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情之火在暗中燃烧

　
　　一调查才知道，他们的问题由来已久。
　　医院食堂办公室的北面窗户透风。沈香兰坐在窗下办公，长时间一面受风，前年的一天忽然觉得右腿麻木，行动不便，后来又绊了一下就不能动了，吃药扎针都没治好。内科大夫王培先，外号王半仙，不但专攻内科，还懂骨科，会推拿按摩。他主动提出要给沈香兰按摩一下试试。沈香兰知道王培先有绝招。局党委书记马洪伟的坐骨神经痛就是他给治好的，便答应让他给看看。看病治病，男女之间的事在医院本来不必忌讳。可是沈香兰觉得自己的男人不是大夫，怕他见别人给自己按摩心生反感，便趁他出差在外的机会让王培先到家里来。
　　王培先原是她家常客，进屋时沈香兰也不起身相迎，依旧躺在炕上，下身盖着棉被。王培先问了一下病情便要看腿。沈香兰掀开被子露出那条病腿。王培先笑了，说：
　　“我可不是神医，隔着老棉裤我怎么看病呢？”
　　沈香兰便叫女儿来帮着脱了棉裤。王培先隔着毛裤在她腿上按摩了几下。沈香兰并没什么感觉，王培先却就要走。沈香兰不知何故，忐忑地问：
　　“王大夫，我这腿不好治，是不是？”
　　王培先苦笑一下，说：“小沈呀，我是大夫，你也是医院的人，咱们都知道看病不能讳疾忌医。要是我的眼睛不能看手不能摸，这病可是不好治的。你要是难为情，就不按摩了，我给你开几副中药吃，不过那效果恐怕就差多了。”
　　几句话说得沈香兰满脸通红。第二天，她把屋子烧得暖暖和和，又打发女儿去把王培先请了来。王培先来了以后，她把女儿支开，坦然地掀开棉被把一条仅穿着薄线裤的大腿亮在王培先面前。王培先小心翼翼地但又是果断地给她按摩起来。他的手指十分有力，时而捏，时而按，时而摩。沈香兰给弄得疼痛难忍，不时叫出声来，可又觉得痛快，舒服。屋子很热，按摩完，王培先累得头上冒汗。王培先不愧为王半仙，到底有些功夫，按摩扎针带用药，三天以后病腿能活动，一星期以后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以后，王培先还是照样每天来，除继续给她治病以外，还扶着她在屋地上行走，让她尽快恢复。同时，还向她介绍一些强身健体的道理和方法。时间长了，话就多了，不能不涉及到各自的生活。王培先便流露出对牛贵芝的不满和对沈香兰爱慕已久的意思。平时沈香兰对王培先的印象就不错，羡慕他的医术。这次治好了她的腿，更对他怀着感激，觉得自己是遇上了知音。对他的那些表白，自己心领神会，只是佯装不知，却也不急不恼。
　　沈香兰的腿完全好了，正常上班了。为表示她的感激之情，这天她请王培先到家里来吃饭。两人原本关系就挺好，经过这一场患难感情更加深了几分，席间少不了说些推心置腹的话。沈香兰在食堂工作多年，学了一点烹饪技术，做出的菜美味可口。王培先开怀畅饮。沈香兰为了劝酒，自己也破例喝了两杯，饭后不觉头晕目眩，也顾不得客人了，自己就躺到炕上去。
　　王培先也有些醉了，一双朦胧醉眼不住向沈香兰身上顾盼。沈香兰那微红的面颊，那隐伏在红毛衣下面隆起的乳房令他心荡神迷。他常恼恨世上的婚姻很多都配错了对象。王升虽然年轻却是个薄情郎，一年之中有多半时间在外面逛荡，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抛在家里。他自己怀有满腔情欲却厮守着一个如狼似虎的女人。
　　他的妻子牛贵芝是护士。护士仅有的那一点温情都给了病人，而从病人那里引起的烦恼和怨恨又带回来发泄到丈夫身上。他本不爱她，现在不爱，结婚的时候也不曾爱过。和她结婚完全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虑，是为了寻求庇护。他出身不好，而牛贵芝是几代贫农。他喜欢的是沈香兰。
　　沈香兰不仅漂亮而且温柔和顺，会体贴人。她在食堂工作。全医院的人都和她打过交道。所有和她接触过的人没有不说她好的。他理想的妻子正是这样的人。他不明白沈香兰怎么就嫁给了王升。他不相信沈香兰会幸福，不相信她常常独守空门会没有幽怨。每当他和沈香兰单独相遇，沈香兰那会心的微笑和含情的目光都使他产生向她倾诉爱情的欲望。
　　多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看待人和事。一切人之间，包括夫妻之间的关系都被看作是阶级关系。个性没有了，人性泯灭了，自然也就没有了人情味。可是搞了这么多年的运动，搞了这么多年的阶级斗争，却看不出阶级究竟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与自己直接地、经常不断地发生利害关系的还是人，不是阶级。王大夫不是把沈香兰的病给治好了吗？有了这些交往，他们之间的关系便不同一般。这分明不是什么阶级关系而完全是他们个人之间的事。他们彼此都因为有了感情的交流而觉得温暖，觉得快慰和满足，都有一个把这种私人关系保持下去并进一步发展的愿望。
　　这些年来的生活也太枯燥了，除了阶级斗争以外没有情感的交流，没有友谊，没有爱情。他们都觉得生活中缺少些什么。那东西他们也许曾经有过，现在是没有了，将来也许还会得到，但绝不会伴随他们终生。因为那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的。因而他们在等待，在寻求。今天，他们都预感到那等待和寻求的东西就要来了。正如久旱的土地需要水露一样，他们空虚寂寞的心田太需要友情的慰藉了。这种急切的心情甚至使他们来不及考虑可能引起的后果，而只是一味地要去做，做他们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王培先离开饭桌走到炕前在沈香兰身边坐下，问道：
　　“小沈，告诉我，你的腿真的好了吗？你的自我感觉到底怎么样？”
　　沈香兰把那条腿活动了一下，说：“真的好了。”
　　王培先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明天我不打算再来了，你再给我看看吧！”
　　“你要看什么？”
　　“看你的腿。”
　　“你不是天天看吗？”
　　沈香兰看着王大夫那张通红的脸和那双燃烧着欲火的眼睛，她什么都明白了。但她却不说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王培先看着沈香兰的眼睛。她的眼睛潮红湿润，像两个深潭，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这深潭完全可以并且正准备把自己吸纳进去。他猜想她是不会拒绝的，于是一把抓起了她的手。果然，她没拒绝，没把手抽回去。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和手腕。沈香兰低声但是深情地问：“一定要看吗？”
　　王培先不说话，激动地点点头。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举动。这一举动捅破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让这两颗心连在了一起。从此以后，两人沉浸在爱河里，关系再也断不了。因住在隔壁，来往方便，一有机会就把信息传递过去，就在家中幽会。王升经常外出，牛贵芝常上夜班，这给了他们许多方便。
　　
　　自从有了王培先以后，沈香兰对丈夫王升更好了，每次出差回来都殷勤侍候，曲意奉承。王升自是欢喜，并不生疑。王培先和牛贵芝虽然都不外出，但两人常常倒班，不能夜夜团聚。时间一久，牛贵芝发觉丈夫对自己冷淡了，一两个星期也不同她亲热。有时她主动找他，他不是找借口推脱，就是敷衍搪塞，心不在焉。牛贵芝心生疑窦，开始注意观察究竟是谁让丈夫分了心。病房里没发现可疑的人，后来发觉隔壁的沈香兰有点反常。她爱人常不在家。爱人一走，她就到这里来的特别勤，还在王培先面前撒娇卖俏，两人眉来眼去。于是牛贵芝妒火中烧，对沈香兰冷淡起来，有时故意寻事与她吵架。尽管如此，两个恋人的关系还是没断，只是来往更为谨慎，幽会更加隐密，没想到却在经济问题上露了马脚。
　　沈香兰管的钱粮帐目不清，长时期来有人嘀咕没人过问。这回保卫股来查，发现几年来沈香兰经管的现金短少几百元，粮票短少几百斤。她慌了，交待了四十元的贪污问题以图搪塞。医院领导当即决定封了她的帐本、金库和抽屉。她更加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应付，忽然想到还有一笔八十元的空帐没弄平，便找王培先帮忙，让他临时打个借条从抽屉缝塞了进去。这一下反倒把王培先给推了出来。保卫科发现借条，找王培先谈话。王培先猝不及防，还没在经济问题上转过弯来，先把和沈香兰的关系交待了。他是把男女关系问题看得比经济问题还要重的。
　　沈香兰不得不在这两个问题面前低下头来。
　　方国良要处理她，同时处理王培先。材料报到局当委以后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材料在局党委书记马洪伟手里压着。他收到这份材料以后又气恼又犯难。
　　八年前，马洪伟在车间劳动的时候犯腰痛病住了院。骨科建议他作手术。瘫痪的阴影笼罩着他，他执意不肯。这时内科大夫王培先来了。马洪伟不是他的病人。他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他的。他把白大褂脱了，穿着便服坐在马洪伟床前和他闲唠嗑。说到病情的时候，马洪伟禁不住长吁短叹。王培先安慰他说：
　　“毛主席说过，既来之，则安之。不能着急，慢慢养，休养生息嘛，又不是什么大病。要我看，您的病就是累的，属于腰肌劳损。另外，气候也有关系。东北是山区，天气冷，腰腿疼是常见病，秋后和冬天犯病，一开春就好了。您自己觉得是不是这样？”
　　马洪伟点点头，又摇摇头，仍是愁眉不展。王培先又说：
　　“您住院这么长时间了，我也看过您的病历，也一直在琢磨到底用什么法子治好。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倒想换个办法给您治一下。”
　　他盯着马洪伟的脸等他表态。马洪伟有些犹豫。他进一步说：
　　“您用不着有什么顾虑，只要信得过我就行。救死扶伤，这是我们的职责。给您治病，这也是党的事业的需要。只要咱们双方配合得好，病是不难治好的。退一万步说，用我的办法即使治不好，也绝不会治坏，您放心就是了。”
　　几句话说得马洪伟心里挺舒坦。自从被揪出来以后，他受到的是批判、声讨、喝斥和打骂，再没有人把他当领导，甚至都不把他当人看。不要说王培先给他治病，有这几句话也足够让他感动的了。
　　马洪伟同意了，于是转到王培先的病房去。王培先给他按摩、扎针、拔火罐儿，又用了不少好药，终于给他治好了。
　　自从马洪伟一住院，沈香兰每天都到病房去照看。她不让马书记在医院定饭，自己做好给送到病床前。马书记想吃什么，她就给做什么，比马书记的家里人照顾得还周到。马洪伟出院后，沈香兰仍然不断地把猪肉、粉条、木耳、豆油给送到家里去让他补养。那几年里，在医院只有王培先和沈香兰两个人一直对马洪伟口称书记，也真把他当书记看待。马洪伟感激不尽，官复原职以后，一再在公开场合表扬王培先，称他为“王半仙”。王半仙的外号从此出了名。
　　医院要处理沈香兰和王培先。马洪伟看了上报材料，心里很犹豫。他有点不相信沈香兰和王培先会干那种事，也不相信沈香兰会贪污。方国良刚到医院一年多，而马洪伟和那些人已有多年交往，相信自己比方国良更了解他们。他不能轻易批准对他们的处理。那份材料他谁也没给看就锁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