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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堵路事件

作品名称:卖厂(小说)      作者:朝朝      发布时间:2017-10-27 12:51:07      字数:10254

  一九九九年七月流火天,一大早天就热得像蒸笼。尹万林走进办公室,浑身汗水已湿透了,刚想打开电风扇吹风收汗时,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他拎起话筒一听,是保卫处长唐治兵打来的:“尹书记,不好了,一村、二村三百多名职工上南江大道堵路去啦!据说是闹水闹电。”尹万林放下电话,赶忙叫上厂长陆有平和办公室主任郑业祺,火急火燎地向厂门外奔去。
  出厂门向右拐,穿过厂门口的菜市场就是南江大道。
  南江大道是五年前一位女市长开发南江市的形象工程,在这之前,南江市只有一条东大路和一条街,当地居民说南江是一根肠子通屁眼,以此来讽刺这座管辖着九县市三区七百万人口的地区城市交通严重滞后的落后现象。女市长上任伊始,就大修环城公路,在丘陵和菜园之间,开出一条直贯城区到火车站长达十几公里的南江大道来,成了北上南下、全地区九县市所有物资集散交通运输最繁忙的主要干线。
  尹万林边跑边想,职工闹事,在厂里闹闹也犹未可,没想到几百人竟敢跑到南江大道上去堵路了!中断了全市的交通运输网络,市里怪罪下来,那还了得!他想到这里,心情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刚拐过菜场那道大弯,迎面就瞥见南江大道上人山车海地串成一条长龙,人声鼎沸,喇叭声声,吵嚷声简直把天都抬了起来。爆烈的太阳底下,只见几百名男女职工或戴着太阳帽或打着阳伞,大多数人干脆光头顶着毒花花的太阳,像幼儿园里排排坐、吃果果的孩子整整齐齐地坐在马路中间的五排条凳上,没有座位的便在马路上摊个凉席,撑把大伞睡在凉席上,还有的干脆把卖冰棍的冷藏柜也推到了路中间,就地做起了热销生意。被堵塞的大小车辆前面看不见尾巴在哪里,反正把整个南江大道都塞满了。可以说,这条交通要道已全线瘫痪。
  在人行小道上,停着“110”警车、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以及交通局、电业局、自来水公司等十来辆小车。众多男女职工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几位身穿制服的男人在大声嚷嚷着什么。保卫处长唐治兵穿走在人群中间,显然是想制止人们闹事。可是,他走到哪就招来职工的叫骂。这时,人们发现尹书记走来了,便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向他大诉停电停水的苦楚。
  其实,他们不说,尹万林也知道,自己也是住在二村,深受停电之苦。自一九九五年工厂停产、半停产以来,已欠交电业局的工业、生活用电达三千多万元的电费了。五千三百多人的大厂连职工下岗费也发不下去,哪有钱交电费?电业局干脆大幅度地缩减厂里的工业用电,因职工生活用电也是通过工厂电网变压室转供的,电业局无法收到职工的电费,所以,他们便采取限供、超过负荷就拉闸的办法,生活区经常是一片漆黑,特别是进入今年五月份以来,白天生活区没电,晚上直到十一点半钟,人们要睡觉了才来电。气温蹿至三十八九摄氏度,没有电开电风扇,可以想像人们是如何挥汗如雨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人热一点倒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尤其对于正处在上学读书期间的小孩来说,特别是那些家有考生家庭,进入七月以来,天天晚上没电,下岗家庭无钱买不起蜡烛,就从厂冲压车间二千四百吨油压机坑里舀点废柴油用来点火照明,结果熏得孩子一个个鼻孔墨黑,脸膛成了黑脸包公,连眉毛也给燎焦了。六车间老工人吴怀山的小女儿吴薇考生深夜摸黑去公共厕所解手,由于没有照明,结果解完手走出厕所时,一脚踩空,掉进了粪池里。一人深的大粪淹没了吴薇的头顶,她刚想喊救命,一口奇臭的大粪便灌进了嘴里,呛得她几乎窒息。幸亏遇上刚卖完夜宵、推着车子回二村的下岗职工、省级劳模曾师求路过厕所,他突然听见粪池里有什么东西在扑腾,用手电一照,发现是人!曾师求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粪池,强忍着呛人的臭气,硬是把淹得奄奄一息的吴薇从粪池中救了上来……
  这次闹事的导火索是三天前电业局派来三个人来二村收电费而引发的。这三个人中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人是电业局的一位科长,人们都叫他顾科长。他带着两名手下来到二村,先从二村商业小街的东头开始收起。收到第三家铺面时,跟做小吃生意的店主下岗职工李兴刚吵了起来。顾科长一句话伤了李兴刚的心。他说,你们下岗工人就是没出息的料,才下岗开店,交不起电费就死皮赖脸地拖欠!这句话惹怒了众多的下岗职工,李兴刚站在门外一发喊,立即拥来了几十名哥们。他们围着姓顾的先是评理,后见他仗着电业局的牌子嘴挺硬,职工再也忍不住地开始你一拳我一脚地打起他来。顾科长挨了一顿狠揍之后,打电话叫来了一帮人,把李兴刚抓走了。而且一连三天不给二村送电。今天是七月四日,离高考只有三天了。职工们心里憋着的一股怒气忍不无忍地终于爆发了。
  至于一村职工闹水的事,也是事出有因。原来,一村自建厂以来的三十多年里,吃的都是工厂自己打造的深井里的水。而深井建在穿过一村的南江大道十字路口中间。大道中间孤零零地蹲着一间灰扑扑的水泵房,不仅影响扩建大道的美观,更严重的是影响交通。过往的车辆司机因水泵房遮挡了视线,造成了多起恶性交通事故,轧死了一名小孩。就在两个月之前,市里拆除了深井泵,一村职工生活用水由市自来水公司供应。可因一村有五栋宿舍建在山坡上,地势太高,原有的供水压力不够,水压不上去。加上厂里已拖欠自来水公司八百万元的水费,因这事,公司一纸诉状把南汽厂告到法庭,可是工厂确实无钱付水费,法院也不好判决。自来水公司见供水收不到钱,也就不管职工用不用上水了,也不肯花钱来一村改造供水系统。可怜一村五栋的职工们,天天挑水上山上楼。一直挑了整整两个月的水,多次反映要求自来水公司送水,也没有回音。这一次借着二村停电的事,一村五栋住户一发喊,也全都来堵公路了。
  “老尹,你瞧,”厂长陆有平指着南江大道人群里的一个腿上缠满白纱布、被人搀扶着的女人,说,“龚得顺的女人也来了。”
  尹万林顺着陆有平的手指一看,果不然,那不是龚得顺的妻子、大家称她为“朝天辣”的也来了吗?他知道,朝天辣是因为挑水上六楼摔伤了腿,她多次来厂里闹水,一来就拍桌打椅地大诉无水之苦。厂里几个头头都认得她、怕她了。都这么认为,八级模具钳工龚得顺老实得走路怕踩上蚂蚁,而想不到他的婆娘却这么厉害。这次朝天辣挑水摔伤了腿,她不借此机会大闹一场,是绝不甘休的。
  陆有平为厂里职工停电闹事去电业局跑了好多回,但是,特困企业的厂长在人面前就是说不起话,见到电业局的领导,没等你开口,他们就先问你欠电费的事情,搞得他十分被动。李兴刚被电业局的人弄了去,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心里当然着急。他心里既巴望着把事情闹大,闹得上面重视厂里职工的生活用电用水问题,又怕因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到那时候他也下不得台。
  他正想着心事,办公室主任郑业祺就来叫他了,见尹万林也在一起便对他们说:“陆厂长、尹书记,市政府里张副市长和达秘书长来了,叫你们过去商量事情呢。”
  尹万林和陆有平赶紧跟着郑业祺走了过去。就在南江大道的人行道边,市政府的小车一共来了两辆停在那里,张副市长和达秘书长老远就向他们招手。
  没等陆有平走到身边,张副市长就开始狠狠地训斥起他来:“我说,陆厂长,你作为一厂之长,工人闹水闹电,为何不采取积极果断的措施,平息事件、化解矛盾呢?闹得这么多的人拥到马路上,造成交通堵塞,影响了南江大道的交通,耽误了好多车辆的时间,这笔帐你算算,损失有多少?”说完,张副市长开始询问工人闹事的缘由,听说,电业局抓了南江厂的职工,职工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堵马路的,张副市长也不吱声了。他立即把已到现场的电业局和自来水公司的领导叫了来,三人对六面地说了一通,达成了共识之后,张副市长就信步走到堵路的群众之中,宣布了他们刚才几家领导碰头的决定。
  “各位师傅们,”张兴强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刚才我跟电业局、自来水公司以及你们厂的领导商量过了,争取尽快解决一村的用水和二村的用电问题。你们在无电无水的状况下艰难生活了这么久,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歉意,是政府对职工的生活关心不够……”
  “张副市长,”朝天辣用尖锐的口吻插话说,“我们不想听你那个尽快解决了,耳朵已听得起了茧,结果两个月了都没有水。张副市长你跟自来水公司的人说,今天马上给我们送水来!”
  张兴强一听,面有难色地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吧,我马上跟自来水公司的汪经理通话。”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说了一通之后,说,“汪经理答应今晚九点钟以前送水。”
  “啊,感谢张副市长!”一村的职工马上欢呼雀跃起来。
  “我们二村好久没有送电了,还有电业局抓走了李兴刚,多久放人?”二村的下岗职工郭跃进问张副市长。
  张兴强说:“我答复你的是两个马上:马上放人,马上送电!你们赶快离开公路,不要影响交通,快回去吧!”
  “谢谢张副市长!”郭跃进带头鼓起掌来,马路上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人们立即从马路上四下里撤散开来,开始三三两两地向家里走去。很快,所有的车辆开始通行了,公路上又出现繁忙的车流穿梭景象。
  张兴强抹抹额上的汗珠,抬腕看看手表,跟尹万林、陆有平他们打了个招呼,便钻进了奥迪车里,离开了这里。
  张兴强坐在小车的前座上陷入了沉思。现年四十四岁的他,下过乡,进过厂,教过书,是从一位普通汽车工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七十年代初期,他从插队的农村返回到县城,不到两个月就招工进了地区的一家工厂。而这家工厂就是南江汽车制造厂。当时,还不叫汽车制造厂,而是一家地区劳改单位。他进去时,被那些穿着号衣的犯人称为管理员。半年后,厂子改为汽车制造厂,这在全省来说是第一家可以生产整车的汽车厂,生产出全省人引以骄傲的南江牌仿解放四吨载货汽车。他还记得挂牌成立汽车厂的那天,他跟与他同样年轻的新一代工人们一起,坐着扎了大红绸子的新车,一路敲锣打鼓地去了省城,向省政府领导报喜呢。回来之后,二十辆新车又在南江市的大街上很风光地游览了一回,放了多少鞭炮啊,市政府的门前都被红红的鞭炮碎屑铺满了一地。汽车厂的成立,给南江市带来了多大的荣耀!那时候,南汽厂由省机械厅直接管辖,资金也是由省里下拨。南江市领导跑了多少回,活动了好多年,才终于在八十年代初期,请求省里将南江汽车制造厂下放到地区管理。
  张兴强当工人的时候,是在南江汽车制造厂总装车间,汽车一万多个零件,开始时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认识第一颗大梁螺丝钉起,他慢慢地记熟了车上所有的零配件,后来熟悉得闭上眼睛也能摸到哪里是发动机,哪里是制动鼓,哪里是后桥总成,哪里是刹车总成。在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七十年代里,他每年都写申请读大学,可是因为他的爷爷是地主的身份,他的申请始终得不到上级的批准。直到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他以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身份参加了高考。结果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但是在政审时没有通过,大学梦还是没有做成。其时,工厂的子弟学校正缺一位地理教师,他的师傅跟学校校长很熟,于是,推荐张兴强去了子弟学校做代课老师。第二年,他从子弟学校考上了地区的师专中文系。在大学里他很快就以成绩优异脱颖而出,升任为班长,在入学的第二年就入了党。毕业后分配到城东区政府做办公室主任。然后,去了一个县里做副县长,然后是县长、县委书记,最后回到南江市,通过选举,当选为南江市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上任伊始,正是南江汽车制造厂最红火的年代,与天津一家汽车研究所联手开发了新型载货、乘客两用轻型车,一上市就成了抢手货,全国各地的客户纷纷南下,到南江排队购买这种车子。一些客户一时买不到车子,还曾经以绝食为要挟呢。当年,南汽创下了年上缴利税过亿元的最高纪录,跻身于全国工业企业五百强排名榜。那时候的南汽多威风哦,南汽人走到哪里都受到人们的尊敬,就是连南汽的车子进入市区,交警也会向司机致敬。能去南汽工作,是南江市人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当时,南江市流行着这么一句顺口溜:南江牌的车子,南汽厂的妹子,有款有型有票子。是的,南汽的姑娘是全市最靓的,因为,能去那里上班的女孩,都要经过严格的挑选,才能去得了的。
  可是,好景不长,南汽的好日子只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就直转急下,跌入了最低谷。南汽的厂领导在企业兴旺时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盲目地向外地投资建立分厂,设立窗口,大量资金分散外流,加上,市里一些领导包括张兴强自己也有一种“吃大户”的思想,尽量让南汽多兼并几家困难企业,带动他们搞活经济,发展生产。没想到,这些举措给南汽带来致命伤。好比是落雨天背稻草,越背越重。到了上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刚刚红火过的南汽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因为摊子过大,战线太长,设备更新资金不到位,汽车生产在全国规模同等的企业中都已经上车身模具、进行大批量生产的年代里,南汽仍旧停留在作坊式的手工敲打小批量生产模式之中,产品虽然是新开发出来的,但是后劲不足,很快就被其他厂家仿制,质量甚至大大超过了南汽厂的车子,这样,南江牌汽车开始严重滞销。一旦失去了市场,南江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先是在一九九四年,在外地投入了数千万资金的分厂被迫撤离当地,血本无归。到了一九九五年七月,工厂卖完最后一辆库存的车子之后,就没有资金购买原料生产了。五千三百多人的大厂开始大面积地下岗,剩下百多人作为留守人员在厂里,守着冷清清的厂子过日子。从那年起,南汽一下子由全市最大的赢利单位成为最大的亏损企业,成为市委市政府领导的一块最大的心病,为了安置五千名南汽下岗职工生活费,南江市政府为此操碎了心,每月想方设法地筹措上百万资金,使本来捉襟肘见的南江市财政拖进了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作为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的他,为此伤透了脑筋。他何曾不想顾着南汽啊,毕竟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可以说南汽是他的第二个衣食父母,他深深同情处在艰难挣扎之中的南汽人,这里面有他的师傅吴怀山和他的女儿,有他曾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的患难知己,他的结发妻子就是吴怀山的大女儿吴琼,也是从南汽出来的工人。总之,张兴强对南汽有着割舍不掉的特殊感情,有时候,就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感情,使他在处理南汽的事务当中陷入了两难境地。就像刚才处理南汽职工闹事时,他一眼发现白发苍苍的岳父大人吴怀山也夹在堵路的人群当中时,热泪竟然一下子就打湿了眼眶。岳父吴怀山今年已是七十高龄,也跟着闹事的队伍来堵路了,作为女婿的他、这座城市的父母官来说,心里的滋味好受吗?
  张兴强继续想着心事,下一步怎么处理南汽呢?想让南汽一下子走出困境,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因为,早在九十年代中期,省里就对南汽宣判了“死刑”:因为作为农业大省来说,汽车制造不是省里的支柱产业,加上南汽的产品并没有在全国汽车行业当中显露出品牌优势,现在上汽车工业起步太晚,是得不偿失。所以,省里已经决定不再对南汽作追加投资和扶持。南汽已背上四亿元的巨额债务,早已是资不抵债,但是,要想破产也很难。因为,破产后,五千多职工何去何从呢?把包袱与其让国家背着,不如让南汽背着,让南江地方财政背着,而且破产的指标十分难得。这几年,以南汽为首的整个工业都很不景气,全市三十七家国营企业就有三十五家严重亏损,剩下两家企业也仅仅能够维持。作为主管工业的自己来说,真是一个莫大的耻辱,每每想起这些他就感到坐立不安。南汽在停产半停产期间,市里已经对工厂领导改组了好几次了,厂长像是走马灯一般换来换去,每个厂长上任时都信誓旦旦,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背水一战,把工厂搞上去。而去了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叫苦不迭地要求市里把他这个厂长的职务撤掉。原因是南汽的担子太沉重了,满腹怨气的南汽人对厂长像是骂孙子一般,天天有围着纠缠不休、要你批报医药费的、要你在分房报告上签字的、要求复岗上班的,弄得你焦头烂额也难以对付。他们说,南汽厂长简直不是人做的!而现在,是不是轮到改组工厂领导班子的时候了?根据厂长陆有平在任期间的表现来看,虽然他尽了心力,但是,在这一次职工闹事问题上,陆有平严重失职,如果再让他当下去的话,说不定今后南汽职工会闹出更大的事件来,弄得省里也知道了,到那时候他这个副市长乌纱帽很可能也保不住了。不如快刀斩乱麻,去除心头隐患,借此改组南汽的领导班子,再作其他计议。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拧起了眉毛,咬了咬臼牙,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
  但是,派谁去做南汽厂长合适呢?当小车驶进了市政府大院后,张兴强一边走在林荫小径上,一边想着这事。
  “张副市长,”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达昌平秘书长这时对他说,“是不是在考虑南汽领导班子的事情?经委的徐克同主任向我推荐了一个人。”
  “谁?”张兴强问,他为达昌平猜透了他的心思而感到吃惊。
  “他就是南江市电台台长吕冰成。”达昌平说。
  张兴强不屑地反问道:“做电台台长的怎么能做厂长呢?”
  达昌平解释说:“我也是这么想,吕冰成是武警出身,业余时间搞搞诗词创作,在省里得过奖,有一些名气后,调到了一家电视报做编辑,然后是做总编。去电台做台长也只不过一两年功夫。他给我的感觉是做文化工作是块料,做厂长就不合适了。但……”
  “但是什么?你快说!”张兴强追问道。
  “但是,徐克同主任反复强调了吕冰成这人是个特殊人材。他说,吕冰成仿佛天生就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到哪里都转得开,不但能粘住人,也能唬住人,不怕事。徐克同说,现在不是派哪个企业精英去南汽抓生产,因为,南汽本身就已经停产。剩下几个车间租给浙江老板做车子,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派一个能够在那里站得住脚的维持会长,能够面对前来吵事的职工不怕事,敢于处理人的厉害‘麻子’是最理想的。所以,吕冰成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兴强听后,想了想,顺水推舟地说:“那就让吕冰成去南汽做厂长吧。至于陆有平嘛……”他一时不知道把他安排在哪里才妥当。
  “我看,就让陆有平做吕冰成的副手吧。他熟悉工厂,一些事吕冰成得问他。”达秘书长说。
  “好吧,在下周一的常委会例会上集体讨论研究后再定。”张兴强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一口气。
  下午在办公室里,张兴强虽然手头上在忙着各种事务,但心里却一直想着吕冰成这个人。他上任做常委副市长不久,一次去电台检查工作,见到过吕冰成。个头高高瘦瘦,眼睛鹰目一样锐利发亮,炯炯有神,在汇报工作时,对电台的事情如数家珍般,说得有条有理。当时他就觉得吕冰成这人有能力。当他走出电台大楼时,吕冰成特地追上来,对他小声说,他也是跟张兴强一个县的,不过是张兴强在县城,他在乡下。他们是老乡,他请张兴强今后多关照。事后,吕冰成到张兴强家里来过一两次,每次还提着礼物来,说是表示个小意思,不成敬意。张兴强当时出于礼貌,收下他的礼物,但日后,又带着礼物回访了吕冰成家,作为老乡之间的人情交往,这也未尝不可。他在跟吕冰成短暂的接触之中,总感觉这个人有点不踏实,喜欢夸夸其谈,粉饰自己。但是,既然经委主任徐克同极力举推荐吕冰成了,他还去做恶人阻止他干什么呢?去南汽可是个苦差使,一般人都不愿意去那里。再说反正南汽是一滩扶不起壁的稀泥,谁去也一样。按下面的话说,去南汽是判了个“有汽”(有期)徒刑,都希望去的时间不要太长。
  傍晚,张兴强回到家里,刚把疲惫的身子陷进沙发里时,门外响起了“叮咚”的门铃声。是什么人这个时候来造访他呢?
  开门一看,原来是吕冰成。
  “张市长,您好!”吕冰成一眼瞥见他就眉开眼笑地打招呼来,这次,他手里仍然提着礼品盒,一副很恭谨的样子。
  张兴强把他迎进客厅里坐下,叫妻子吴琼给他沏了茶水,俩人于是一边喝茶一边聊了起来。
  “张市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记得吗?”吕冰成眯着双眼问他。
  “什么日子?今天是南江市最大的亏损企业南江汽车制造厂闹事的日子,造成交通堵塞。”张兴强没好气地说。
  “哎哟,我们的大市长忙得把令妻的生日都给忘记了!”吕冰成一拍大腿说。
  张兴强一听,忙去客厅墙壁挂历上看日子。原来,今天是阴历五月二十七日,正是妻子吴琼三十六岁生日。他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难怪,早上出门时,吴琼吩咐过他,今天早回来点。当时他也弄不清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原来,吴琼是希望他记起她的生日,向她祝福生日快乐啊。想不到发妻的生日却被外人的他记住了。
  “怎么,吴琼的生日你也给打听到了呢?”张兴强好奇地问他。
  “这有什么难的?”吕冰成说,“你不记得我头次来你家里的时候我曾经跟吴琼说过几句家常吗?我顺便问起她的生日在哪天。吴琼说了,我就记住了。”
  这时,张兴强在市一中读高一的儿子张雨也回来了。张兴强对吕冰成说,在我家吃顿便饭吧。吕冰成很爽快地说:“好吧,既然张市长盛情邀请,我就不客气了。”
  吴琼特地做了几个她拿手的菜:坛子蒸鸡、紫苏芹菜鳝丝、蚂蚁上树、芷江鸭、牙签牛肉和丝瓜三鲜汤等,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张兴强去矮柜里拿出一瓶喝过一半的椰岛鹿龟酒,正要往酒杯里倒时,被吕冰成一手拦住了。说,喝我带来的好酒吧。说着,打开礼品盒,拿出两瓶特级五粮液来,打开瓶盖,斟上三杯酒,举杯对吴琼说:
  “张市长、嫂子,来,一起喝,祝嫂子生日快乐,干杯!”
  吴琼也高兴地举起杯子,一口干了这杯酒。
  一杯酒盖了脸,吕冰成嘴里的话更稠了。他笑眯眯地对张兴强说:“张市长,请允许我在酒席上叫你张老兄。我说张老兄,人家说,家有贤妻夫祸少。你老兄整日忙着为全市七百万父老的生活奔波,顾不上自己的小家,连妻子的生日也忘记了。我想,嫂子也会原谅你的。因为,嫂子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嘛,何况你们是很有感情基础的。”他停了停,对吴琼说,“嫂子,在这里说说你们是如何自由恋爱的吧?”
  吴琼害羞地说:“你呀,喝了酒话就多了,还提这些做什么,都是老夫老妻的人了。这么大个的孩子在面前,多难为情呀!”
  儿子张雨却用筷子敲打着碗边,对母亲说:“妈,你说吧,你跟爸爸是怎么认识的,我就想听嘛。”
  吴琼说:“不要打听这些,现在你学习要紧。反正妈跟你爸不是捆绑成夫妻就是了。”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妻子的这些话,不禁使张兴强想起他与她初恋的那段时期来。
  张兴强在南汽工作时,师傅吴怀山的女儿吴琼从省机械技校毕业后也分到了总装车间开天车。吴琼忙完了活就从天车上下来,坐在用工具柜围起来的底盘总装班小天地里不是看报纸,就是跟干完活正在歇息的张兴强聊天。因为吴琼是师傅的女儿,张兴强对她格外关注。吴琼也对他格外好。早上来上班时,吴琼总要问张兴强吃了早点没有。只要他摇头说没吃,她就飞快地出去买了早点给他吃,夏天里便常常从家里带来熬好的绿豆稀粥给他喝。车间只有一部天车,好几个班组需要天车吊装总成时,吴琼总是先吊了张兴强所在的底盘总成之后再去忙别的。根本用不着张兴强他们喊天车,这样节省了好多的时间,工作总是抢在别的班组前面,底盘班年年评上先进班组,跟这个不无关系呢。
  张兴强对吴琼萌发了初恋之情,是在他发生一次小事故的那年夏天。一天中午下班的时候,车间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张兴强留在底盘班里捣鼓着一辆新车前桥的安装。这时,吴琼从车间外面走了进来,她是走在半路上发现买的菜没有带上,所以折回车间去天车上取菜的。这时,她猛听得一声“哎哟”,急忙跑过去一看,发现张兴强的左手被锋利的底盘大梁钢边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直流,痛得他直跺脚,额头上冷汗直冒。吴琼赶忙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他包扎好伤口,领着他去厂医务室。为了让张兴强的手伤愈合得更快一点,她买来柴鱼给他吃。伤好后,他俩的感情突飞猛进地发展了一大步,公开谈起了爱,开始出双入对地一起看电影、逛公园、轧厂区马路,张兴强每逢星期天就去师傅家里吃饭。不过,他俩的恋爱完全是传统式的,在结婚之前顶多也只有相拥相吻,守身如玉,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双双走进新婚的洞房时,吴琼才将处女之身给了他。
  张兴强师专毕业后分在城东区做办公室主任时,组织上考虑到他家住在南江汽车厂,离城东区政府还有好几里路,上班不方便,于是,把吴琼调到了城东区一家信用社工作,单位上分了房,从此结束了来回奔波的生活。结婚第二年就生下儿子张雨。张雨从小就很争气,成绩拔尖,人品优秀,就读的是全省重点中学,是一块考重点大学的好料。可以说,张兴强一家子跟他的政绩一般,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
  “张老兄,”这时,吕冰成又来给张兴强敬酒了,“来,再喝一杯!”他啜饮了一口,问道,“今天南江汽车厂职工闹事,你去了吧?”
  张兴强点头说:“去了,我不去行吗?”
  吕冰成说:“是的,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及早处理,给全市造成的损失是不可弥补的。”停了停,他用试探的口气问道,“张市长,南江厂出了这么大的事,厂长陆有平的屁股怕坐不稳了?”
  张兴强淡淡地说:“是的,正在考虑改组南汽领导班子。”
  吕冰成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致:“张市长,不瞒你说,我几次向市经委毛遂自荐,我想去南汽做厂长试试……”
  “你去行吗?你没在工厂待过。”张兴强打断了他的话。
  “张市长,请你放心,我是有备而来的。”说着,吕冰成从衣袋里取出一沓学业证书和几本杂志,说,“你看,我正在读工业企业管理在职研究生呢。再说,我在这几年,经常下工厂体验生活。写出了多篇关于工业改革的论文呢。你看,都正儿巴经地刊登在管理杂志上哩。我觉得自己有信心、有能力胜任南汽厂长这一职务。经委徐主任跟你说起过我吧?”
  张兴强颌首微笑着回答:“是的,老徐对我说起过你,说你对南汽很感兴趣。”
  吕冰成高兴地说:“我去了南汽,肯定有新的改革办法出台,南汽肯定会有新的变化,我可以向市政府立下军令状,保证让南汽厂走出目前的困境!”
  张兴强听着,不由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有什么绝招呀,说出来让我听听?”
  吕冰成说:“虽然现在我还没有理出清晰的改革思路来,但是,只要组织上同意我去南汽,我相信自己有这个决心把南汽搞好。”
  张兴强说:“看起来,你去南汽的决心下得很大,这是好事。市里会考虑你的要求的。”
  吕冰成一听,“嗖”地站起身来,举杯向张兴强碰杯,豪情万丈地说:“张市长,我吕冰成就仰仗你老兄扶持我一把,我会终生感激你的!”
  这时,张兴强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电话,一边不断地点着头,说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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