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轻之（二）

　　翾裔走后，北越不由松了口气叹道：“两位君王同时出现，总免不了令气氛紧张，感觉就要彼此杀起来一般。”
　　香殿点头道：“翾裔其实是位好君王……唉！但是长生大王为了大玥国的社稷也不是坏人！他能欣赏翾裔，留住他的性命已算是不错了，否则我们怎么可能听到这世间上最美妙的歌声呢？”
　　北越也点头道：“翾裔之音只应天上有！”
　　一直盘腿坐在席上的华央良久不语，深感沉重，翾裔曾说过希望华央从他的琴声中听到他的故事，而今日华央听到了，却不能言语。
　　翾裔抱着古琴缓缓走过古刹的过道，对面长生就站在那儿，他道：“你……在古刹可住得习惯？”
　　翾裔笑了笑，道：“承蒙大王惦记，翾裔在此住了三年，早已习惯。”
　　长生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孤命人给你送了些衣物来。”
　　翾裔抱着古琴似乎并未在听，只是看着走廊外的飞花渐渐飘散，独自呢语：“我记得在轻之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人放纸鸢，满天的纸鸢同时飞舞在轻之的天空，那副情景实在是美妙至极！”
　　翾裔这般说着，长生的眼里似乎也已看到了满天的纸鸢在飞一般。他不由深深一叹，道：“你一定十分想念轻之国……孤想问你，是否后悔与孤来到大玥？”
　　翾裔转头看向他，窗棂上的光线轻轻打落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大王你说呢？”
　　长生蹙眉，不再言语，然后转身离开，当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了走道尽头的时候，一片落叶轻柔的滑落在了翾裔的肩头。
　　长生回到了古刹内的寝室，侍从弯腰奉上酒水，侍从道：“大王，这是你要的酒。”
　　长生点头，举手倒了一杯喝下，问道：“这是翾裔今年酿的新酒？”
　　侍从弯腰点头道：“回大王，这壶酒叫‘何重’，是用后山的野樱花酿制的。”
　　长生举着杯里的酒，放在唇边闻了闻，道：“酒微苦而不涩，饮之醇厚难舍……孤记得，孤曾经对他说过喜欢那些漫山遍野的野樱花，呵呵！没想到他真用这花来入酒。酒虽苦……却别有一番滋味啊！”
　　侍从不语。长生又道：“你去山下砍些竹子来，孤想做纸鸢！”
　　“是——大王！”
　　侍从缓缓退下
　　这一晚，长生命侍从退下，自己关在房间里通宵做起了纸鸢来，油灯之下长生用匕首刮着竹片，竹屑宛若雪花飘落在他华贵的衣袍下，他双眉紧锁，认真的打量着手中的纸鸢，感觉做工不是太好便又丢弃重新再做，似乎是想要做出一只比较完美的纸鸢来。不知不觉夜已深沉，长生缓缓趴在桌前入睡。
　　半梦半醒之中突然感觉有人替自己盖上了衣袍，他诧异的醒来，只见翾裔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长生惊讶的叹道：“翾裔？！”
　　翾裔捡起地上的一只只做得差强人意的纸鸢，摇头笑道：“对于做纸鸢来说还是我们轻之国比较在行！大王若是喜欢纸鸢，让翾裔替你做就好！”他说完拿起桌上的匕首开始从容的削起竹片。
　　长生看着竹片在翾裔的手中慢慢变得轻薄起来，而他随手便把竹片捆扎出了纸鸢的雏形。翾裔边做边问：“大王尽来又有烦心之事？”
　　长生诧异的看着他。
　　翾裔笑道：“我也同样身为君王过，又怎么会不知道身为君王的痛苦？身为一国之君，你就不是你自己，而是这个国家的，这天下子民的……然而君王也是人，也会有烦心之事，一旦遇到了烦心之事又如何处之？”
　　长生低头笑笑，“呵呵！君王如何又是自由之人？天下之事全都是君王的愁！孤，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翾裔把手中的纸鸢递给他道：“大王，你瞧！这纸鸢是自由的，这纸鸢的线就在大王的手中，大王让它飞它就自由，大王让它回来它就回来。”翾裔把做好的纸鸢缓缓放在他的手心，然后起身准备离去。
　　“孤……若还你自由……可好？”长生突然梗咽的问道。
　　翾裔停在了门前，看着门外的孤月，他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的问道：“大王……线永远都在你的手中，翾裔是得不到自由的，自从遇见大王的那天起，翾裔就已经失去了自由。”
　　“翾裔……孤要的不是轻之，孤要的是你！”长生说完突然起身从翾裔身后抱住了他。
　　翾裔怔了怔，良久无言。清风阵阵吹过，二人发丝缠绕，随风轻飘，满桌的纸鸢飘落一地。
　　
　　华央轻轻推开窗户，不由仰头看着孤月叹息，翾裔的琴音告诉了她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故事，这令华央良久不能入睡。翾裔的故事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
　　轻之国由于纸鸢而得名，故而称其为“轻之”，纸鸢能自由的在天上飞翔，这是人类所不能做到的，所以很多人都很向往。
　　三年前的轻之突然被大玥来犯，这一日，身为君王的翾裔披甲上阵，临行前依旧带上了他那张令人畏惧的兽头面具。战场之上他与大玥国王长生厮杀不断，二人久战不下，如此厮战数月后大玥国由于疲惫退兵，翾裔知道大玥修生养息之后还会来战，于是准备乔装打扮之后伺机刺杀玥王长生。
　　那一日，玥国退兵而返的途中，他突然被优美的琴声所吸引，于是便下马前去查看，只见不远之处的竹林里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正在抚琴，男子长相出奇俊美，琴声悠扬，当他轻哼古调的时候长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被他所迷住。他还从未见过天底下有如此俊美容颜的男子！也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歌曲！真可谓是惊为天人！此人令他痴迷驻足而立良久。
　　翾裔发觉眼前的长生并非是只懂杀戮的人，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很懂得音律，长生与翾裔一见如故，便要邀请翾裔回大玥做宫廷乐师，他夸赞翾裔的歌声是他听过最美的，当然此刻长生还不知道危险正在向自己一步步靠近，而他更加没有料到眼前之人就是轻之国的国君翾裔。
　　然而那一晚翾裔并没有刺杀玥王，因为他问了玥王一个问题。
　　“大王赞叹我的歌声悠扬，不知草民的歌声能值几何？”
　　长生答道：“先生的歌声之美，乃是天上才有。孤，愿意倾尽所有财宝来换取先生的歌声，在孤眼中先生的歌声乃是无价之宝？”
　　翾裔问：“草民斗胆问大王一声，若是用大王的江山来换大王可愿意？”
　　长生笑道：“哈哈哈！孤，愿意。江山何重？远不及听先生一曲高歌尔！”
　　翾裔道：“大王，草民斗胆再问大王一声，倘若以大王的性命来换取，大王可还愿意？”
　　长生毫不迟疑的答道：“若是先生认为孤的命可换先生之美音，孤愿意把命付出，绝无半点犹豫！”
　　“大王之言，不可儿戏！”
　　“君王之言，一言九鼎，绝不儿戏！”
　　此后，翾裔在返大玥的途中突然失踪，长生命人四处找寻未果，回到大玥之后长生的心里一直都很惦记翾裔。然而令长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一次与轻之国交战的时候，他终于擒住了落马的翾裔，他本应一剑杀死翾裔，可命运却偏偏让他看到了兽头下的翾裔之容，他只觉顿时天旋地转，握在手中的剑也已跌落在地，他不敢置信眼前的轻之国国王就是那日在竹林巧遇的美貌男子。
　　随后，二人达成君子协议，玥王十年不犯轻之，翾裔到大玥成了囚君。
　　然而，令谁也想不到的竟然是彼此的真心……
　　这一日，古刹的上方飘飞着一只孤独的纸鸢，纸鸢高飞，长风助其高升，看着眼前的纸鸢越飞越高，翾裔的心也越飞越远。
　　华央进入古刹，看着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古刹内放风筝的翾裔。她道：“玥王已走。”
　　翾裔扯着手中的线，仰头看着空中飘飞的纸鸢，并没有说话。
　　华央握着手中的折扇，良久又问：“大王，你心里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玥王长生是不是？你是为了他而来？”
　　翾裔看向她，微微一笑道：“华央公子不愧是拥有灵力之人，居然能够从孤的琴音中听懂孤的故事！如你所言，长生确实是那个住在孤心底的人……三年前，孤披甲上阵，与长生大战。我二人同样身为君王，即便身在沙场，却难免还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情，后来孤乔装打扮之后意图行刺长生，却被他的真诚所感动。那一次，孤失手了……然，那一次的失手，也注定了今天的一切。此后，在孤的心中已对长生留有倾慕之情，长生再次来犯轻之，战场之上孤却再也下不起手与之对敌，每每看他多一眼，孤就不能自拔多一分。孤知道，那是错误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想要继续错下去……在孤的眼里，为了长生，孤可以不要天下，不做君王。孤，只想来到他的身边，与他相伴，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伴着也是好的！为了长生，孤背弃了轻之。为了长生，孤放弃了自由，甘愿成为阶下囚。呵呵呵！孤……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大王……”
　　华央心头梗咽，良久无言。
　　“然而，令孤想不到的是长生也对孤也有着同样的感情，只不过我们彼此身为男子又如何将这份情感启之？更何况我们都还是君王……就这般彼此若即若离，相盼相守了三年。孤在断崖上弹琴，有的时候长生就会站在对面的断崖上听孤弹琴，孤知道，这份感情只能隐忍，不能视人，更不能言说。其实，孤只想偶尔也见见他，哪怕不说话，只是给他唱唱歌，知道他安好，孤就很开心！君王之路不易，他独自行来也是累的。这十年，孤都会留在这儿等他、陪他，十年之后，孤依旧会留在这儿……留在大玥一辈子，如你所言，来大玥寻那浪漫美妙的爱情，哪怕孤的爱情永远只能咫尺，孤——也足矣！”
　　翾裔说完，手中的纸鸢突然被风吹断，纸鸢顺着长风缓缓飘落，一直飘落到了山下骑马而去的长生肩头，他惊愕的接住落在肩头的风筝，痴痴一笑，心头暗道：“有些人就在眼前却不能爱，有些情就在心里却不能说。”
　　他拿起挂在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然后问身旁牵马的侍从：“你说，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叫何重。”
　　长生仰头笑了笑，“轻之何重？江山何重？他在孤的心里有千金重！亦已胜过孤的性命！”
　　不日之后，华央一行也离开了古刹。下山之时她不禁回头叹息，此刻，古刹之内又只剩下翾裔一人，一人等待他的爱情要到何年何月？如此漫长而无果。相守却不能爱之，实在是件痛苦之事，可相比起这种痛苦身为君王的翾裔更明白在一起后的痛苦。
　　这一辈子，他们是彼此的君王。
　　马车内的香殿突然探头叫道：“快听——翾裔在唱歌替我们送行！”
　　华央叹道：“今日一别，日后歌再也不能称其为歌，曲再也不能称其为曲。上天赐予了翾裔俊美的容颜和动人的歌喉，却非要妒忌的令他独自孤老一生。这竟是如此残忍的事情！”
　　北越勒住马匹的缰绳，道：“这是一座孤独的古刹，里面囚禁着一位孤独的君王。”
　　华央合上扇子叹道：“拥有音乐的翾裔并不孤独，他只会偶尔感到寂寞，希望他所想念的人能来看看他，哪怕不言语，只是听他唱首歌，他亦是心满意足了。他不为一个国家而倾倒，却能为了一眼而倾尽所有！”
　　悲歌柔情，若有来生，再续此情，我亦为你拆骨成琴，留住曲曲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