,我就躺到产床上去。”
  “凤英,你这次会生个什么娃啊?”
  “当然是生个活娃呀!”
  “我问的是生男娃还是生女娃。”
  “你怎么分男女啊,男娃女娃还不是一个样。”
  “当然不一样哇,女娃终归是人家的人,男娃是我们白家接代的人,老人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要我看,还是女娃好,女娃好带,不叫人绹绳。”
  “你不是生过两女娃了吗,还嫌不够呀?”
  “你嫌弃我呀,我们的宝珏姑娘长得不好看呀,我们的宝玉姑娘长得不好看呀,她们两姊妹到外面一站,谁不夸羡?”
  “我不是说我们两个姑娘长得不好看,我也不是嫌弃我们家两个姑娘,我是说你已经生了两个姑娘,这回应该生个崽了。”
  王凤英听到这里就扑哧笑了,菜也炒熟了,她把白菜盛在碗里,端到桌子上,四岁的宝珏姑娘抢着去摆筷子,两岁的宝玉姑娘一双手在拖椅子,只有白继祖还像老爷样坐在那里抽旱烟。
  王凤英摸着宝珏的头问:“大姑娘,你想娘生个弟弟还是生个妹妹呀?”
  “生个妹妹,妹妹乖,我喜欢妹妹,”宝珏歪着头眯着眼睛说。
  “你呢,二姑娘?”王凤英指着宝玉问。
  “我喜欢弟弟,我要娘生个弟弟,”宝玉的观点截然不同。
  白继祖摁熄烟斗里的旱烟,走过来抱起宝玉说:“还是我们家二姑娘乖,懂得老爷的心事。”
  宝珏姑娘撅着嘴站到了娘的身边,扯起了娘的一只衣角。
  一家人吃着晚饭,孩子一人一碗饭,大人一人两碗饭,桌子上只有一碗白菜,王凤英很少夹菜吃,她总是在饭里泡汤。
  白继祖一边吃一边想着明天给王凤英请假的事情,无论如何明天不能让她去上班了,做不通工作就把她锁在家里。
  王凤英咽下最后一口饭时,肚子动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疼痛,她咬着牙齿挺着,忽然又感觉到裤子湿了,意识到是羊水破了,就叫白继祖快去叫接生婆来。
  白继祖又惊又喜,连蹦带跑就出了门,几脚弹跳到了接生婆家,结里结巴把事情一说,扯起接生婆就走。
  接生婆甩开他的手说:“慌什么慌啊,我还要拿工具。”
  白继祖帮着接生婆背了箱子就走,只几脚又弹到了自己的家。
  这时候的王凤英已经躺到了床上,开始叫唤起来,接生婆问有没有开水,白继祖回答有。
  接生很顺利,只花了半个小时,王凤英就顺利生产了,而且生了个男娃,接生婆把男娃的消息告诉白继祖,白继祖一听说生了个男娃,就喜得蹦出了家门,满地嚷嚷开了。
  这里是北京首钢北辛安工人新村,一色的平房建筑,一条大道把一栋栋平房连接起来,白继祖奔跑在大道上,扬着手说:“我老婆生男娃了,我家有男娃了,带把的,带把的!”
  白继祖的喊叫把那些年轻的妇女都招呼到了白家,她们都是来趁热闹的,有的还想搭把手帮着做点事。
  熙熙攘攘闹了个把钟头,白家总算是静下去了,小男娃躺在王凤英的身边,眯着眼睛,举着两个小拳头,他在向这个世界宣布:我来了!
  王凤英闭着眼睛躺着,她并没有睡去,只是在假寐,在养神,白继祖走过来亲了她一口,然后说:“凤英你可是我们白家功臣啊,快说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现在还不想吃什么,你只说说,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叫‘宝山’如何,他的两个姐姐都是宝石,宝石就要长在宝山上,我们家的宝山尽是宝啊,取之不竭啊!”
  王凤英想了想,这名字不错,就依了男人。
  喜过一阵之后,白继祖的脸上就高兴不起来了,家里三孩子两岁一个,楼梯网子一样密,两个大人要上班,这孩子要谁来带?宝珏宝玉自己都管不了,如何管弟弟,王凤英月子一坐完就上班去了,有时候交代一下邻居老娭毑代看一下,有时叫宝珏看一下,每天半午时刻回家来喂一次奶,没一次回家不是看到宝山在哇哇直哭的。
  上了白班还要上晚班,几乎天天晚上有两个钟头的夜班要上,白继祖说:“凤英,这个夜班你就免了吧,夜里黑漆漆的,家里没个大人总是不行的。”
  “不行,不行,我是穆桂英队的骨干队员,大家在看着我。”
  “你充什么积极啊,你再积极也是个女人。”
  “你这不是废话么,我要不是个女人,能做你老婆?”
  白继祖无话可说,也无计可施,大家都在疯,如何禁得住王凤英。
  王凤英真是累熟了,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小宝山含着娘的奶头,吸饱了就也跟着睡,只睡一会儿又哇啦哇啦叫起来,他哭得再响堂也不会惊醒沉睡的王凤英。
  那是一个顶忙的年月,忙着生产钢铁,忙着造人,就在白宝山长到两岁的时候,王凤英又生了一个孩子,也是个男孩,这一次,白继祖没有像生宝山那样高兴了,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和负担,四个孩子,从大到小排列,六岁、四岁、二岁、0岁,哪一个可以让大人省心呢?
  这一年,白继祖三十岁,王凤英才二十八岁,他们自己就是个大孩子,竟然做了四个孩子的父母亲。
  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是这个白继祖已经积劳成疾,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痨,一病不起,已经躺在床上有些日子了。
  白继祖躺在病床上叫着:“凤英呀,你去做点好吃的给我吃啊,我心里挖得很,像有什么虫子就要从嘴巴里爬出来一样。”
  “家里没有好吃的做啊,要是有,我还舍不得?”
  “你去买点来吧,就熬一碗粥给我喝,好吗?”
  “你不是不知道,家里没钱啊,就是有钱也是空事,米指标都减数了,过去大人一月三十斤,现在一月二十斤,过去小孩一月十六斤,现在一月十斤,你叫我如何居家?”
  “总归是还有点吧,你就行行好去买点米来熬粥给我喝。”
  “继祖你就好好躺着别说话了,这个月的米指标早就用完了。”
  “你们中午吃的什么呀,我看你们好像吃得有滋有味的。”
  “还能是什么,就是地米菜呀,在地里刨的,一共才刨了十五颗。”
  “凤英你就做点好事,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也做几颗我吃吧,我不能饿死啊,孩子们还小,我死了他们如何得了。”
  王凤英就很生气,她不是不给老公吃,当时老公说闻着味儿就要呕吐,叫她快点端开,现在又这样子说话,陷她于不仁不义之地。
  白继祖其实是在垂死挣扎,他的肺痨已经没救了,医院早就不收治他了,认为他躺在医院里也是徒糜医药,还不如为国家节省一点是一点,就打发他回家等死。
  王凤英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她只会有怨言,看着那一窝孩子,她的脑壳一箩筐大,家里大大小小六张嘴都问她要吃的,她拿什么给他们吃?
  这时候已经进入饥饿年代,困难的不止王凤英一家人,普天之下,能有几人不乏食,普天之下,能有几人喝得上一碗粥?
  王凤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挖野菜救人,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们饿死,至于自己的老公,她是无能为力的。
  白继祖又挣扎着过了半年的样子,终于死了,王凤英没有哭,她不是不想哭,她是不能够哭,想着这一家人的命运,她要是哭就会哭死的。工友们帮着她草草地埋葬了丈夫,就埋在工厂后面的那座山上,白继祖是首钢的第一批工人,王凤英希望丈夫在地下也能看着首钢茁壮成长,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能活下去。
  四个一丁点大的孩子要王凤英一个人养活,确实就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她每天只有九毛钱的工资,每天手里攥着这九毛钱就打转转,实在不知道能做点什么。
  现实就摆在那里,你再说自己行也是白搭。王凤英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她必须想办法,一是要送一个孩子到老家去,让孩子的爷爷奶奶帮着养一个,一是要把自己再嫁出去,要让别人帮着她来养孩子,否则,这群孩子还是会饿死的。
  把谁送到老家去呢?宝珏和宝玉是姑娘家,她不能让姑娘家去受罪,做娘的必须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好照看她们,最小的宝地也不能送去,他才一岁,还不会走路。王凤英看了看宝山,只有一条路了,把宝山送去吧,宝山是白家长孙,爷爷奶奶会喜欢他的。
  埋掉白继祖之后的第五十天,王凤英就带着四个孩子上路了,丈夫的老家在河北徐水县,王凤英抱着最小的孩子宝地,手里挽着一个包裹,其余的三个孩子跟在她的屁股头,他们一路坐火车坐汽车,还走了一段很长的路,终于到达徐水老家。
  爷爷奶奶知道儿子已经死了,他们也没去石景山看儿子一眼,不是不想去,是没钱买车票,也不认路,现在见到了儿子家人,老两口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王凤英说:“你们就别哭了,哭也是空哭的,继祖要是哭得转来,我早就把他哭回来了。他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今天我带着孩子们来,就是和你们商量的,看如何活下去。”
  王凤英一席话先让老两口停止了哭声,然后就懵了,婆婆先开口说:“凤英你要和我们商量,我们有什么办法啊?”
  公公说:“是啊,凤,我们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王凤英就有点生气了,她还没说事,就遭到了老人的拒绝,这四个孩子难道不是白家后代么,白继祖难道不是他们亲生的么?
  生气归生气,事还是要说的。王凤英就说:“那你们看着办,这四个孩子,大的七岁,小的一岁,白继祖死了,我一个人的工资一天九毛钱,如何养得活他们,他们要是饿死了或者冻死了,到时候你们白家可别怪我啊!”
  王凤英的话句句在理,语气也是不软不硬,婆婆心软了,她说:“不是我们不帮你啊,你毕竟还有九毛钱一天,我们一年上头都看不到九毛钱,你把孩子扔给我们,孩子肯定是要遭罪的,到时候你就别失悔。”
  公公说:“老婆子你就别说了,凤有难处,她是我们儿媳妇,我们不帮谁帮,这样吧,你把宝山留在这里给我们带。”
  公公的话正合王凤英的意,一家人就这样说妥了,王凤英把宝山留下来交给爷爷奶奶带养,宝山一听说要把他留下来,眼泪汪汪的,他舍不得石景山的家,更舍不得二姐宝玉,他和宝玉感情最好,二人也最亲,这时候,他就牵起了二姐的手。
  王凤英去帮忙做饭,米桶里没米,面袋里没面,菜园子里没菜,她明白了,爷爷奶奶没说假话,他们的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王凤英挽着一只篮子,带了孩子们就去了地里挖野菜,附近的地里已经没一颗野菜了,要去很远的地方。
  白宝山在徐水农村过了十年,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大的,总之,他没有死掉,既没有饿死,也没有冻死,他的生存能力极强,五岁的时候,他就耍遍了村子周遭十里的地方,到沟渠里捉鱼抠泥鳅黄鳝,到地里挖土米虫挖蝗虫,到树上抓鸟掏鸟窝,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跑的,抓到手里就烧熟了吃,村里人一般不叫他名字的,总是叫他“野孩子”,白宝山也不知道自己叫白宝山,他只知道自己叫野孩子。
  白宝山在徐水农村没死掉,他的爷爷奶奶倒是一个个死掉了,到徐水的第五年,爷爷就死了,第十年,奶奶也死了。他不知道爷爷奶奶是如何死的,是饿死的还是冻死的,抑或是病死的,他全不知道。他爷爷奶奶死的时候,年纪不是很大,六十岁上下吧。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他就没掉一滴眼泪,实在是伤心不起来,爷爷奶奶原本就没关爱过他,任他在徐水这片土地上自生自灭。其实,他爷爷奶奶不是不关爱他,实在是他们无能为力关爱。一个男子到了七岁就应该读书吧,可是,白宝山在徐水从三岁过到十三岁,就是没进过学校门,爷爷奶奶没钱送他啊。那时候,读一学期书要交两元钱,爷爷奶奶不要说两元钱,就是两角钱也是没有的。
  奶奶死的时候,王凤英还是来了一趟徐水,她已经改嫁了,没有义务来安葬老人,但是,她不能再把儿子白宝山丢在这里,她要把儿子收回去,石景山白家还在。
  爷爷死的时候,王凤英也来了一趟徐水,再见到儿子时,她差不多认不得儿子了,十三岁的儿子,已经长得一米六五高了,和大人一般高,王凤英站在儿子跟前,都不好意思抱他了,因为儿子和自己一般高,喉结都突出来了,小男子汉成型了。
  王凤英急迫地要带儿子回北京,她知道,儿子这么大了,还没进过学校门,再不让他启蒙读书,那真是个睁眼瞎了。
  “宝山,你收拾一下吧,明天同我回北京去。”
  “我不去,”白宝山话不多,回答很生硬。
  “北京比这里好啊,为什么不去?”
  “这里好!”
  “这里有什么好,爷爷死了,奶奶也死了,家里没一个亲人了,你吃什么穿什么?”
  “我自己养活自己。”
  “你想不想读书,这么大了,还没进过学校门,不认得一个字,将来如何生活?”
  妈妈的这句话起作用了,白宝山犹豫着没有回答,他不是喜欢读书,但是妈妈的那句话很有道理,如今还有哪个男子没进过学校门?
  “你要是想读书,就同我回北京去,去北京读书。”
  白宝山开始收拾东西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同妈妈回北京去。妈妈已经改嫁了,他不知道那个新爸爸会对他怎样。
  白宝山说:“你不是不在我们白家了么?”
  “你怎么啦?不光我不在白家了,你的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也不在白家了,你的新爸爸姓梁,他很好的,你不用怕他。”
  “我不是怕他,我是不习惯他。”
  “慢慢你就会习惯的。孩子,你命苦,这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你短命爸爸。”
  “我不许你说我爸!”
  “怎么啦,说说怎么啦,还不能提呀?他不光害了你们兄弟姊妹,还把我害惨了。”
  “我再说一遍,不许你说我爸!”白宝山的白眼珠翻出来了,脸上作色,很有气地看着妈妈。
  王凤英让步了,停止了说话,到一边收拾去了。
  第二天,王凤英锁上门,带着白宝山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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