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岁（三）

　　本来还疑惑的师傅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眉开眼笑起来。他常年在各大高中门口拉学生，风里雨里，彼此在彼此情意里的小情侣闹别扭的样子，他还是见过不少的。
　　于是他把尚曦月语气里的焦急和蛮横当成了撒娇和无理取闹，更何况反观两人刚才的对话，还是姜耀显得理智些。他笑着说：“你男朋友还挺善良的，这年头能包容女朋友臭脾气的小伙子可不多了。”
　　什么？男朋友？还把她尚曦月当成臭脾气的小女生？尚曦月刚想反驳，师傅就又来了一句：“姑娘，你可要珍惜啊。”
　　尚曦月很少在心里骂脏话的，这次她骂了一次。竟然把姜耀那个吊儿郎当的混混当成她的男朋友？这可是她受过的最大的屈辱！姜耀虽然看起来斯文，但实则是什么样子，此刻绝望的尚曦月隐隐约约想象得出来。
　　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好让她去见见从未谋面的妈妈。可是父亲该怎么办呢？他守着她度过了十六年，他至始至终也没找个人和他一起守着她。
　　“听到没有？你可要珍惜你姜哥啊。”姜耀玩笑似的凑过去看尚曦月的反应，却没想到女生早已红了眼眶。
　　泪珠顺着她浓密的眼睫毛滑下去，顺着她的嘴唇滑到脖颈。这一切都显得如此楚楚可怜。
　　姜耀瞬间慌乱起来，摸了摸口袋，纸巾自然是没有。他不知道尚曦月到底在哭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他只不过是陪着她去医院看一下扭伤的脚踝啊。
　　于是他把袖子凑过去，轻轻在女生的脸颊上擦拭着，让他和人家打一架他都没在怕的，可给这个不太熟悉的女生擦眼泪却让他紧张无比，他甚至心跳都快跳漏一拍了。
　　尚曦月“啪”地打掉姜耀的胳膊，扭过去身子不再看姜耀。姜耀的胳膊愣在空中半天，然后自讨没趣地趴到另一边窗户玻璃上看风景。
　　窄窄的车厢里沉默了几分钟之后，师傅说了声：“到了。”尚曦月第一时间跳下车，姜耀也跟着在她那边下了车，师傅赚的是口碑，焦急地在三轮车上喊着姜耀接钱。
　　等姜耀把那些零票塞到口袋里往外看时，尚曦月已经执着地蹦了三米远了。
　　没有预想当中的混混阵仗，尚曦月稍稍安心了一些，她努力地朝马路对面挪着，她要回去。
　　“喂！尚曦月！”姜耀追过来，“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女生。”
　　“请问，你是谁？我们熟吗？你凭什么就擅自判定我的性格？”
　　姜耀被一连串的提问给搞蒙了，不过他瞬间恢复了不羁本色：“哦？那是谁天天去我们班门口守着来着？”
　　尚曦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自知理亏，只好继续往前走。
　　“嘿！你可真是……”姜耀说着就蹲下把尚曦月打横抱起来。尚曦月显然受了惊，在瘦高的姜耀的怀里乱扑腾。
　　“放开我！放开我！你个流氓！”
　　尚曦月喊着喊着竟然有些脸红，然后全身发烫，她看向姜耀得意地笑的神情，语气变成了祈求：“放开我。”
　　“你要答应我，乖乖跟我去医院检查。”姜耀脸上的笑意不减，可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让尚曦月觉得恶心呢？“乖乖”？“检查”？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想入非非的吧？
　　尚曦月忍着恶心点点头，姜耀放她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终于如释重负。
　　姜耀舒展着胳膊，一脸坏笑着说：“别说，尚曦月，你丫的还真重。哎，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刚想逃走的尚曦月被姜耀即使拽住，她顿时生无可恋起来。
　　“姜耀，你能不能不要管我？”
　　“不能。”
　　“为什么？”
　　“你不是说刚才不认识我的吗？”
　　尚曦月彻底崩溃，她高举双手投降：“好的， OK！我承认那天言语过重对你造成了影响，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所以，我保证今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会再烦您老人家，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OK？”
　　姜耀叉着腰听了半天，原来尚曦月还在耿耿于怀那天的事。
　　“医院总得去的，你脚受伤了。”
　　“不用！没事的，我回家养几天就好了。”
　　见女生还是抗拒，姜耀皱着眉问道：“你讨厌我？”
　　“不。”尚曦月心虚地说着，可姜耀却神情认真地盯着她，大有一副你不说出来原因我就不让你走的意思。
　　于是尚曦月像是抛下了全身的自尊，却也回答地趾高气昂：“光检查费就很贵了。”
　　姜耀见女生跟他吐露了心意，一下子高兴起来，他大臂一挥最后落到尚曦月瘦弱的肩膀上：“没事儿！本来就不用你掏。”
　　于是姜耀陪着女生在医院里拍片，排队和挂号的事情都交给了姜耀去做。尚曦月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处变不惊的姜耀，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表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人，其实不一定不认真得起来。
　　姜耀提着片子给尚曦月看，淡定地说着：“没有大碍。”
　　尚曦月点点头，然后一个护士走过来，手里拿着绷带和冰袋。她的手法生疏又粗暴，搞得尚曦月脸上的五官拧了又拧。
　　姜耀笑着说：“我来吧。”
　　“你？”尚曦月要遭到谋杀的样子，姜耀还是坚持着，“我试试。”
　　尚曦月往下捋了捋袜子，没想到姜耀直接帮她把袜子给脱了，她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的是，姜耀的动作出奇地轻柔，整个过程尚曦月都做好了疼痛的准备。她闭着眼，感受到一阵冰凉贴在了自己的脚踝，然后被一圈一圈地缠住，等她睁开眼之后，姜耀已经站起来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姜耀坚持把尚曦月送到了楼底下，他大概没见过这么拥挤，破败和脏乱的租住楼。尚曦月在他背上指挥着方向，所过之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臭水，还有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
　　姜耀终于忍不住问：“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人打扫吗？”
　　“你以为呢？”尚曦月白了姜耀的后脑勺一眼，“我们几乎都没见到过太阳的，衣服洗了一周都不会干。”
　　“暗无天日对吗？”姜耀适时地说着，突然前面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黑灰色的老鼠来。
　　姜耀“哇哇”大叫着蹦跶着，尚曦月生怕他会甩下来她似的，紧紧地挎着他的脖子。
　　“淡定淡定！”尚曦月为分散姜耀的注意力，向前指着，“就是那栋。”
　　直到走到楼下的时候，姜耀都心有余悸地感叹着：“太恐怖了！”
　　“司空见惯了。”尚曦月拍拍姜耀的肩膀示意他放下来她，她拿过来姜耀手中提着的膏药和喷剂，嘲笑地说，“你不会不敢回去吧？”
　　“哼，”姜耀挑眉，“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两人对视半晌，尚曦月说：“谢谢你。”她认为姜耀不是坏人，虽然就凭他一个上午的表现就改变对他的印象，但尚曦月相信细节见人品。更何况，青春不就像多云的天吗？一会儿云层把光明暂时遮住，人心惶惶，都会以为所有的一切会不真实。但一旦云层飘过去，拨云见日，所有的人就又会心生向往。
　　尚曦月甚至觉得，她和姜耀还可以当不错的朋友。
　　下一秒姜耀摆摆手，脸上变得神秘起来：“我想问你一件事。”
　　“问吧。”为了证实她心中幻想的友谊，尚曦月豪迈地说。
　　“你可以不可以做我女朋友？”
　　下一秒尚曦月一言不发地用钥匙打开楼道的门，拼尽力气蹦上去，然后把铁门毫不留情地“嘭”地给关上。
　　她要躲着这个无赖了。什么狗屁友谊？只有浪荡子和不学无术打网游的混混！
　　可是之后，姜耀还是雷打不动地缠上了尚曦月。
　　而好像姜耀只有遇到尚曦月后，那全身的痞气才会完全释放出来。他原先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遇到搭讪的女生也会流里流气地跟女生周旋到底。可遇到尚曦月之后的化学反应，他好像完全变了个人。
　　尚曦月不像其他女生喜欢他的杀马特发型，不喜欢他耍帅的动作，更不喜欢那些女生求之不得的电眼和情话；尚曦月只是一味地躲着他，可越是这样，他反而对女生的喜欢越深。
　　自从那次在上学路上碰到姜耀之后，每天尚曦月推车拐弯出胡同的时候总会看到那辆米黄色的山地车。
　　还有骑在那上面酷酷拽拽的姜耀。姜耀不再穿着流里流气的皮夹克，下身也不再穿破洞牛仔裤。他学着尚曦月一样穿起了蓝白相间的宽大的校服。
　　只是那杀马特的发型还是没能得到改观。
　　出了胡同就是各种小的店铺，尚曦月是在这片儿长大的，所以只要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人都认识她。这里有配钥匙兼修轮胎的李大爷，还有小超市的老板娘，还有卖米的戴叔和张婶。所以她不得不每天都经过这些众目睽睽，然后尴尬地骑在姜耀前面，姜耀看到女生之后眼睛像是放了光。
　　他会把买好的煎饼果子和豆浆放到女生的车篮子里，有时候尚曦月为了快点走，也就只好半推半就地收下姜耀为她准备的好意，溜之大吉，不要让邻居们多想才好。
　　尚曦月每天六点二十出门，那差不多是父亲起来的时候，他每天七点半上班，那时候的清晨还是很冷。父亲原本还提出五点多起床给她做早饭的决定，结果被尚曦月一口回绝了。
　　不能因为一个高三，而累倒了一家子人。
　　尽管尚曦月跟姜耀提了很多次不要给她买早餐之类的话，但姜耀还真做到了充耳不闻。
　　不管尚曦月跟他使什么招，到最后姜耀一定是那个坚持到底的人。他在尚曦月拒绝早餐之后把两人的早餐都扔进垃圾桶里，然后第二天他依旧提着两份的煎饼果子和豆浆。
　　尚曦月也试过六点就出门去学校，果然没看到姜耀。结果第二天早上还昏暗着的早晨，尚曦月刚拐过来胡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有气无力地推着车，逐渐走到姜耀面前：“姜耀，你每天这样不累吗？”
　　“不累，因为你是我每天最想看到的人。”
　　“大错特错！”尚曦月气急败坏地拍着车把，“你每天最想见到的是卖煎饼果子的阿姨吧！”
　　姜耀哭笑不得地跟在女生后面：“你不想吃煎饼果子，我可以给你买小笼包。”
　　“我才不要吃小笼包！”尚曦月大吼着，“一到教室都被抢光了。”
　　“那还是煎饼果子好了。”
　　事后，尚曦月无语地骂自己没出息。真是没出息，被每天的一个煎饼果子就给收买了。
　　小超市的老板娘是一个肥胖但却心地善良的人，她在胡同里有个外号，叫作“张大喇叭”。任何是她亲眼看到的事情，她都会通过唠家常的方式透露出来。
　　何况姜耀还是个穿着校服都那么耀眼的人，他有着一副不羁的眉眼，一张面庞美好得不太像话。他还是个暖男，每天准点出现在胡同前头，车篮子里头放着给尚曦月带的一份早餐，他不顾穿巷而过的寒风，他望向胡同深处的背影是那么执着和坚决。这到底是得有多大的喜欢啊，“张大喇叭”想，诶哟，尚显的姑娘可真是有福气哟。
　　其实姜耀一直没有告诉尚曦月，他一直留着那个杀马特发型，是因为高二的时候，他拜托郑薇薇帮他打听尚曦月的男神是谁；当时郑薇薇兴冲冲地给他带回来一张图片，是《篮球火》里面的吴尊。
　　那时候《篮球火》大火，不少男生把刘海留到眼睑，但是最后都迫于学校压力和每次看东西前都得拨一次刘海的烦恼而放弃，最后他们的发型或者清爽，或者雷人，最后只有姜耀坚持了下来。
　　其实尚曦月从没有告诉他的是，那个发型的姜耀，真的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