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彭帅做恶梦

　　彭帅被恶梦惊醒了，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先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努力睁开眼睛，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灯。一瞧自己在床上，抓起枕巾，擦额头刚刚吓出来的汗，同时感觉到心跳的有点慌，为了安神，从床头柜取出烟抽起来。他一边抽一边回忆刚才的梦境。他跪在街上乞讨，过往的行人见他可怜，纷纷给他钱，一个鞋盒子盛满钱，尤其那张毛爷爷格外引人注目。他正准备端着钱盒子离开，人群中一中年男人嚷嚷，现在的人真是想钱想疯了，今儿弄个残疾人来行骗，明儿假扮个学生来行骗，良心都坏了。不是说爹死了，就是娘病了。这位小伙子你写这个牌子忽悠鬼呢！你们信不，我一搜他身，身上绝对有钱。对，搜他身，看他还敢骗人。那中年男人真要动手了，彭帅吓得站起身要走，人纷纷抢鞋盒里的钱。他吓的大喊，醒过来了。
　　细细回味刚才的梦境，彭帅纳闷了，怎么会做如此奇怪的梦？这是先兆？不可能，虽然他们这个村子穷，但至于乞讨之事只有在他爷爷奶奶那一辈才会发生，再后来人们的生活有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可今天这一梦兆，又唱的是哪一出。如果今年秋收遭遇干旱，就是颗粒不收，也论不到下一年讨饭吃。烟头烫着手了，彭帅吸哩了一声，拿着烟头准备往墙上蹭，一看到他以前在墙上的不文明行为，把烟头从开着的窗户口扔出去。烟味的后劲还是把睡在一旁的梅珍给熏醒了。她嘟囔，大半夜的抽什么烟，孩子在跟前呢？彭帅知道错了，随口念家规，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家，请你戒烟！梅珍骂一点正形都没有。两人的谈话影响到孩子了，孩子动了下身，两人互递眼色，闭嘴睡觉。两人轻轻躺在孩子的两旁。可是彭帅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思量起关于老婆梅珍的事。
　　梅珍比他小两岁，人长的漂亮，心地善良，干事利索，属性格开朗的人，能成为他的妻子，那真是百里姻缘一线牵。记得他跟梅珍讲，他找媳妇就如打白骨精。第一个相亲女孩家在农村，人在县城酒店上班，长相一般，身材苗条，浓妆颜抺，涂大红色的口红，像喝过人血似的。说话还直率，说什么如果两人能合得来，她马上给彭帅在她所干的酒店找份工作，然后两人租个房子同居。一听这，彭帅这脑袋就嗡的一下，这种女孩太随便，吓人，他灰溜溜逃了。第二个相亲的女孩，人长的好看，有工作，也许是由于农村户口的原因，想当个城市人。一看彭帅的条件，高大，英俊，她已略有诚意，提出只要彭帅在县城买楼房，她一百个愿意。可事实上，彭帅家由于供他哥俩上学，家里一直就没有存款。就连他哥彭将结婚时欠的钱到现在还没还清。楼房，虽然那时候县城的房子一个平方米也就四五佰元，可他们家砸锅卖铁，卖树，卖平房也凑不出十平米的房款。相亲回来给他妈讲，他妈气的骂，她了不起呀！西天不出的白蘑菇。第三个是彭帅他干爹的女儿，是干爹愿意把女儿许配给彭帅，他觉得彭帅这小子，尽管没考上大学，但从这几年务农来看，能干，实在，也没什么恶习，是块好料。如果好好栽培，将来当他的接班人，在村委会任个一官半职挺好。彭帅知道他干爹的好意，他不想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他对干爹的女儿丽丽太了解了，小学毕业，相貌一般，身段如水桶，不符合彭帅择偶的条件。尤其是文化程度上还有差距，没有共同语言可谈。
　　一来二去，彭帅对相亲有了抵触情绪，甚至有了独身的想法。可是现实是残苦的，年龄不饶人，他二十三岁了，在农村二十三岁的男子孩子都两三岁了，再加上他爹妈也老了，怕这样拖下去更不好找。所以他妈天天唠叨，唠叨的彭帅都耍脾气了:"慌什么慌，大嫂不是生了吗？"
　　“那是你大哥的后代。”彭帅妈总顶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
　　无奈，彭帅下定决心，今天是最后一次相亲，好歹也就是这一次，如果不成功，他可真想好了，剃了光头当和尚去。一天悠哉悠哉敲木鱼，念阿迷陀佛多幸福，还减少了一个女人跟着受苦。
　　与梅珍相亲，是选在梅珍家。那天的彭帅西装革履，容光焕发，精神十足。一进院门就瞧到端庄大方的梅珍两袖高高挽起，忙着洗衣服。尽管穿戴朴素，素妆容颜，但天生的丽质和好看一一尽现其外。总之，彭帅那天的心情特别舒畅，与梅珍哥聊的特别投机。一来二去，梅珍的妈，哥嫂对彭帅是满意加赞许。当然梅珍对彭帅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就这样两人订婚，买嫁妆，领结婚证，短短的一月时间，两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没想到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新婚夫妇却如㬵似漆。一个月过去，梅珍就怀孕了，妊娠反应还特别厉害，一闻油烟味就吐。为这彭帅妈还起了疑心，暗中给儿子嘀咕，是不是，梅珍有肝炎，看起来脸色腊黄腊黄。还唠叨他们不去做婚前体检等等。彭帅听了他妈的话，心中不免有点担心。如果梅珍真有肝炎。那他们就不能要孩子。要了孩子如果遗传了肝炎，上学、毕业、成家立业都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不行，得去问梅珍个究竟，真要如此，那说明他们一家人可不地道了，正准备对躺在床上休息的梅珍问个水落石出。彭帅突然脑子开窍了，他赶快去村卫生所买了测孕试纸，让梅珍做个测试，结果试纸上出现了两道红杆。怀孕的实事无可非议。这下彭帅可高兴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当爸爸了，轻活重活都不让媳妇干，好好养胎。彭帅妈不乐意了，看着儿子像个女人似的喂猪养狗，打扫卫生，洗衣服，总会拿她的过去比较这个娇惯的儿媳妇。说她怀孕的时候，正赶上公社平田整地，为了争公分，腆着大肚子一人拉一架子车来来回回跑多少次都记不清了，回家后还要做饭伺候公公婆婆，饭菜做的不合味口，公婆还要给脸色，现在总算是媳妇熬成婆了，本想享享媳妇的福，没想到人家倒像婆婆了。每天早晨睡到自然醒，洗脸刷牙的水都是儿子给准备好的。有时候看到儿子这样，彭帅妈气的牙痒痒，恨不得骂儿子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甚至有时候都想给他们小两口分家，让他们另立炉灶，吃香的喝辣的省的让她操心，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又一想，养儿不就是防老吗？给他们另立炉灶，那他们二老真走不动的那天靠谁。算了，不计较，等儿媳妇瓜熟蒂落，她想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就没有资格了。彭帅妈是个能干的女人，这些不满她只能给儿子讲。彭帅一听总是劝他妈，说年代不同了，妇女地位提高了，叮嘱他妈少说话多做事，就当媳妇是女儿，将心比心，等梅珍体会到这一点，她一定会把你老人家当亲娘一样。彭帅妈听了就笑，丑小子学会忽悠了，彭帅笑着回应，家和万事兴吗？切喜！
　　猫咪从窗户外跳进来，吓的彭帅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了看手表，是零晨一点，明天要下地浇水，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彭帅便下地浇水去。今年浇水有规定，一家有几口人就浇几亩地，并且必须是小麦地。如果多浇一亩，那就把这一亩地的收割权让给没浇够地的村民。既然村上有了这个规定，所以大家都很自觉。最后经落实，王寡妇多浇了一亩三分地。这下村子里有些人就纷纷不平，说什么话的人都有。王寡妇想给村民一个解释，那一亩三分地不是她多浇出来的。因为在浇水前，这个心细的女人在地头进水口堵了水坝，想到邻村浇水总有漏坝水，如果运气好的话，漏坝水自然就流到她的田里。结果就是她所料想的。可现在对其他村民讲，人家都说她想赖帐，大白天说谎话，争的不可开交。彭帅出来说话，他家少浇一亩三分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些斤斤计较的人觉得不好意思了，纷纷走开，这事就算过去了。
　　说起这王寡妇，日子过的也真不容易，前几年丈夫出外打工，在工地上干活，不小心从架板上摔下来，一条腿严重骨折，包工头给了三万块钱就了事了。可是等一年后康复，她老公二愣成了瘸子，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加上是高血压病，再也没醒来。再想找那老板要钱，因为二愣没签劳动合同，那包工头耍赖王寡妇也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儿子小飞咽不下这口气，凭着年轻气盛辍学去广州打工，结果被老乡骗进了传销窝，趁一次外出才从虎口逃出来。回到家重新拾起书本决心一定考个警官大学，把社会上那些干不正当非法生意的人，一一捉拿归案，让他们进监狱，终生监禁，免得出来再祸害别人。
　　彭帅扛着铁锹刚进院门，他妈便劈头盖脸训斥，＂臭小子，脑子进水了，凭什么我们少浇一亩三分，她王寡妇什么东西，村里人谁不知道她丈夫死了，装可怜。可她倒好对村上这个大伯好，那个大哥亲的，恨不得都当成她男人。臭小子，你可别像你爹那样给媳妇扒灰，我丢不起那人。我赵兰英是谁，就是再穷也把两个儿子养大成人，娶了媳妇生了娃。"彭帅看见母亲气的说话唾沫星子乱溅，赶快解释:"妈妈，二沟坡的那一大片全浇了，不止五亩吧。"
　　“这还差不多，比你爹强多了。”彭帅妈一脸的笑容。
　　趁他妈沏茶喝，彭帅赶紧往外走，浇了一天的水，他现在就想躺下好好睡一觉。进他们卧室，媳妇梅珍正给女儿喂奶，问了一声"回来了"就再没理他。彭帅嗯了一声倒头就睡。孩子睡着了，梅珍便搂着孩子也躺下来。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试探性地推了推彭帅，彭帅，要不今年秋收完了，你出去打工吧！
　　“让我出去打工？”彭帅一骨碌坐起来问。
　　“嗯，出去打工。”梅珍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逗我玩吧！你愿意？”彭帅还嬉皮笑脸。
　　“我不愿意咋办，你瞧瞧现在这政策，退耕还林不说，还让少种地。就那六亩地的小麦，产量只够咱们一家五口的口粮。可日常生活需要开支，等女儿再大一点，奶水不够，还得买奶粉米粉什么的，那一月下来也得百八十块钱，家里卖什么换钱？卖猪要等到猪出栏，卖牛那牛是咱农民的命根子，卖鸡才养十几只，还指望下鸡蛋一家人吃呢！唉！这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紧张。”
　　“少种地又不是就咱们家，政府出台这政策是有依据的，咱地区的民勤县，正在一步步被沙漠吞噬，为了不让它变成腾格里沙漠的牺牲者，中央都很重视，给地方上下了红头文件，给民勤县多给水，让他们多搞绿化，防止沙化。再说这沙漠化严重不仅是一个地方的事，更是一个省，乃至国家关注的大事。只能人进沙退，不能人退沙进。瞧瞧这几年的天气，那像我们小时候，春天刮点大风，也就一老黄风，现在看看一刮风就是沙尘暴，昏天黑地的，吓坏人哩！”
　　“既然知道这么多，你还满于现状，出去打工吧！说不定时来运转还能混出个人样。”梅珍说完自个先睡了。
　　在一旁的彭帅这下可真是睡不着了，梅珍说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回荡。细细一思量，这样下去可就真跟他爹这辈子一样了，供孩子上个学都困难。再说当初梅珍她妈答应把梅珍嫁给他，就看着，打听着彭帅这小伙子不错。女儿嫁给他一定会享福，所以彩礼要的特别少，才三千块。待梅珍结婚，梅珍妈把那三千块彩礼又买嫁妆陪女儿了。结婚的那天，彭帅家的亲戚朋友都嫌弃梅珍的嫁妆太寒碜，一个大物件都没有。对于这一事彭帅家人也没向别人解释。其实村子里那些大摆阔气的人，给女儿陪大彩电，冰箱，洗衣机，摩托车，还不都是向未来女婿狮子大张口，两万，三万的，搞得男方娶个媳妇回家，面子上是争了光，可是一家人还得花三五年给亲戚朋友还债。一想到这，彭帅就觉的欠梅珍的，本打算买三金，结果最后只给买了一款三克的金戒指。好在梅珍一家人善解人意，彭帅在心里铭记着。记得有啥用，得用行动证明给大家看，有能耐让一家人吃好的，穿好的，再在城市买套房，咱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风光风光。心里一有这种欲望，彭帅坚定了信念，按媳妇说的去做，出去打工，一定混出个样来。
　　想出去打工，彭帅思量了好几天。决定瞅个机会讲给他爹妈听，顺便征求征求二老的意见。这一天，由于天热，一家五口正坐在屋檐下乘凉吃西瓜。看着爹妈的表情不好也不坏，彭帅才大着胆子讲。爹，我想出去打工。一听儿子说出去打工，本该低头吃西瓜的老两口愣住了，先看了一眼儿子，见儿子一本正经，不是在开玩笑。
　　“不去，咱不缺吃缺穿的。”彭帅妈反对。
　　彭帅爹一听老婆的话，瞪了一眼，用极不情愿的口气说到，狗屁，现在有几家缺吃少穿的，难道出去打工的都是因为缺吃少穿。出去打工，我赞成，看看如今只种几亩地，又没什么额外收入，再不想办法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穷！彭帅爹说完，把西瓜皮往院中一扔，院中十几只鸡就扑愣愣飞过来抢着吃。
　　“爹说的对，该想办法了。”彭帅赞成他爹的意见。
　　“咱们外地没个亲戚朋友的，就新疆二胡子，还不知道帮不帮咱。”彭帅妈强调。
　　“别指望二胡子，自己去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出门在外就是捡破烂也能挣钱。＂彭帅爹扔下这么一句，两手往后一背搭，起身走人了。
　　"死老头子，说得容易，前些年你死在家里不出去挣钱干什么，在儿子儿媳面前吹大牛，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我儿子呢？不去，就不去。”彭帅妈气呼呼的，站起身，拿起炕桌上杀了西瓜的切刀向厨房走去。
　　小两口一瞧老两口唱对台戏，大气儿都不敢出。待两老人的影子不见了，梅珍才发话了，你爹你妈咋老这样，一商议个大事小事就唱反角，不知道前半辈子是咋过来的。梅珍抱着孩子起身向她卧室走去，彭帅只好留下来收拾满桌的瓜皮。他寻思着出不出去打工，等秋收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