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北上抗日（二）

　　匪兵就是匪兵，一些恶习很难改掉。早上不起床下操，晚上聚众赌博不睡觉。高玉秀被这些匪兵折磨得消瘦了，她有些灰心，有些气馁，有时真想骂人：这些匪兵比土匪还土匪！但转念一想，这些兵其实就是土匪，她心里气又有些好笑。
　　高玉秀又在训练场上练兵，那些匪兵对高玉秀的老套路：关禁闭、罚饿、罚站等，都不以为然了，反正这高营长是个女的，却心很善，没有灰泥鳅、屁三响的毒辣，不会要他的命的。
　　这天下午，吴副官佯装过来检阅工作，了解高玉秀的工作很辛苦，便集合全部匪兵训话：“你们这兵痞，要不是我给你们求情，你们早就成了金团长的刀下鬼了，若再有不听高营长命令者，直接交给金团长，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匪兵当然知道交给金团长的后果，都有点儿畏怯。他的几句话对匪兵有些震慑力，高玉秀的训练渐渐有效了，他们渐渐地开始服从高玉秀的口令和命令了。
　　又一天下午，吴副官又来了，这队匪兵在高玉秀的训练和影响下，渐渐地由坏向好的转变，主要是高玉秀的耐心和善心。吴副官见了很欣慰，同时，他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虎！她正要向前去和大虎打招呼，却见吴副官悄悄地摇了一下头，她忙克制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站在那里向吴副官敬礼，装作不认识大虎，并说：“请吴副官训话！”
　　吴副官往训练场中间一站，向全体士兵敬了个礼，全体士兵还礼后，齐声道：“长官好！长官辛苦了！”接着，吴副官宣布了一件事：“全体都有，稍齐！自今日起，这位大虎长官是你们的副营长，以后，训练的事就由他负责。”大虎向全体士兵敬了个礼，没说一句话，只用他那双虎眼向全场扫视了一周。全体士兵心一怔，都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虎副营长给震住了。高玉秀忙说：“兄弟们，欢迎大虎副营长。”于是，全体士兵高呼：“欢迎虎副营长！”吴副官和高玉秀不知道大虎的姓氏，也未听人说过，也许连大虎自己也不知道。以前，乡亲都叫他虎子，到了游击队之后，同志都叫他大虎。但从今天起，他似乎有了姓氏，那就是虎，因为从今天起,这些匪兵们都叫他虎副营长。
　　吴副官命令道：“接下来的训练由虎副营长负责，全体士兵必须刻苦训练，争取取得好成绩，高营长跟我走。”大虎向他和玉秀敬了军礼，接着便去训练去了。
　　高玉秀问：“吴副官，我训练得好好的，为什么让大虎接替我？”
　　吴副官说：“大虎是刚刚到来的，拜过金三坏之后，就来到了这里。本来，我是让他休息半天，明天再来你这儿报道，但他非要今天来，目的是换下你，因为你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去做。”
　　高玉秀问：“什么工作这么重要？”
　　吴副官呵呵一笑，说：“高营长呀，你一工作起来真是废寝忘食了，太投入了，前几天还要嚷着去虎寨见你的红心队，和去涝池堡见你的公公，怎么现在倒忘了？”
　　高玉秀终于听出了吴副官话的意思，但她又想到了另一层意思，便问：“部队是不是要开拔了？”
　　吴副官说：“部队定于后天早上八点北上开拔，张大帅已经通知了金三坏，这里的事情交给大虎，你即刻起程向二妮交接虎寨的事情；另外，还要去涝池堡筹积粮草。”
　　高玉秀说了声：“是。”正准备说“保证完成任务”时，被吴副官止住了。她有些兴奋，竟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白狗子的军营！
　　吴副官向高玉秀传递指示之后，又匆匆离去。高玉秀回寝室，匆匆换下衣服，然后骑上一匹快马，向虎寨驶去。涝池堡、虎寨、郧城呈三角形，她想了，先去虎寨，然后再折向涝池堡，最后再回郧城。
　　由于快马加鞭，加上高玉秀归乡心切，不到半天工夫，她便来到了虎寨。
　　九棵树下的训练场上，红心队队员们的训练还是那么热火朝天。当高玉秀、二妮出走几天，杳无音讯，大妮也没有打听到消息，红心队队员们茶不思，饭不香，焦急地等待着队长的归来。可是一等没有消息，二等也没有消息，等到二妮回来时，他们得知队长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他们便天天盼望着玉秀队长归队。二妮说：“高队长肯定是要回来的，但我们不能这样消极不训练，我们要练得更好，取得更高的本领，等队长回来的时候看到我们本领，就别提多开心。”二妮的话很有鼓舞性，队员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练剌刀、练掷弹、练打耙，累得满头大汗也不休息。
　　特别是毛子小队长，本来就身手敏捷，这些天更加勤奋，在她心里，玉秀队长是她崇拜的对象，特别是那枪法百步穿杨，还有那一身武功是他无法比拟的。所以他练得很刻苦，也很用心，他一直记着玉秀队长的一句话：“平时多练习，战场上才会少流血。”他练得起劲，心里就越想念玉秀队长。
　　虎寨红心队已被高玉秀和二妮打造成一支铁军了。
　　高玉秀突然出现他们的中间，这让所有的队员兴奋地跳了起来。他们欢呼着，把高玉秀扔起来打夯，然后又问寒问暖，争相与高玉秀亲热。
　　高玉秀脸上乐开了花，她知道队员们与她已经打成了一片，这是他们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她内心很激动，同进又掠过一丝凄凉，马上就要和同志们分别了，心里确实不忍心。她真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同志们讲这次回来的目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队员感觉到有些异样，见队长有些伤感，高兴劲儿一下泄了下来，都问：“怎么了？高队长，你怎么流泪了？是不是有人欺侮你了……”
　　高玉秀摇了摇头，队员们都感到莫名其妙。
　　二妮已经知道为什么，前些天在郧城与春花同志分别的时候，春花同志曾说，她有可能要接替高玉秀的位子，当虎寨红心队的队长。她当时以为春花哄着她玩的，没当真，现在看来这是真的，因为她从玉秀队长的表情中已看到了答案，说个内心话，她还没有做好当这个队长的准备，这事儿来得也太快了，也太突然了，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她说：“高队长，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们了？”这话问得太直接，没有一点儿拐弯抹角。
　　高玉秀听了，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同志，已经胜过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她怎么舍得离开了？开始泪水在打转，二妮的话如催情剂，泪水禁不住地涌了出来。
　　队员们一见高队长流泪了，也都跟着一起掉眼泪。
　　高玉秀见队员们都流了泪，不知咋弄的？她的泪水突然干涸了，流不出来了。她现在共产党员，应走在同志们的最前头，给同志们做表率，立榜样，怎么能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呢？她擦了擦了眼睛说：“同志们，我们又不是生死离别，泪水是懦弱的表现，我们红心队的同志们个个顶天立地，不许哭。”她的话还真管用，同志们一个个抹掉泪水，没有眼泪。她又很诙谐地说，“同志们，欢迎高队长归队！”她的这句话一出口，同志们又乐了起来，使劲地拍起手掌来。她用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姿势，意思是暂停。场子上顿时鸦雀无声。
　　高玉秀站在场子中央的那块石头垒起的主席台上，大声说：“同志们，下面我宣布：虎寨红心队改编为郧山游击队虎寨支队，二妮同志任虎寨支队队长，小毛子任副队长。祝贺二位，大家鼓掌！”话说得很简短。
　　场子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高玉秀说：“下面有请二妮队长训话！”
　　二妮没见过这样的场合，从来没有对兄弟们训过话，一时有些语塞，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冒出了两句话：“我一切听高队长的，高队长让我当队长我就当队长！”
　　高玉秀听了她的话，笑了。同志们听了她的话，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高玉秀从包里拿出了一面鲜红的党旗，然后把它挂在九棵树为首的那棵，对着全体同志们说：“虎寨游击支队二妮队长今天正式入党，我是她的介绍人。”接着，她举起右拳，二妮也举起右拳，同志们还没有正式入党，但都举起了右拳。高玉秀领读着：“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同志们不是党员，但是声音很哄亮，响彻山谷。
　　宣誓完毕后，高玉秀说：“同志们，二妮同志是我们虎寨游击支队的第一个党员，希望大家向她学习，早日入党。”接着，她又宣读上级给虎寨游击支队的指示，“虎寨游击支队接到命令后，立即着手开展筹粮活动，为北上红军运送粮食，成为后勤保障队。”
　　同志们听了，竟热烈高呼起来：我们也可以北上打小日本了——
　　二妮听了，心情也非常激动，她早听说了日本鬼子侵占我中华大地，淫奸我姐妹，心中很愤怒，大声叫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
　　同志们情绪很高亢，也跟着大喊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
　　不知何时，虎寨的乡亲们也都来了，站在场子下面，跟着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中华……”
　　面对国仇家恨，落后封闭的小山村也发出如此的吼声，这是发自内心的吼声，这是正义的吼声。
　　高玉秀听有些激动，她万万没有想到，贫苦的乡亲们也如此痛恨日本鬼子。她也跟着喊了起来，于是，她大声说：“乡亲们，我们的红军战士在华北浴血奋战，保卫华北，保卫黄河，保卫我们大家的家园。但他们缺衣少粮，我听说在眼前的寒冷腊月里，他们还穿着草鞋和鬼子拼剌刀。过几天，虎寨游击支队也要北上了，去给我们亲爱的红军同志送粮食，大家有钱的捐钱，有粮捐粮，能给红军战士做鞋的，这几天赶夜，给红军战士做几双鞋，行不行？”
　　乡亲们异口同声地说：“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到了最前面，说：“乡亲们，高队长的红军传单上说过，红军是为我们老百姓打天下的，是为我们穷苦百姓撑腰的，我们若不捐钱捐粮捐物，那就不是人了。是不是呀，乡亲们？”
　　他一说罢，带头回到家里，把家里数量不多的香椿和玉米棒子带来了半口袋，交给二妮队长。接二连三地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大会儿，就捐了一大车粮食。
　　看着乡亲们的行为，高玉秀、二妮和支队的队员都非常感动，这真是军民一家鱼水情呀。但是，高玉秀担心乡亲们把粮食都捐出来了，因为前些天土匪洗劫了一部分粮食，她怕乡亲们饿肚子，就大声说：“乡亲们，你们捐粮食，一定要留足自己的。”
　　那们白发苍苍的老者又说：“乡亲们，我们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能让红军饿肚子。”
　　乡亲们跟着一起叫了起来：“不能让红军战士饿肚子！”
　　听了这些话，高玉秀的喉咙有些哽咽了，多么朴实善良的乡亲们呀！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信仰，更坚信了文哥哥、魏老师目光中的那份坚毅，真理永远都是真理，老百姓才是这个社会真正的衣食父母！
　　不到一个钟头时间，虎寨的乡亲宁愿自己勒紧裤带，为北上的红军筹积到了两大车粮食，这远远超过了高玉秀的预料。本来她不想到虎寨募积物资的，因为她亲眼看到乡亲的粮食被土匪洗劫了不少，没想到乡亲们事先在各自的家中都挖了地窖，把粮食藏好了，放在外面的只是一小部分被土匪劫走了。她在内心里佩服这些善良的乡亲们。
　　高玉秀把虎寨游击支队的同志们又集在到了一起，说：“同志们，今天乡亲们这份情谊，大家都看到了，恩情似水深，比山重，我们要永远记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她正准备说“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可话到嘴边，她又收了回去。现在国共合作，成为友军，她可不能乱说话，吴副官和春花反复交待，我们做事说话，不能把手指头塞到别人嘴里去咬。但她知道，国民党领导的白狗子是不可信任，一定要提防，有朝一日，他们之间还要大打一仗，但不是现在。于是她改口说：“保卫乡亲们的胜利果实，是我们虎寨游击支队义不容辞的责任！”
　　同志们听了，高喊道：“保护虎寨乡亲！保护虎寨胜利果实！”
　　高玉秀又说：“同志们，我还有别的任务，过几天，你们也要北上送粮了，一定要服从二妮、小毛子队长的安排，确保每次把粮安全地送到亲人的手中，我们就在此别过，后会有期。”她抱了抱拳，算是告别。
　　二妮说：“高队长，你永远是我们虎寨游击支队的队长，这里是你的家，到了家，应该喝口水吃碗饭再走，我早已给伙房说了，中午给你烙香椿大饼，吃了饭再走。”
　　高玉秀说：“同志们，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有重要的工作去做，不能再耽搁了。”她的眼里又禁不住地流出泪水，怕同志们看到，忙转过身，向寨子口走去。
　　同志们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唱起了她教他们唱的歌：《送战友》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歌声凄婉，随风飘场，在山谷中久久回荡。高玉秀跟着一起高声放歌，泪水就让她流罢，流出来，心里就好受些，同志们也动情地唱着，眼泪都流着泪。这是一种比海水深的战友情，今日一别，何日相见？问君归期是几许？别时容易相见难。
　　寨外的峡口处，高玉秀止住了脚步，她应该乐观起来，共产党人本来就是乐观向上的，心中有信仰，脸上有阳光。她的脸上又充满了阳光般的微笑，说：“同志们，止步吧，过几天，我也要北上，咱们战场上见吧！我们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明天幸福地相见。”
　　挥挥手，不再说“再见”，这是一场无言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