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竹中学

　　公元2000年，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年份，正值龙年。龙，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图腾，就是中国人的象征，是永不可动摇的信仰。这一年，我们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旧的二十世纪，昂首阔步迈入新的二十一世纪；这一年，新旧交替，我们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向往着更美好的幸福生活。
　　九月一号，新生开学，本没有啥值得大写特写的。对很多新生来讲，无非就是换了所新学校，离家远了些，学习的任务始终没变，还是老样子。在郑星心目中，这次升学非比寻常，着实来之不易。因为家穷，本来一年可以上的学他足足上了两年。第一年，家里没钱，父母供他不起，郑星一怒之下，摔坏了自己的课桌；第二年，父母省吃俭用，他终于如愿以偿，迈进了初中的大门，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中学生了。
　　对竹镇位于汾西县的北部，离县城不过五十里地，坐车也就半个多小时左右。“对竹中学”因对竹镇而得名，位于镇西北一角，十里八娃穷苦家的娃都在这所中学里上学。一来离家近，二则省钱。就是这样的一所普通学校，对于郑星来讲，上初中都是极困难的事，不然他也不会等两年后才有机会入学。在郑星看来，“对竹中学”与“下庄小学”确实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给人感觉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完全没法比的。相对于小学生活而言，初中生活是充满很多乐趣的。一是同学多了，五六百人同在一个学校，一处生活学习，热闹多了；二是老师多了，一个班就有七八个老师，各教一门课，学习任务重了。郑星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新鲜，十天半月后，方才将心底那股欢喜复归于平静，融入到浓烈的学习中去。
　　话说回来，越是简单的故事开始得越就平淡无奇，正如美丽动人的爱情一样，越是铭心刻骨，相遇也许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之所以写这部小说，原因有二：一是郑星从小到大，初中毕业后即退学，有必要留点念想，以待日后追忆；二是人常说，中学时代，黄金时代，对于孩子的世界来说，中学，是人生中最美丽的年华，是最懵懂而又纯情的怀念!
　　2000年转眼就过去了，虽是新世纪的开局之年，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事从天而降！就郑星自己来说，开局之年，无非就一件事最开心：自己从小学升入初中，由小学生成为中学生，这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大的喜事！
　　这日，班长章龙兴冲冲地跑进教室，像是一股狂风袭来，立时就地动山摇了。他向着众同学吼道：“调座位了，真的……调座位了……就在下星期二！”为了使自己的话更具权威性，班长免不了又加上更激动人心的一句，“老班刚跟我说的，这次绝对是真的。”
　　“真的吗？头，别耍我们。”“太好了，真的假的？”“是真的么？”……一连串的问话像密雨弹珠似地射向班长，令他无法招架。
　　班长兴奋的目光直视着每一个同学，眨也不眨一下的，只管咧嘴憨笑，拳头舞得直响，定格在半空。无疑的，班长这样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再没必要向班众解释。
　　“好！太好了。”“OK，love!”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外语,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别扭得很。众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哎，咱们老班也真是的，去年到现在，一个学期才调了几次座位，老是慢腾腾的。”李刚一眼气恨，牙痒痒地道。
　　“就你饶舌，老班不调你有啥法子？”章龙急了，猛地一拍桌子。
　　“好了，好了，罗嗦什么？这不就来了么？”郑星挥手直叫。
　　“就是就是，有什么好说的，老班就是慢性子，干啥也快不了。”
　　“慢就慢呗，再慢它也来了。”
　　礼拜二一大早，众人就已经过度兴奋，全都炸开了锅，一个个你追我打，你吵我闹，所有言语都只关乎下午的调座位，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惊喜，又或者还是老样子，好学生在前，差学生在后?对于这些问题，每个同学都很关心，暗地里不知道向班长打听多少回了，班长也不知道，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都知道，老班调座位从来都是在下午，总是利用课余时间搞小动作，干这干那，老耽误同学们的业余时间,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满腹牢骚，却又眼睁睁地没有办法。
　　下午，第二节课,语文课。
　　语文老师四十来岁，身体微胖，面容显老，操着一口土话讲话，一副典型的农村妇女形象。看着底下异常亢奋的同学，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知道，她的语文课学生们从来不爱听，要么捣乱，要么睡觉，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兴奋到底，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心急火烧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去。语文老师不管不顾，如往常般开讲，土话连篇，说得唾沫横飞。直到下课钟声敲响，阴阳怪气地从鼻孔里喷出两股气息，看看骚乱的同学们，一声冷笑，随便交待两句，离开了。瞬间，教室里就像是煮开了锅的沸水，所有的同学，所有焦急期盼的目光，所有齐整的动作全都紧盯着门口，不住吵闹。众人中早有机灵的，将门半开着，紧盯着老班出现。
　　正如同学们说的那样，老班真是个慢性子，迟迟不出现在教室门口。众同学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悦了，有的开始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有的准备夺门而出，为民请命；有的喊叫，有的拍桌；有的跺脚，有的狂笑，唯独没有一个人是静悄悄的。一阵阵的噪动，一次次的叹息。随着班长章龙一声颇有号召力的声音：来了，安静！刚才还喧闹热烈的教室瞬间就清静无比了，再无半点声响，静得掉根针也听得见响动。
　　半掩的门被老班轻轻一推，终于大开了。老班还是那么从容，慢腾腾地，拖着稍显肥胖的身体，缓步走上讲台。
　　教室里一片安静，一片良好的学习氛围，每一个人都是那么专注用功，聚精会神，仿佛天塌下来也跟自己无关紧要似的。老班脸露微笑，摸摸自己引为为傲的鼓胀的肚皮，甚至还心花怒放地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却不知在自己得意的背后聚焦着所有学子的殷切目光。老班一时间竟不忍心打扰，右手拭拭额头，倒是自己犯了多大错误似的，轻轻地道：“同学们，静一静，有事儿说。”
　　一时间，所有同学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老班，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激动。老班微微愣怔一下，到口的话不由自主地卡在喉咙里，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出口。看着可爱调皮的同学们，半响才道：“咱们今天调一下座位，稍微调整一下，方便大家更好学习。”
　　话落，死寂的教室里突然就热烈无比了，直如平地而起的风，好不放肆！也不知哪个完全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小子冷不丁冒出一句：“Good-idea!”发音不准又极是搞笑，引得众人大笑不止，连老班都忍不住微微一笑。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掌声，老班不再迟疑，让同学们在教室外边按个头，由低到高排好队，随时听从自己的安排。
　　晕头转向地忙活了大半个小时，老班才将众人安排得极为妥当。众同学兴高采烈，按着老班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坐好，互相之间使个眼色，算是对这次调动结果的由衷称赞。老班左看看，右瞧瞧，不时地唏嘘几声；上转转，下绕绕，一味地来回点头。那十足的笑容，仿佛是在欣赏一副绝美的画；这无比的骄傲，似乎又在点评一出动人的戏。约莫十五分钟后，老班重新回到讲台，扫视一下全班同学，洪亮的声音突地响起：“好了，今天的座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大家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提，老师再帮你们个别地调一调。”
　　众人异口同声，心照不宣地齐声高喊一句：“满意！”
　　老班更高兴也更是得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轻拍拍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时语出惊人：“好，同学们，今天开始，咱们的座位每周一向里向右横移一排。这么做呢，一是为了保护大家的视力，让同学们换个角度看黑板，不至于在一个地方老看，时间长了很伤眼睛；二是换换新同桌，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呀，这真是绝无仅有的奇谈啊！众人大喜过望，掌声雷动，噼里啪啦地全都献给可爱的老班。老班挥手示意，一时颇有点受宠若惊，笑态可掬地看着众同学们：“好了，好了，大家赶快收拾一下，抓紧时间学习！”
　　“看我，这个座位角度真好！躲在角角里，老师发现不了，周围一大片男生，上课不再愁眉苦脸了，哈哈！”李刚最狂，也最得意。他说的确实是大实话，周围遍布一大片男生，嬉笑怒骂，一个人都由着些自己，不喜才怪。
　　“我的也不比你差，摞起来一堆书，睡觉再也不愁了。”
　　“你就是头猪，一天总也睡不够！”不知道谁又冒出来这么一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三个人这一说一笑，带动的整个教室热闹非凡，吵翻了天。唯独郑星一个人苦丧着个脸，皱着个眉头，心里奄奄的，不是个味儿。每次调座位，郑星总是和东东同桌，周围又是一大群女生，连个打闹的人都没有，好不气闷！虽说她们学习都一级棒，顶呱呱，可女生就是女生，小家子气，爱动怒，哪有男生的那种痛快利落！听得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郑星更是不爽，暗道自己不幸，老班偏心儿。蓦地，郑星脑袋一震，似想起什么来，瞬间明白了老班的良苦用心，哪里是自己不幸，自己实在是大幸运，一次次得到老班暗中照顾，暗自惭愧：老班呐，您对学生最好，用心虽苦，学生却不是个好苗子啊，哪里值得您这样费心！
　　晚自习，同学们各自开始与新同桌闲话家常，互增感情，以后好彼此互相照应，正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农村中学就是这样，晚上自习课，老师一人分管两个班级，根本忙不过来，难免顾此失彼，自然就给了同学们绝好的机会钻空子。看呐，教室里乱哄哄的，三五个人一堆，七八个人一群，打着学习交流的幌子一起闲话，胡闹到底。相处半年有余，众同学之间还不是很熟悉，有许多同学名字根本叫不上来，很多人只和要好的几个朋友玩，排外地特别厉害，孩子气十足。现在，既是同桌，就得搞好邻里关系，互帮互助，以便日后课上行个方便，或抄阅，或捣乱，或睡觉，总得有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