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救赎（一）

　　高玉秀这些天一直都恍恍忽忽的，首先是她的小产让她失血过多，以致她的身体很脆弱，脸色很苍白，没有血色。大妮、二妮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寨子里的粮食及香椿被土匪抢去了一些，乡亲们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的，一切鸡、鸭、猪之类的家畜早已不复存在，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里，乡亲们都在度命，那来浑腥之类的食物。
　　但这一切，不光她俩着急，就连整个寨子的乡亲们都很着急。有些乡亲们为了给高玉秀弄一些肉食，便三五个一伙去山外很远的地方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狩猎，寨子附近山里的猎物早已被他们猎光了，他们守上几个晚上，嚼着香椿，忍受着饥寒，有时是空手而归，有时也有收获，就是一只野鸡或是一野兔。就这一点小小的收获，他们都欣喜若狂，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舍不得吃，全部拿到了香椿房，给高玉秀炖了补身子。
　　在乡亲们和二妮、大妮的细心照料下，高玉秀的身体慢慢有了好转，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这些天，她竟下了床，到南寨和北寨转了转，所到之处，乡亲们都亲热地叫她队长，就连小孩子们也这样叫她，好像人们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叫高玉秀，队长成了她的代名词。她也很乐意乡亲们这样叫她，同时，也说明她与乡亲们之间深厚的情谊，已结成鱼和水的关系。红心队的队员见了她，无论老少男女，都围着她，问寒嘘暖，让她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温暖。是呀，她是红心队的灵魂，是红心队的主心骨。
　　几天转下来，她走遍了寨子里每一个乡亲的家，那家缺什么，她都得知，并让大家互帮互助，同时，寨里子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的问题，特别是南寨的粮食被土匪洗劫一空，好多乡亲的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为了解决此问题，她只好把虎头下储存的红心队的口粮分给一部分给这些乡亲，让他们渡过难关，而让自己的红心队员挖野菜充饥。乡亲们见了，都很感动，都说：队长带领的红心队才真正是咱们穷人的队伍呀！
　　人一有事干，就会觉得很充实，好景不长，高玉秀突然又变得情绪有些低落了。大妮、二妮问她什么原因，她什么也不说，乡亲们和红心队的队员们问她，她也不说，只是摇摇头。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昨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梦见了田习文，田习文穿红军的军装，一路微笑着向他走来。然而，她没有迎上去，而是退后，退后，再退后，最后转身奔跑着，边跑边大声叫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她醒了，浑身是一身冷汗，这个梦的意思很明显，田习文哥哥回来了，她没脸去见自己亲爱的男人，因为她没有保护好她和这个男人的孩子。而这个孩子没出世就夭折了。
　　高玉秀整天坐在香椿房想着心事儿，闷闷不乐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好人闷得痛，病人闷得死，况且高玉秀是个刚刚病情有些好转的病人。
　　该怎么办？大妮、二妮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乡亲们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心有千丝网，纵有千千结，解铃还得系铃人。高玉秀的心结是在她的两个娃儿的身上，一个是名义上她与李大傻的孩子，实际上是她与心爱的男人田习文爱情的结晶，而这个孩子已经夭折，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当时她是清醒的，她一定会拿自己的命换这个孩子的命，因为肚里的娃儿是红军的种子，是革命的种子，自己是穷苦人，红军是为穷苦求解放打天下，她要为田习文哥哥留下根，只可惜当时自己痛得晕过去了。她不能怪二妮、大妮做出了这个决定，因为她现在是虎寨乡亲们的主心骨，她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她若出了什么差错，虎寨的乡亲们刚看到的一点儿曙光，又会被乌云所遮盖。还有，就是孩子没生，她还年轻，等田习文回来之后，他们还可以再生一堆娃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大妮、二妮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那些没了良心伤天害理的土匪，这些伤害都是土匪给带来的。她恨土匪，这一辈子，她与土匪势不两立。
　　这些天，高玉秀一直都在想着那娃儿的模样，一定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想得多了，晚上就梦呓。二妮、大妮都搬到了高玉秀的房间里，她们让小姐睡在床上，她俩就着原来李大傻睡觉的地方，两人睡在一起，她们是不放心高玉秀。每当玉秀晚上梦呓的时候，她们没有把她叫醒，大妮、二妮看着玉秀那可怜的样子，姐妹俩相拥着哭泣。
　　眼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就是打开高玉秀的心结，白天的时候，她俩把玉秀引到操练场上，最近，又有一大批虎寨的青年参加了红心队，队伍的壮大本身应是虎寨的一大盛事，她这个当队长应该感到高兴，然而她只是淡淡一笑，脸上又布满了阴云。看样子，必须找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这些天没见到小立英，小立英活泼可爱的笑容时常在她们的眼前浮现。是呀，若把小立英赎回来，也许高玉秀的心情会好一些。土匪逃走的时候，曾留下纸条，用三车粮食到牛心山赎回小立英，可现在粮食就是黄金，甚至比黄金还珍贵，有黄金，可不一定能买到粮食。三车粮食就眼前的情况对于虎寨而言，确实是个天文数学，眼前，虎寨连一车粮食也凑不齐。虎头下粮仓储存的粮食只有半车，那还是红心队的口粮，还要挖野菜充饥，到哪里弄粮食来救小立英呀？
　　二妮、大妮一愁莫展，乡亲们及红心队队员们也知此事，更是一愁莫展，有些红心队员们发愤地说：“万一不行，咱们杀上牛心山，救出小立英。”
　　这办法是显然行不通的，牛心山除戒备森严之外，其势力之大，红心队无法与之对抗，而且他们对牛心山的地形一无所知，杀上牛心山，无疑是一卵击石。
　　高玉秀整天阴沉着脸，心情很郁积，大妮、二妮怕时间一长，玉秀的斗志消沉下去。于是，她俩决定：大妮在家里照看玉秀，二妮亲自去一趟牛心山探探风声。大妮让二妮多带些队员去，这样，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但二妮坚决坚持自己一人去，她这次去主要是打探消息，看看小立英在牛心山的情况，人宜少不宜多，多了反而会走漏风声，会坏事。大妮拗不过二妮，就按二妮的想法去办。
　　事不宜迟，二妮带了点儿干粮趁着月夜就出发了。而在香椿房里屋的高玉秀看到这种情况，她急忙从里屋奔了出来，拽住二妮，精神高涨，说：“二妮，我和你一起去。”二妮没想到小姐突然就来了精神，并且要和她一起去，这让她一时手足无措。
　　于是，三人又坐在房间里商量了起来。高玉秀似乎她的病全好了，异常兴奋地说：“我要去找回我的小立英。”二妮说：“小姐，你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怎么能去呢？”看样子，她们分析得没错，高玉秀确实得的是想孩子的病，小立英虽然不是她身上落下的肉，但胜过亲生的女儿，那是革命先烈荷花和李阿三的遗孤，寨里子的乡亲们都加倍地呵护爱护她。
　　她们正在屋子里讨论着，屋外来了许多乡亲，二妮要去打听小立英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都带着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送给高玉秀，要她以少积多，去牛心山赎回小立英。高玉秀此时很感动，病一下子全好了，就对乡亲们说：“乡亲们，你们的粮食我不能要，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你们还要度命呢。”乡亲们坚决要把粮食留下，但玉秀还是坚决让他们把粮食带回去，救小立英的事情，她会想办法的，乡亲们拗不过，才慢慢地回去，临走的时候，都叮嘱高玉秀和二妮路上一定要小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但高玉秀并没有遇到喜事，但去寻找小立英这件事让她精神百倍，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渴望，草草地收拾好行李，就和二妮一起出发了。临走前，她没有忘记交待正事，对大妮说：“大妮，家里的一切事情都交给你，你要多费心，特别是寨子的安全问题，加三道岗哨，不能让土匪又钻了空子。”大妮见玉秀的病全部好转了，打心眼里高兴，她向高玉秀敬了标准的军礼，说：“是！队长，保证完成任务。”
　　高玉秀又恢复了以前侠女的形象，行走如飞，二妮紧跟在其后，一路朝牛心山赶去。
　　红三妹从小桃红带来的消息中得知，牛心山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她不相信这是真的，自已从小就在牛心山长大，牛心山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在她的脑海里刻下了深刻的印象，不可能说没就没了，还有阿爹，一个健壮的老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她觉得小桃红在说瞎话骗她的，便她又找不到小桃红骗她的理由。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心上悬着的那块石头才算落地。她也加快了步伐，红四妹紧跟其后。
　　风啸啸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北风呼呼地刮着，特别是大山深处夜晚的风，人称风刀子，削在脸上，钻心得痛。两队人马，四个女人都忘了疼痛，向牛心山奔去，她们都不愿别人看到她们的真实面目，脸上都蒙上黑丝巾，成了真正的侠女。
　　灰泥鳅真的是头顶长疮、脚板流脓的坏家伙，他派屁三响去十八盘伏击红三妹的同时，自己带着剩下的兄弟没有继续呆在牛心山，牛心山山高皇帝远，他也是个山大王，但条件太艰苦了，没有郧城的方便，自己既然被金三坏招了安，就应该进城喝香的吃辣的玩漂亮的。他向郧城开拔的同时，他还在算计着，屁三响的能力是不可能全部消灭红三妹她们的，肯定还有漏网之鱼，但怎么收拾这漏网之鱼，他又派了一个班的兵力，悄悄埋伏在牛心山，专门收拾残局。
　　夜静悄悄的，大山里的夜晚有狼嚎、乌鸦的啼叫，山是黑色的，冬天的树也是光秃秃的，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高玉秀救小立英的急切心情，让她疾步如飞，忘记了疲劳，本来两天的路程，而她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临近了牛心山。二妮紧跟在她的后面，生怕她有半点闪失，累得她喘着粗气，连声叫着：“队长，休息一会儿，行吗？”可高玉秀的脚却没有停下来，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牛心山脚下。
　　她们以前没有来过牛心山，只是道听途说听到了一些牛心山的传闻，说牛心山位于群山之中的一座突兀而起似牛心的大山，陡峭巍峨，有统领群山之霸气，牛心山是匪窝，牛心山的土匪是杀人不眨的刽子手，凡是进了牛心人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来的；那些被绑了肉票的人，若家人没人赎回，都被扔进后山喂狼了。这些传闻让高玉秀的心凉了半截，小立英现在是肉票，她是鱼肉，土匪是刀俎，小立英一定凶多吉少。
　　然而，当高玉秀和二妮站在牛心山脚下的时候，所有的结果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夜幕中的牛心山与她们听到一样，高耸于云宵，像一位威武神气的将军，有力拔山兮气盖势的魄力，压倒群山。让她俩吃惊的是牛心山上静悄悄的，静得可以听到枯树上落下的叶子的响声。按照她们的想法，牛心山上就该是一片金碧辉煌、热闹非凡的景象，而且是吆喝声、猜拳声，声声入耳，还有上、下山的道路都设有明哨和暗哨及暗语之类的。
　　高玉秀和二妮一路上直奔牛心山脚下，进山口既没有路卡，也没有哨所。站在牛心山脚下，她俩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腿脚，怎么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而且眼前的地方那是什么匪窝呀？不见一个土匪的踪迹，难道牛心山的土匪也都饿死了？高玉秀和二妮这样想到，不对呀，前几天，土匪留下的纸条上明显写着：到牛心山赎人！难道她们走错了路，来错了地方？可就在山口处，牛心山的旗帜：一面写着牛心山，一面写着彪爷。那面旗帜在夜风中飘荡，只不过是那旗子上有子弹穿过的窟窿，折角处好像有被火烧焦的痕迹。她俩想着有些不对劲，但那里不对劲，她也无从得知，心里总有一种悚然的感觉。
　　牛心山上到处一片狼藉，有股被火烧焦的味道，中间还夹杂着硝烟、火药的味道，但是在夜晚，月光很清晰，也很清冷，远处看得不是太清楚。但高玉秀和二妮凭多年的感觉，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她们不约而同地猜到一个问题：难道牛心山被官兵灭了。不可能，自古以来，官匪一家，相生相克，官兵不可能把牛心山给灭了，灭了土匪，谁为官们生财？那么牛心山是不是被其它的土匪给占了，也不可能，其它山头的土匪若占了牛心山，此时一定会在山上大摆酒宴搞庆功会，而此时的牛心山冷清清的。但不管哪种情况，有一点是肯定的，牛心山的土匪肯定遇了大难，被灭了门。
　　高玉秀急切想寻找小立英的消息，就瞎摸着向牛心山上摸去，二妮也紧跟其后。玉秀一不小心，被一团东西绊了个趔趄，差点儿滚倒。二妮急忙扶住了她，定睛一看，吓得玉秀一声惊叫，二妮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原来是一具僵硬的尸体绊住了玉秀的脚。但玉秀立即镇定了下来，她经历大大小小的很多次战斗，对于死人，她已是见怪不怪了，二妮也一点儿不惊慌，她有点儿担心队长，因为玉秀毕竟才大病初愈，不能受惊吓和折腾。于是，她关心地轻声问道：“队长，怕吗？”玉秀摇了摇头，说：“不怕，没什么可怕的，走，趁夜晚，我们摸上牛心山，看有没有小立英的消息。”二妮说：“队长，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看来，这地方发生激烈的战斗，若能找到小立英关押的地方，我们便悄无声息地把她救走就好了。”玉秀说：“苍天庇佑吧，保佑我们的小立英平安。”
　　令她俩没想到的是，此时的牛心山实际是一片废墟，哪儿还有关押人的地方呀？灰泥鳅是那坏到头顶长疮脚板流脓的家伙，自从自己的计策得逞之后，他不可能呆在牛心山，他要带着兄弟们去郧城过那花天酒地的神仙日子。攻下牛心山的第二天，他带着队伍就向郧城开拔了。但他不可能把牛心山留与红三妹或周围山头的土匪，于是，他就命令炮兵连全覆盖式的轰炸了牛心山，牛心山的百年基业便毁于一旦，成了一座秃山。
　　玉秀和二妮相互搀扶着，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