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别了，我亲爱的同学们

　　自习课上，郑星一脸苦闷，脑海里始终想着如何跟林雨逸和解，既不伤自己男子汉脸面，又能让林雨逸脸上有光。光明却异常活跃，不住口地跟郑星拉长道短，说是咱们一伙马上就要走了，别的班已经开始清理了。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天内，老班腾出手来，就该好好收拾收拾咱们了。郑星一惊，着实出乎意料，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更增忧虑。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两个人还是老样子，互相拧着，谁也不肯先拉下脸主动道歉。郑星早已认输，早想道歉，这么一僵，反而倒不敢道歉了，怕林雨逸压根没在乎自己，自己这一道歉，等于不打自招，岂不让人笑话。话说回来，这一天时间里，两个人的目光不知道有多少次微妙重合，又都心照不宣地赶紧避开，这种感觉好不难受，折磨的人连死的心都有了。郑星暗骂自己窝囊，暗下决心，不管林雨逸咋想，中午放学后，自己必须道歉，不能让她小看了自己，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中午放学，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在最后，压根就跟商议过什么似的，有着一种无以言说的默契，当真神了。两个人就这样走着，走在人群最后。郑星在前，林雨逸在后，郑星快，林雨逸就快，郑星放慢脚步，林雨逸随之也慢下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大路上终于没什么人了。郑星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猛地，郑星突然止步，一下子回转身来，直勾勾盯着林雨逸，脸上看不出来是啥表情。林雨逸绝没料到郑星突然来这么一下，整个人一呆，竟自退后一步方才站稳，迎着郑星射来的目光，既不闪躲也不畏惧。两个人就这样凝视着，脸对脸，目对目，一时相对无言。
　　“对不……”底下的一个“起”字还没来得及郑星出口，两个人竟相顾大笑起来，一扫几天来的不快。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巧就巧在一个合时合地，合情合景。两个人对视半晌，彼皮都想给对方道歉，竟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句话来，那个最让人难为情的“起”字再也不需要说出口了。那一刹那的感觉，郑星永远记得：那时的天那么蓝，阳光那么暖，天地间满满的都是爱，空气里美美的都是情意，自己完全醉了！
　　因着上午的一出喜剧，下午课余时间，郑星与林雨逸和好如初，感情更深，正在一处玩笑，说些别来趣事。
　　“雨逸，你不知道当时我是多么生气！幸亏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我还那样对你，真是……没脸得紧！”郑星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直口快，心无杂念。对林雨逸是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该笑则笑，当怒则怒，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和态度，一切喜怒哀乐全在脸上。
　　“你呀，这会儿还腆脸说呢？那会可把人活活吓死了，像头小豹子似的，见谁咬谁，好凶。”林雨逸念及往事，兀自心有余悸，忙笑道，“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那个样子，真的。”
　　“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我也不好，该提前跟你打声招呼的。”
　　“你没错，要是打招呼了，绝对看不到我的日记了。”
　　“郑星，我，我没打算偷看你日记……我是觉得，你告诉我的这句话这么重要，你一定会把它记下来，会有解释……我，我想找那个解释……”
　　“我知道……那句话根本没有解释，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我已经知道了，可惜有点晚了。”
　　“都过去了，不提它了。”郑星赶紧笑道。
　　晚自习后，老班突然来到教室，再没有往日那份从容不迫，直上讲台，开口便道：“都静一静，中考转眼即到，绝大部分同学都在认真复习，抓紧时间应对中考。不参加中考的同学却还在捣乱，一直是班里的害群之马……今天，耽误大家几分钟，最后选举一下，好为参加中考的同学扫清一切障碍。”老班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要走你们自己走，不要等我下逐客令了再走，这是很没面子的。不到片刻光景，选举票都已经收上来，老班看也不看，竟然说起了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郑星知道，老班的两个宝贝女儿是双胞胎，与自己同岁，也是初三年级，学习却是一等一地好，没有人比得上她们。以前，自己常给老班打水，对老班这俩宝贝女儿自不陌生，有时候也一起玩笑。郑星深知，老班此刻提自己宝贝女儿，绝对不是纯粹夸耀，而是为了激励班内参加中考的同学，要他们明白：人生在世，没有谁能轻轻松松获得成功！成功的路上没有捷径，只有一条：努力，努力，再努力；坚持，坚持，再坚持，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次日中午，光明风风火火地找到郑星，说昨晚选举，你自己是第一，全班五十来个同学，你就得了四十多票,一举打破班内最高纪录。郑星不以为意，浑没当一回事，告诉光明，自己一干人就要走了，老班没功夫搭理咱们，那只是一个借口,借这个碴要咱们自己走。
　　晚自习后，郑星偷偷去了老班房里，眼见只有乔霞一个人在灯下埋头苦读，十分用心。郑星打声招呼，乔霞万没料到郑星会来，多日不见，两人玩笑一阵，极是情浓。郑星说明来意，乔霞喜得眉开眼笑，赶紧把昨晚的纸条找出来，两人就着灯光越看越惊，纸条上写什么的都有，简直绝了，看得人捧腹大笑。乔霞边看边笑，边打郑星，这个大活宝，真是名副其实得很。
　　周一下午，对郑星一伙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下午。课余时间，郑星一伙十来个人被老班叫到办公室，开始了最后的嘱咐。郑星着实没有想到，老班居然会第一个点自己的名。老班话不长，无非就是要郑星好好改改这爱说爱闹的毛病。从初一到初三，全班同学加起来说过的话都不如你多，所有玩笑的花样加起来也没有你巧，尤其是当说到郑星不订资料，不参加中考这事的时候，老班脸色突变，火气渐旺，告诫郑星：“郑星，不是老师说你，盖房子，老师没意见，干嘛非得盖八间，少盖几间不就可以上学了吗？学习重要还是盖房子重要？”郑星脸儿红通，知道老班爱才，这件事始终是个疙瘩，每次说来都火气不小。老班叹口气，声音渐缓，语调依然严厉，“郑星，你记着老师的话:从今以后，不管你干什么，都不要忘记读书学习！”郑星赶紧答应一声，冲着老班重重点了点头。老班似乎仍不放心，眼睛直盯在郑星脸上，看得郑星心中发毛，半晌说道，“‘知识改变命运’，一定要记牢这句话！”
　　郑星过后，老班就不那么在意了，一个个点众人的名，一个个说他们的过去。让郑星称奇的是，老班说的许多细节自己都不一定能记得，老班却记得每个同学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趣事，说到后来，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气氛相当宽松，有点儿拉家常的意思。末了，老班问众人有啥要求没有？郑星第一个提出来，希望老师能发一个毕业证，给父母一点安慰。老班点点头，这不算个事，好办。
　　郑星一伙突然离校的消息一时间在班内传开，犹如火山爆发，石破惊天，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所有同学都跑过来询问，潮水般一样围了个水泄不通，将郑星十几个人分隔开来，七嘴八舌地打听老班原话。好半天时间，众同学方才安静下来，知道事情再难挽回，郑星一伙早晚得走，强留不得。郑星一干人等本想即刻就走，不想被人看不起，奈何众同学不舍，强拉苦留，非要在学校过最后一个夜晚，好好聚聚，只得留下了。
　　自习课上，没有一个人捣乱，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全都不说话，一致保持沉默。也许吧，离别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讲，还显得幼稚可笑，有些不可思议！话说回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毕竟也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孩子气的理解世界的想法。他们知道，这些同学一旦离去，再也不会回来，以后能不能再见面都是一个未知数。这一次离别，不像以前放学或者放假，隔个几天或者个把月就可以重逢:这一次离别，是永远地失去，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整整一节课，没有一个人说话，静悄悄的，甚至静得让人不安，感觉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第二节课的钟声还是响了，重重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所有人不自禁地问自己：怎么办？
　　郑星和林雨逸像是又回到了初一那会，两个人坐在一起，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感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郑星极目四顾，发现很多同学都是这样，都成了一对一的同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班内气氛空前热烈，却是杂而不乱，错中有序。参加中考的同学不管学习好坏，全部参与进来，感觉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却又不像是真的生离死别。所有同学脸上没有悲伤，一个个眉开眼笑的，彼此大家都约好，不管身处何方，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记得联系，不见不散！
　　“你干嘛这么早走？”林雨逸淡淡地道。
　　“早晚有区别么？”
　　“那就走吧，痛痛快快的，干干净净的。”
　　“怎么会呢？有些事，有些人，怕是这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哦，对了，你的日记写得怎么样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许你忘！”林雨逸似想起了什么，眼睛睁大，死死盯着郑星，看他还记得这事不？
　　“你还是饶了我吧！”郑星一脸苦相，委屈到底，“这一回家，我就不那么自由了。钱，我得挣；家，我得养，哪有时间专门写小说？”郑星叹口气，目光直直落在林雨逸脸上，笑道，“写小说这事我只能空闲时候来做了，最快也得五年时间才能完成，你有这耐心等吗？”
　　“五，五年？”林雨逸眼睛瞪大，惊得张大了嘴，看着郑星，呆呆说不出话来。
　　“五年算是最快的了,这一分别，我得挣钱养家，你得上学深造，短时间内，咱们是没有机会见面了。”郑星满脸伤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道，“目前来看，五年是最合适的时间了。想想看，那会儿咱们都已成人，说不定已经成家，对人情事理，社会现实都有一番经历。那时侯，咱们再回过头来看咱们的过去，你不觉得特别有意思吗？”
　　“好，就依你！”
　　“真要走了，心里还真是舍不得，我，老实说，我并不怕回家吃苦受罪，我啥也不怕……这一辈子我只怕是再也没有正式学习的机会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郑星，你老实说，你，你后悔过吗？”
　　“我不后悔！”郑星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答案，“我相信生活，也绝对相信自己：既然生活给了我一个不平凡的开始，它日就一定会给我一个不平凡的结尾。我始终相信，生活是一个圆，总有一天会圆满如初的。”
　　“郑星，老班说得没错:你的确是个好学生，真的！”
　　“放心吧！五年以后，咱们彼此都会大吃一惊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当当当”，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所有人都惊呆了，这节课怎么这么快！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讶，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还没怎么进入状态，就已经到了梦醒时分。
　　郑星听得钟声，心里“咯噔”一下，竟不知是何种滋味，早站起身来，准备出门。刚迈得几步，林雨逸赶紧叫住他，轻声道：“郑星，答应我的事你可没忘吧？”郑星心中暗笑，挥手直嚷：“放心，怎么会忘呢？”林雨逸见郑星这满不在乎的表情，早知道他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叫道：“看你，答应我的事还说没忘？就记得这么一件，还有呢？”郑星一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还答应她什么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看着林雨逸一脸不好意思，使劲拍拍脑袋，大声叫道：“雨逸，我想起来了……放心吧，临走时肯定给你！”
　　早饭后，郑星去了学校小卖部，精挑细选地买了一对粉红色小鱼，准备送林雨逸一个，自己留一个。别看这粉红色小鱼毫不起眼，内里却另有玄机，鱼肚子里装有电路，嘴里还连接着个小灯泡，手指轻轻在鱼肚子上一按，灯就亮了。郑星大喜，激动地将这灯命名为“希望之灯”,好给自己还有林雨逸一份希望。
　　林雨逸并不喜欢郑星精心准备的这份厚礼，嘴噘得老高，本以为他会有啥好东西送自己，没想到竟是这么俗套的东西。郑星听得林雨逸埋怨，不怒反喜，说是自己第一次给女生买礼物，实在不知道送啥才好，你别看这条鱼没啥特别，这鱼嘴里的灯一按就亮，是咱们的“希望之灯”，有纪念意义。林雨逸听完郑星解释，方才笑脸相迎,收下这难得的小礼物。
　　“好了，我们得走了，一会儿就该上课了，别影响了你们。”
　　“上两节课再走，着啥急呢。”
　　“好了，不说那了。答应我，好好学习，一定要中考成功！”
　　“我，恐怕不行。我，不是那块料！我，我尽力吧！”
　　“行的，是人就行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别老自己怀疑自己！”林雨逸呆呆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转，知道分别在即，看着郑星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郑星，我告诉你，在咱们班所有的男生里边，你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
　　“在所有的女生里边，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郑星话落，不再耽搁，忙道，“我得走了，真得走了。”
　　“郑星，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林雨逸再也顾不得什么，眼见郑星一步一步倒退着走，一时泪如雨下，死眼睁睁地看着郑星，只觉喉咙被卡住一般，硬生生吐不出一个字来。
　　“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郑星话落，只觉眼睛一阵刺痛，豆大的泪珠涌下，忙冲出了教室。在闭门的当口，郑星情不自禁地扫视了一下全班所有同学，眼睛逐一滑过，但见林雨逸傻傻地站在自己座位上，泪水漫过脸旁，如两股清泉直下，痴痴地望着自己。郑星心如刀绞，用力将门合上，暗道：别了，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