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桃子与盘子

　　教室里真没有几个人了，郑星跑了一圈也只借到两本，急得一脸的汗，只得挨个桌子乱翻起来，只要有作文书先拿走，回过头来再告诉他们。如此折腾了一会，也只找到一本出来，气得郑星拍桌跺脚，真想骂人，情急之下，眼见林雨逸还在那做作业，赶紧叫道：“雨逸，作文书呢？先借我一用。”林雨逸脸色微惊，早乱翻起来，嘴里说道：“你手上不是有么？”郑星着急忙慌，心似火烧，直叫：“哪里够啊？这可真急死我了，一会儿乔霞还指不定怎么骂我呢？”林雨逸听得“乔霞”二字，早知道是个女孩子，却不知道这便是老班的外甥女，笑道：“乔霞是谁呢？”郑星一呆，忙道：“没什么，你只管拿书就是了。”话落，一把抢过林雨逸手里的书，飞也似地去了,声音却是远远地传送过来：“有啥事你问王璐去，她啥都知道。”
　　晚饭后，郑星刚到教室，就被王璐直拖到了墙角。郑星眼见王璐两眼翻转，脸色红遍，奇道：“怎么了？好好的……有话慢慢说。”王璐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越发来气了,大声叫道：“看你做的好事，害死我了！”王璐说完似乎感觉哪里不对，看了郑星一眼，真想好好痛骂一番，眼见郑星茫然不知，知道他也是有口无心，只得叹道：“好好的，你干嘛把乔霞的事告诉林雨逸？害她缠了我一下午，直到我分说明白，她才放掉我。你啊，你这个嘴呀，让人欢喜让人忧，啥也往外说。”郑星一惊，脸都变了，直喊：“她问你啥呢？真是的，有那必要么？”王璐一眼委屈，有气无力地道：“还能问啥，就你俩的关系呗。你呀，哪里招惹的她来，净添乱。”郑星这才知道事情经过，忙将下午借书的事说了一遍，解了王璐心中疑惑，一时转怒为喜：“你呀，就是个惹祸篓子，顾此失彼，真不知道咋说你才好。”郑星赶紧向王璐赔礼道歉，保证下不为例，永不再犯。他知道，王璐和林雨逸都是自己朋友，却是亲疏有别，见了面也不多话，更无从谈感情了。郑星深知王璐委屈，只得说些笑话逗趣，变着法儿哄王璐高兴。王璐毕竟是孩子气，没几句话就乐了，笑道：“你呀，就是生了张好嘴，能说会道，伶牙俐齿，一天到晚地哄这个哄那个，不累呀你！”话落，自己却笑弯了腰，好半天直不起身来。
　　自习课上，郑星甚是烦闷，老想着林雨逸，越想越乱，越乱越烦，真有点剪不断、欲理还乱的味道。记得初一下半学期，两个人曾是同桌，虽不十分投缘倒也相处融洽，林雨逸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不善言谈，不苟言笑，老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实在不合郑星胃口。郑星玩笑惯了，话多爱闹，时不时地打趣林雨逸，好几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不到一个星期，林雨逸就被郑星给潜移默化了，开始有说有笑，或打或闹，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
　　“郑星，有时候我真很佩服你，你……你，怎么比女孩子还更了解女孩子呀？”那节物理课上，林雨逸忍不住向郑星发问。
　　“没啥难的,处时间长了，自然就彼此熟悉了。”郑星轻描淡写地说，压根不当回事。当时的林雨逸很不服气，显然对郑星的这个解释极不满意，后来，两人说着笑着，话题自然就扯到林雨逸自己身上了。
　　“别说她们了，就是你，我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郑星眼睛上翻，不觉被林雨逸激得动了气，横眉冷对，右手挥舞，看着林雨逸，挑衅似地抛出这么一句狠话出来。
　　“你倒说说看，我……还真不信你有这能耐。”林雨逸大是不服，眼睛睁大，后边又补上一句：“别说是你，连我自己也未必了解我自己，何况是你？”
　　“事先声明，不许生气哦！”郑星眼见林雨逸来真的，赶紧提条件，否则，自己宁可不说，也不敢轻易出口，得罪女孩子事小，万一连带着别的问题出来，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
　　林雨逸赶紧保证，不生气，你就随便一说，我就随便一听，全当玩笑话，如何？郑星不再拖脱，将自己平日里对林雨逸细致入微的观察一一道来，直说得林雨逸目瞪口呆，简直是难以置信。当然了，郑星说得也不都对，却也说中了十之六七，着实神了。末了，记得林雨逸最后说过一句话：“郑星，我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和你一起真好。”郑星当时无心，嬉哈一笑也就过去了，也完全不曾明白其中含意，在他看来，跟自己说过这话的女生多了去了，谁会放在心上？毕竟大家都是孩子，孩子气的话，口无遮拦，说说也就算了，谁会当真呢？
　　直到今天下午这事，郑星敏感的心一下子就绷紧了，就是现在，郑星也不敢一口咬定林雨逸就真的喜欢自己，毕竟年轻的心是不用太多思考的，信口开河，常有的事。只是，郑星天生敏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起以往种种事情，郑星自不免庸人自扰，着实郁闷得紧。
　　想了一会，郑星自觉无趣，眼见众同学都在打闹，自己忍不住心也活了，当下在教室里乱蹿，想找个人胡乱玩笑，忽觉后背上有人轻拍，很是错落有致，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王璐。郑星一呆，心中起了好奇心，倒要看看这个人是谁，怎么一点儿都猜不出来,这一回头不打紧，着实吓一大跳，这人不是别人，却是素无来往的殷桃。
　　“怎么，有事了？”郑星呆得一呆，眼见殷桃无语，只好自己主动开口了。
　　“我……我，麻烦你，习题……做，做不出来。”殷桃未语脸先红，嗫嚅着嘴，话说得极轻极极。相对于郑星这样得宠的好学生，殷桃真是自卑到底，就是说话也不敢大声大气，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担心，好没来由地提心吊胆，怕被人看不起。
　　“哪个不会，来，我慢慢教你！”郑星深知像殷桃这样的差学生，学习起来有多困难，简直难于上青天，不等殷桃再说，赶紧叫道。是呀，人家鼓起勇气请教，你就得知道好赖，别瞎牛！
　　“我……我，琢磨了好半天，就，就只是不会。”殷桃腼腆一笑，远不如先时那般紧张，忙指着一道几何证明题，慢吞吞地道。郑星一看，当真是哭笑不得，这道题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又不能直说，怕伤殷桃自尊心，只得细细讲解起来。郑星深知，殷桃的反应比王璐还慢，慢得不是一个节拍，绝不能操之过急，是以讲解得十分缓慢有序，只怕前功尽弃。半晌，郑星总算把题讲解完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殷桃，听明白没？”殷桃脸红耳热，双眼低垂，好半天的不吭气，不知道是明白没有还是没明白，是明白了多一半还是有一多半没听明白。郑星心烦意乱，又不能大动肝火，一时间感觉头都大了。当下，郑星强迫自己放松心情，抹抹脸，笑道：“殷桃，你，你不要急……慢慢来，一下一下地咱们就全懂了。”殷桃点点头，并不说话，只偷偷地看郑星一眼，汗早淌了一脸下来，赶紧全神贯注在习题上，眼都不眨一下的，恨不能即刻心领神会，突然明白。郑星眼见殷桃这架势，感觉自己如临大敌一般，手心里全是冷汗，故意笑道：“这次我慢一点讲，你，你不懂立刻就问，我细细地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殷桃郑重点一下头，两眼紧盯习题，仍然一语不发。郑星这次学乖了，讲解比上一次更详细，更贴心，每隔三五句话，赶紧询问一番，细说其中的论证过程，也不知道多久，耳听得殷桃一句，声音里满满透着喜悦：“明白了，真明白了！”郑星如释重负，出口长气，竟感觉比殷桃还苦累三分呢，但见殷桃笑得如孩子般开心，一时间身受感染，精神大是振奋，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心中暗道：“唉，一个小小的习题竟费这么多事，若在平时，殷桃还不知怎么个苦法呢？教没人教的，自己又不好问……老师啊，我这个浑小子如何承受得起这天大的恩赐！”郑星突然感觉自己是多么幸运，若是跟殷桃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郑星正准备走，却听得殷桃轻声叫道：“盘子，你咋来了？”郑星听得暗暗好笑，惊道：盘子，谁取这名字，古灵精怪的？扭头一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丽丽，顿时恍然大悟：“是了，丽丽姓庞，庞皆盘子，妙啊。”果然，耳听得丽丽叫道：“死桃子，就知道拿我说笑，看我不打你。”郑星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插嘴笑道：“盘子里边盛仙桃，百年一现的蟠桃盛会，亏你俩真会取名字，真逗。”一句话说得三人尽皆大笑，陌生感顿消，倍觉亲切。丽丽不管不顾，只是叫嚷：“都是死桃子惹的祸，瞎起哄。”殷桃看着郑星，轻声笑道：“郑星，这是我俩私自乱叫的名字，你……可别由着嘴到处胡说。”郑星一呆，立知其意，知道殷桃在宿舍里住，关于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玩笑话，肯定听过不少，这才赶紧叮嘱自己，当即笑道：“放心吧，我既已知道，保证不对男孩子胡说八道。”殷桃腼腆一笑，深知郑星性格，不再多言，看着丽丽问道：“盘子，过来啥事？”丽丽笑道：“还能有啥事，教我学习呗。”说完便指着郑星刚才教的那道习题，直嚷：“老难了，我半天也没个主意，真不知道要怎么下手。”郑星一看，忍不住道：“你们这一对姐妹真好！当初结拜的时候，怎么就这样心有灵犀，真是绝了！”殷桃面上微红，并不理会，说道：“这个我也不会，刚才还是让郑星教了半天，你……你，还是让郑星来吧，我不成的。”郑星一惊，赶紧挥手直叫：“还是你来吧，这样你记得牢，下次碰到同样的题就不会苦恼，你就知道解决它的方法了。”郑星话落，眼见殷桃极不自信，犹豫不决，又补充道：“你试着来，让我也借此机会考考你，看我这个老师当得怎么样，哪里不会，我再教也是一样的。”殷桃点头称是，不再谦让，学着郑星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解说起来，丽丽似乎比殷桃反应还慢，思维更差，久久都不曾点一下头。还好殷桃实在耐心非凡，讲了一遍又一遍，纸上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排列列。郑星仔细一看，陡地色变,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但见殷桃桌角的一个本子上已是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一共写了四层：一层是铅笔；二层是钢笔；三层则是圆珠笔；到第四层则改为红圆珠笔，这还不算最厉害的，真正厉害的是:这每一层字迹都清晰可见，只是第一二层也只认得些许个字，早已被上边的字迹覆盖大半，像是被涂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汁。郑星一时间竟自傻了，完全目瞪口呆了，真想不到现在竟还有如此节俭的女生，着实让人匪夷所思，简直不可思议。郑星两眼放光，大赞：“神了你，真是神了！”殷桃正自全神贯注地讲解习题，郑星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竟吓倒了两人，殷桃冷不及防，诧道：“什么神了？”郑星回过神来，指着本子上的字迹，一味赞不绝口：“你写的字，神乎其技呀！”殷桃正要分说，丽丽早笑起来，很是不以为然，叫道：“大惊小怪，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更绝的呢？”眼见郑星满眼置疑的神情，笑得更是合不拢嘴，像看怪兽似的，笑道：“桃子还打算再继续往上写呢，这才四层，还差得远呢？”郑星一呆，更加难以置信，随手拿起殷桃的本子翻看起来，这一看不打紧，简直就吓傻了眼，只见殷桃的本子上到处写满了字，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仿佛千军万马般地列阵，着实美观到底，而且，在那本子正反两面，最少的页面上都写上了三层字，多者不下五六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郑星仔细看过去，眼见殷桃写字与众不同，不往格子里写，而是错开来写，使得整个页面有一种说不出的无与伦比的美感，一方面，为以后往上叠加创造条件，另一方面，也养成良好习惯。郑星慢慢放下了本子，却是深深地把它记忆在了灵魂底处，同时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自责懊悔不已。这才猛地想起，自己先前给殷桃讲解的时候，用的并不是这个本子，因此没有在意，直到殷桃讲解的时候，方才换过这本，拉过桌上的纸片，在上边划来划去。唉，同样是人，同是朝夕相处的学生，跟殷桃相比较起来，自己差得何止是十万八千里，简直是天上地下，永远都没有可比性！郑星似有千言万语，只觉喉咙堵得荒，啥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桃子，你……真了不起！”殷桃见郑星说得诚挚无比，脸直红到脖子根儿，轻声道：“郑星，你不笑话我，就已经很感激你了。”郑星一脸肃穆，两眼精光，忙道：“笑话你干什么？真是的，我还打算向你好好学习呢，真的。”殷桃大喜，冲着郑星腼腆一笑，又开始神气地讲解起来。郑星却再也无心听讲，思绪流转，脑海里出现了一幕动人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