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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17-10-28 19:30:42      字数:5935

  程丽娜怎么都想不到,她会被眼前这两个无知的白痴给“黏糊”上了,并且把她给逼到了一条狭窄的“死胡同”里——进退两难;她甚至后悔跟他们提及“例假”这两个羞于解释的字眼儿。然而除了无以言表的尴尬之外,她暂时还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摆脱窘境。因此,面对于得水和周炳忠不厌其烦地追问,程丽娜内心充满了说不出的厌恶之情,精神也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不仅如此,她此刻还产生出了一种作茧自缚的感觉,之后这种感觉又侵入到了她的身体里面,开始噬咬她那颗傲慢的自尊心。
  与此同时,“点委会”这三个人的一番对话,被正在茅房里小解的刘建军听得一清二楚。他当时差点就被于得水和周炳忠“无知者无畏”的愚蠢表现给笑晕在茅房里。
  在此之前,刘建军对于得水的工作能力以及知识储备量还多少有些存疑,可眼下这些存疑全都被他的无知给“印证”了,最后形成了一个孤陋寡闻的标签贴在他俩的脑门子上——这两个人也太不给自己争气了,怎么竟连这点生理常识都不懂呢?尤其是于得水,不仅没有认识到他这样做是在自毁形象,甚至还作出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看来,他得赶紧出去“化解”这场尴尬局面了,否则的话,他们三个人都不好收场。
  于是刘建军迅速系好裤带,走出茅房。
  此时此刻,程丽娜已经窘得不行,似乎浑身上下都生满了虱子,没有半点舒服的地方;两片脸颊也早已羞臊的泛起了红晕。因此,当于得水再次执拗地跟她掰扯“例假”这个无聊话题时,程丽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一边跺着脚,一边朝于得水大声吼着:“不跟你们讲了!你俩就是一对蠢货……蠢到猪圈里了!”
  程丽娜发泄完后,气哼哼地回到屋里。
  望着程丽娜的背影,于得水惊讶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甚至无法相信程丽娜会对他出言不逊。
  周炳忠在一旁嘟囔道:“怎么把我也给捎上了——我又没有招惹她。”
  刘建军走到他俩跟前,忍不住笑道:“你俩真不知道怎么招惹她了?”
  于得水一脸委屈地说:“这人神经病!我们没事招惹她干什么?不就是多问了她几句‘例假’的事情嘛,还用得着动这么大的肝火!”
  “那你俩知不知道‘例假’是怎么一回事?”刘建军耐住性子问。
  “笑话,这还用问,不就是休息么?”周炳忠抢先回答道。
  刘建军唉叹了一声说:“我真替你俩臊得慌!你们自己都搞不明白的问题,还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去跟人家理论;那不叫休息,那是女人的月经期……”
  “哦……”于得水半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周炳忠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但是,他为了给自己和于得水挣回一点颜面,便不服气地争辩道:“她这人就是矫情!这点破事算什么?还用得着跟我们瞪眼扒皮、大呼小叫;同样,她知道我们男生‘跑马’是怎么一回事么?”
  刘建军嗤之以鼻说:“你这话就不像是从男人嘴里蹦出来的——分明是强词夺理嘛!”
  于是,这两个被程丽娜斥责为蠢货的人,面面相觑地沉默起来。
  刘建军瞥了一眼面前这两个人,觉得可怜又可气,但同时他又不想让他俩下不来台。于是他拍了拍于得水的肩膀,说:“行了,你俩也别胡思乱想了,这蠢话都已经说出了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唉!瞧这事儿给整的,把自己的脸丢了不说,还让程丽娜下不来台,以后还怎么有脸跟人家说话;我还是趁早别当这个点长算了!”
  刘建军刚才那一番话,让于得水感到有些自责。
  “你也用不着这么妄自菲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切顺其自然好了!”刘建军安慰说。
  于得水其实并不理解妄自菲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多问,怕刘建军更加瞧不起自己。因此,他也只能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不断点头。
  “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才妥当?”于得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刘建军,希望他能为自己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刘建军沉吟片刻后说:“你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安排几个人把钱送过去就行了……再说,老丁大叔今天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得,咱不能在人家呆太长的时间。”
  于得水眯缝着眼睛,将目光投向院墙外面的一棵老槐树上。一群归巢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它们动作敏捷地在枝杈之间跳来跳去。不久,这群麻雀便隐匿在茂密的叶子里面,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了。
  于得水踌躇了一会儿,忽然捂着肚子对刘建军说:“要不然你……你跟周炳忠俩给送过去算了。我怎么觉着肚子有点不舒服,得赶紧去茅房蹲一会儿。”说完,他从裤兜里掏出大家捐献的那四十二元钱,数了一遍之后递给了刘建军。
  于得水为自己找了一个不错的借口。他眼下十分打怵去丁贵发家,因为之前他无意中看见了丁秀敏身上那对儿坚挺诱人的乳房。当然,如果他读过《酥乳》一诗的话,也会觉得前两句就是描写丁秀敏胸前的那两样东西:“一双明月贴胸前,紫禁葡萄碧玉圆……”好在于得水从未读过这首诗,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浮想联翩。但是他现在忽然想起那件“猝不及防”的事情,便觉得是他故意偷窥了丁秀敏的身子,而且他到目前为止仍旧做贼心虚地认为:尽管丁秀敏当时是处于一种癫狂状态,但这并不能确定丁秀敏的大脑就一定是空白的;如果他这个时候去丁贵发家,说不准丁秀敏会一眼认出他来,到时候他不仅百口难辩,而且跳进黄河也都洗不清了。因此,他趁早还是不去的好。
  刘建军虽说揣测不出于得水此时的心情,但是他从于得水流露出的眼神里、还是能够看出来他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至于为什么,刘建军既不想问,也不想知道——因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装着属于自己的秘密,而他本人也不例外。
  那么,既然于得水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建军也就不好意思推脱。心想,不如给于得水一个面子算了,他好歹还是个点长;尽管现在大家都不怎么拥戴他,甚至故意给他“制造”一些麻烦,让他在青年点里的威信度一点一点地丧失殆尽,最后“沦落”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孤家寡人。但是,刘建军心里从未产生过这种不利于团结的想法。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因此,他才会从各方面“维护”于得水,让他尽量少受大家的挤兑。
  刘建军一边点着头,一边对于得水说:“那行,我这就和周炳忠去老丁大叔家,把钱给送过去;其他人就别跟着了,干了一天的活儿,大家也都累了!”
  于得水搓着手,装作不好意思地对刘建军说:“那就麻烦你了——建军!”
  刘建军和周炳忠前脚刚走出院子,于得水后脚就踏进了茅房——也是应验了他刚才编织的谎言,此刻,于得水感觉肚子真的是有点不舒服了。
  这个时候的丁家堡,已不知不觉地被暮色给遮掩住了。白天呈现的所有景观、也都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模糊起来。而眼下通往丁贵发家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几乎看不到有闲人在走动了。
  一路上,刘建军没怎么说话,他的脑海里还在活跃着白天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小情,而且他喜欢把这些事情在脑子里重新“咀嚼”一遍;周炳忠则紧随其后,唯恐刘建军怪他跟不上趟。
  此时此刻,周炳忠考虑最多的是:刘建军目前在青年点里的威信越来越高,他很有可能会取代于得水点长的位置。到那时候,自己的处境一定会很糟糕——树倒猢狲散,可悲的是于得水身边也仅仅只有他这么一个“猢狲”。另外,吴庆义会不会把他“打小报告”的事情说给刘建军听,如果刘建军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会怎么样呢?在周炳忠看来,刘建军是“真人不露相”,于得水是“露相非真人”。而且,这两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比性——一龙一猪则是对这两人最好不过的注解。
  当下的丁家堡青年点,刘建军他们几个人已经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正在日益强大。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和于得水便会被这股势力轻易而举地给吞噬掉。现在一想起这些,周炳忠就后悔不迭,他后悔自己看错了人,站错了队,跟于得水这种眼高手低的无能之辈混在了一起。但事已至此,再去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些问题又有何用呢?况且从插队那天起,他自己就扮演了一个矮人看场的角色。因此,不管日后出现什么变故,他都没有资格再去怨天尤人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眼拙,辨不清良莠……
  也正是因为这种因素的滋生和膨胀,茅塞顿开的周炳忠、才开始认真琢磨如何脱离旧阵营,加入新行列的事情了。反正不管怎样,他都得尽快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免得夜长梦多。
  周炳忠反复思考着这些当务之急的问题,把脑袋都想得生疼。
  不知不觉中,俩人已走进了丁贵发家的院子里。
  此刻,丁贵发家的三间住屋全都亮着灯,但是灯光却显得有些惨淡,并且摇曳出了一种压抑的气氛。
  刘建军上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须臾,那扇掉漆的木门便“吱咛”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丁贵发的小儿子——玉胜。
  刘建军抬手摸了摸玉胜的头,亲切地问道:“吃饭了么?”
  “刚吃过。”玉胜腼腆地回答道。
  “你爸他还好吧?”
  玉胜嗫嚅道:“不……不太好!”说完,玉胜便把刘建军和周炳忠俩人引到他父亲的屋子里。
  丁贵发住屋的两扇门是敞开的,一条洗得发黄了的白色门帘挂在上面。若不细看,还真难以发现门帘上面印着一副龙凤呈祥的图案;图案上方的四个仿宋字体也是依稀可辨——幸福生活。
  没等他们进屋,就听到屋里传来丁贵发的咳嗽声。接着,便听见玉胜他妈唉声叹气地说:“唉!看你这个样子,俺心里都觉得难受得慌!要是能把你这病转到俺身上、不再让你遭这份罪,俺也心甘情愿了!”
  “你……你又开始胡……胡咧咧了!”丁贵发一边咳嗽,一边责怪他老婆不该说出这些丧气的话。
  过了一会儿,丁贵发终于止住了咳嗽。
  玉胜掀起门帘,朝屋内轻声喊了一句:“爸,建军叔叔他们来了!”
  “哦,是建军来了啊!赶快进屋坐下。”玉胜他妈热情地把俩人让进屋里。
  丁贵发此时正侧卧在炕上,听说刘建军过来了,便赶紧让玉胜他妈把他给扶起来。
  见此情形,刘建军赶紧走上前,帮着玉胜他妈扶起了丁贵发。
  比起在公社卫生院那会儿,丁贵发的精神状态显然是好多了——尽管病情每况愈下。
  “庆义这小子咋没过来?俺还等他给俺剃……剃头呢!”丁贵发间或又咳嗽了几声。之后接着问刘建军,“他不会把给俺剃头这事儿忘脑后了吧?”
  刘建军安慰说:“不会的,这小子脑瓜好使得很!您要是不放心,回头我再提醒他一下。”
  丁贵发稍稍喘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咋的,俺这会儿工夫还真……真想看看庆义这小子跟……跟俺油腔滑调的样子。”
  周炳忠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但是,这间昏暗的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值得他关注的东西,唯一能够让他多看上两眼的是摆在躺柜上的几只苹果、还有一盘煮熟了的红皮鸡蛋;当然,这两样东西还是今天晌午丁贵堂的老婆——王桂芝到卫生院探望时送过去的。
  刘建军跟丁贵发又聊了一会儿之后,便站起身准备告辞了。临走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大家捐出的四十二元钱、塞到了丁贵发老婆手里。
  “这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钱不多,恳请收下。”
  “这……这咋成啊?”丁贵发老婆一边竭力推让着,一边难为情地望着她病入膏肓的男人。
  丁贵发这会儿也是急得不行,恨不能从炕上跳起来、阻止刘建军这种让他全家感激涕零的行为。尽管丁贵发做出了几番努力,但他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这项之前唾手便可完成的动作;但同时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即便他还有这样的能力,他也无法拒绝这些知青们的一番深情厚谊。而他们捐助的这四十二元钱,虽说救不了他的命,但是对于目前他们家里的境况来说,却是帮了一个天大的忙……因此,丁贵发只能心怀感激地望着刘建军和周炳忠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干瘪的嘴唇也跟着不停地翕动着。
  俩人走出院门的时候,一轮皎洁的弯月已经挂在了幽暗深邃的天穹之上;初现于夜空上的星河,也开始毫不吝啬地将银色光亮倾情洒向大地。
  跟来的时候差不多,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也没有什么话题可作交流,只是在这期间,刘建军偶尔问了周炳忠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周炳忠则受宠若惊地回应着。他此刻很想敞开心扉,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抖搂出来说给刘建军听。但是,每当他准备说出来的时候,他又因无法确定刘建军究竟是对于得水持以怎样的一种态度、或者对他所说的话产生反感而给咽了回去。
  显而易见的是:周炳忠所要说的那些话、无非都是关乎于得水如何如何……也正因为这样,周炳忠才会首鼠两端,闭口不谈这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情——他把这些看似重要的事情、暂时都藏在心里了。
  月色下,他俩踩着各自的影子回到了村子里。
  这个时候,三愣子家的院子里燃起了一小堆火苗——那一小堆火是用来驱邪的。
  三愣子收工到家那会儿,他老婆田秋萍就已经提前把用来驱邪的烧纸给准备好了,只等着夜色沉下之后,再予以焚烧。
  其实,田秋萍之前并没有考虑到隔壁二杆子一家的怆然离世、是否会影响到她家,但是当她上午在街上碰见扛着土铳枪的姜半仙,她的心情就变得有些郁闷了——因为田秋萍听信了姜半仙的话,说是虽然二杆子一家早已人去屋空,但是他们的魂魄、在“回煞”之夜并没有见到其他亲人,而且相处不错的邻居家也没能给他们的魂魄预备一顿饭,因此很有可能怪罪她们两口子。另外,二杆子一家的阴魂一时半会儿还不肯散去,动辄还会过来骚扰她和三愣子。当务之急,田秋萍两口子必须抓紧时间驱邪,安抚魂魄,否则将永无宁日。
  不过,当田秋萍从姜半仙口中得到“立竿见影,行之有效”的驱邪方法之后,便立刻去了供销社,买了三扎烧香和两刀烧纸回来。
  眼下,田秋萍正按照姜半仙传授给她的驱邪手段开始实施:她先是用一根新折的桃枝、在地上画了一个留了开口的圆圈,开口方向冲着院外——这样会使邪气走得更顺畅;然后再让三愣子点燃事先准备好了的烧纸和烧香。她自己则开始面向西南舞动起桃枝,同时又将杏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地咕哝了几句连田秋萍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她几乎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仅有十几句的咒语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当烧纸渐渐变成灰烬的时候,田秋萍又跟三愣子一起,开始绕着圆圈吐吐沫。据说:魂魄们很是惧怕阳间之人口中吐出的这类秽物。
  忙乎完这些之后,田秋萍又让三愣子将圆圈里的灰烬打扫干净,扔到河沟里面。
  若是平日里,三愣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真细致地做好这些事情。但是今日却有所不同——情况特殊。一方面是他早该想到“回煞”这件事情,因为不管怎么说,之前他们两家相处得还很不错;虽说田秋萍当时并不在家,但他总该应当应分地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这断然是他的失误;另一方面是他老婆田秋萍今天刚从娘家回来,他想尽快完成弥补“回煞”这件事情,然后搂着田秋萍好好亲热亲热——她在田家湾已经住了好些日子,尽管是去她娘家调理身子,亟待受孕,但结果却把欲火难耐的三愣子憋得够呛。好在早上田秋萍刚进家门,他便急三火四地跟他老婆亲热了一会儿。
  眼下,无法抗拒的雄性荷尔蒙、又一次在三愣子健硕的身体里面迅速膨胀。于是他十分麻利地扫净地上的灰烬,撮进簸箕里,然后疾步朝河沟方向走去。
  这时候,整个丁家堡早已沉浸在一片静寂之中……
  距离三愣子家不远的地方,蜿蜒着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如果它的上游——棋盘山下的不老泉永不干涸,那么,这条小河便会依旧热情地向东逶迤而行。这个时候,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河里,恰似一条舞动着的银色绸带,于是波光粼粼的河水便开始欢畅起来……
  三愣子把簸箕里的灰烬倒在河沟里之后,索性又脱了衣服,站在河里把自己给洗了个干净。当他匆忙赶回家时,田秋萍已经躺在炕上、等待他疾风暴雨般的爱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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