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给她提亲的大有人在

　
　　
　　陈小秋和杨保明去了一趟上海，说是结婚，因为没声张，没举行仪式，医院许多人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在他们眼里，陈小秋还是陈小秋，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腼腆，那么温柔，有一点不同的是从上海回来好像变得更秀气了。她在上海也没买什么东西，只买了一件中式的确良花罩衫。医院的姑娘们还没有人去过上海，没穿过上海衣服。她们觉得这种衣服和平时穿惯了的千篇一律的绿军装不同，穿在身上特别好看，显得特别秀气。于是有好几个姑娘也照着样子做了一件。
　　陈小秋和杨保明分手以后，求婚的、介绍对象的又向她围过来。小伙子们并不在乎她已经结过婚，有的还存着幻想：她去了一趟上海，也许仅仅是走亲戚串门子，并没有真正结婚，不是连仪式都没举行吗？那个上海小瘪三也不见得真有本事把小秋弄到手，不然为什么两人回来以后还不住在一起呢？
　　陈小秋的美貌固然赢得了几乎全医院人们的爱慕，可同时也在人们的心目中造成了一种孤傲的印象。尤其是从上海回来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了。一些原本很喜欢她的人反而对她敬而远之，不敢轻易冒犯。
　　孙波给小秋介绍了杨保明，结果两人不欢而散，更想不到小杨和沈香兰那伙人还有牵连。这件事使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小秋。不过朋友毕竟是朋友。小秋一点都不生孙波的气，还和过去一样把她当姐姐，有什么事都和她说。孙波也照样关心小秋的生活。在婚姻问题上，有了这次教训，她更慎重了，但并不是不管。她要凭自己的丰富阅历和广泛交际为小秋解决好终身，这是自己的责任。
　　这时候有一个人和孙波说，他要给小秋介绍对象。孙波听说来的是个老职工，孙波便答应跟小秋说说看。
　　为慎重起见，这次在向小秋提出之前，她决定先和国良商量一下。国良认识的人多，对人了解得透彻，特别是在政治方面，可是一连几天也没得着说话的机会。方国良这些天来不但特别忙，而且心情不好。调整工资的事弄得他焦头烂额。
　　国家决定给国营企业的一部分职工调整工资，规定了提工资的条件，归纳起来为三句话十二个字：“技术高低，贡献大小，劳动态度”，由群众评议。这一评，问题复杂化了，头脑最简单的人也能为自己提工资找到根据。那三句话十二个字套在谁身上都行。谁的技术高？你有大专学历，我有实践经验。谁的贡献大？你的出勤率高，我的工龄长。谁的劳动态度好？你没无故旷工，我也没顶撞领导。给谁长工资都有道理，不给谁长工资也不应该。闹来闹去问题远远超出了工资的范围，成政治问题了，少几个钱事小，对一个人的评价事大，关系到个人的进退荣辱，于是谁也不让。结果没长工资的人有意见，怠工上告，长了工资的也不领情，本来就该长，早该长。国家的钱算是白拿了。所有各地各国营单位职工们在调资过程中的表演在林业局医院一样也没少，哭的哭鼻子，闹的闹意见，骂的骂大街，总算还没发生吃安眠药喝敌敌畏的。
　　方国良为调资绞尽了脑汁，经过多次讨论、反复、周折，软硬兼施，三榜定案，终于把方案报了上去。可是医院的调资方案却得不到上级的批准。最初他们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以为方案不妥，便讨论修改自己的方案，一个人一个人的对照那三句话十二个字，生怕有不合适的，可是报上去还是不批。他们一次次地修改，被一次次地往回退。后来经多方打听才知道，上面不批医院的调资方案，是因为没给医院的采购员王升长工资。医院所以不给王升长工资是因为群众通不过。可是要不给他长，全院工资都调不了。为了不使全院的调资泡汤，方国良只得把王升的名字添上，结果一报就批了。
　　调资的事好歹总算过去了。方国良可以安安稳稳地吃饭睡觉了。这天，孙波看方国良心情不错，就把有人要给小秋介绍对象的事和他说了。不料方国良一听是王升来介绍对象，也没问介绍的是谁就断然拒绝了。
　　方国良要把王升调走，马洪伟不让，还要给他长工资。而孙波却还要他给陈小秋介绍对象。方国良质问孙波为什么好坏不分，让小秋去接近这种人？又问他们之间究竟有些怎样的接触？常在药剂室出入的还有些什么人？孙波分辩说，小秋本人并没有和王升接触，是她自己答应给传个话，况且话还没传过去呢。
　　他给介绍对象，王升？孙波她们也许不知道王升是何许人，方国良可是早就注意他了。这次给他调整工资是迫不得已。方国良决心已定，调完工资立刻把他调走。
　　方国良一到医院就听说这里有个色鬼王升，原是林业局的采购员。凭马书记的关系进了医院，仍然当采购员。他经常在外边跑采购，不但经手的钱财帐目混乱，还乱搞男女关系。王升上山东出差时，经马书记批准发过去了一车木材，送给青岛医学院，目的是用木材换几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同时也顺便换一些生活用品。可是王升却从那些木材中拿出了一些去倒卖。当倒卖行为被发现，他被山东警方抓起来以后，马书记又托人到山东把他保出来。方国良来了以后，发现他和护士、护理员接近得最多，常用自行车驮着她们外出和上下班。有一个护理员的爱人出差在外。方国良不止一次见他替那个护理员去接孩子。方国良觉得这个人不宜留在医院里。
　　当然，也有方国良不知道的情况。那就是王升与局党委书记马洪伟的关系。
　　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掀起群众夺权高潮。景阳镇林业局的党、政、财、文大权在一个早晨就被革命群众夺了。马书记以及所有局领导全部靠边站。他们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向革命群众交代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罪行，接受群众批斗，随叫随到。
　　有一天，革命群众在俱乐部召开批斗马洪伟大会。马洪伟弯腰站在台上，头上戴着高帽子，帽子上写着“走资派”三个大字。俱乐部后台门口栓着一条毛驴，那是给马洪伟准备的，开完大会之后要让他倒骑毛驴游行。大会开完了，马洪伟被从后台门押出来。这时，只见一辆大卡车开过来，车上几十人佩戴红袖标，高呼着口号：“坚决打倒走资派马洪伟！”“誓与马洪伟血战到底！”“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卡车开到俱乐部，恰好马洪伟被押出来。车上的人跳下来就把马洪伟揪到车上。他头上的帽子被摘下来，换了一个更大的高帽戴上。这些人不停地高呼着口号，车就开走了。俱乐部里开会的人还没出来。押着马洪伟先出来的这几个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这一车的人是什么组织，马洪伟已经被劫走，汽车也跑没影了。
　　卡车一直开到青河林场。马洪伟惊魂未定，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车上为首的那个人来到马洪伟跟前，摘了他的高帽踩在脚下，恭恭敬敬地说：“马书记，您受惊了！他们这样对待您我们实在看不下去。开完大会以后，他们还要让您倒骑毛驴游行呢！这是反党行为！我们革命群众绝不答应！您先在这里休息，黑天之后再把您送回家去。这里都是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革命群众，您尽管放心。”
　　后来马洪伟才知道，救他出来的那个人就是王升。王升不但在他危难的时候救过他，在那之后也没少尽犬马之劳。
　　孙波没想到方国良会持这么激烈反对的态度。她后悔这事做得不够慎重，不该答应给王升传话。可又觉得方国良没必要把事情看得那么严重，既然姓王的不好，不和他来往就是了。
　　方国良认为，不只是不和姓王的来往，小秋的工作也应该调动一下。她太惹眼了，不适合在药剂室工作。她应该到病房去，免得一些人总去纠缠，她自己也可以多学些本领。他把这个想法和小秋说了，小秋也愿意。于是，小秋便离开药剂室到住院部去了。
　　陈小秋一到住院部，整天跟着大夫转，接触的不光是药瓶和药包，还有各种各样的病人和病例，打针、喂药、会诊、开刀，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新鲜事，使她大开了眼界。病人那一双双信赖的目光，一声声求告的询问，使她强烈地感觉到医护人员的光荣和自己的责任，更深刻地理解了救死扶伤的意义。
　　为了摆脱杨保明那件事带来的烦恼，陈小秋把精力全部倾注在工作上，上班时间兢兢业业，不离岗位，下班以后，只要有空就到病房去，看到病人她就会忘掉自己。她发现，病人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她都高兴。她尽自己所能给病人做事，哪怕不属于医护人员的事她也做。在忙碌中她的烦恼得到解脱。病员们给她的信任和友谊使她得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