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市长下乡

　　星期一上午，是雷打不动的市长办公例会。首先是市委书记马源抛出议题：“今天研究的是迎接上级领导部门来大湾市验收全国乡镇企业万强乡达标检查团事宜。这次验收规格相当高。请想想，全国这么多乡镇企业，能达标的只有一万家。省里只报了二十五家，其中，我市报了湾南县湾田乡‘丽丽’食品罐头有限公司一家。从这家乡镇企业的规模和出口创汇情况来看，在我市算是独占鳌头，但我们得把接受验收检查的工作再做仔细点，绝对不能有误。因为‘丽丽’公司是我市的标杆企业，只有通过验收达标，它的标杆表率作用才能真正树立起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要错过这一次宝贵的机会。”他转过头来，对张曼琳说，“曼琳同志，你说说对如何迎接这次检查验收团的看法。”
　　张曼琳皱了皱眉头，说：“马书记，‘丽丽’公司材料上报一事，并没有经过我同意。我连这事都压根儿不知道。其实，我市比‘丽丽’公司规模档次以及效益好的多得是，我觉得选择了‘丽丽’公司，是我市上报材料的一大失误。”
　　周江南立即说：“张市长，让我解释前段材料上报工作情况。这是上月初省里来了红头文件，要我们赶报材料。其时，张市长在水清乡蹲点供水工程，因时间紧迫，来不及请示你。所以，我跟马书记商量了这事，并将‘丽丽’公司的材料请马书记作了批示之后，才正式上报的。”
　　马源说：“是的，这事，江南跟我说了，我看了材料，觉得不错，也就同意了。好了，现在主要是商量迎接的问题，其它事不要说了。”
　　周江南很得意地继续说：“我认为，这次迎接验收团的规格要定高一点，无论从宴席标准、迎宾礼仪以及服务措施上都要高，让他们真正感觉到宾至如归，感觉非常满意。他们只有感到舒服满意了，才会有好心情来验收，才能给丽丽公司的验收打高分。”
　　马源说：“那你有没有具体的措施，在这里说说吧。”
　　周江南说：“我建议给检查团的领导每人一条‘芙蓉王’特级香烟，一听特级铁观音茶叶，临走，还给每人打发一个礼品袋，里面当然得装一些我们大湾市的土特产，比如特级玉兰片罐头、龙牙百合、红喜颜五星礼品酒等，大概每人送价值五千元钱左右的礼品。你们看，合适不合适？”
　　秘书达通平随声附和道：“我看，这么多的礼品够了，满客气的了。”他又担忧地问，“只是这钱从哪里来？二十几人的检查团，一个人五千块，二十几个人光礼品就得花十几万啊。”
　　周江南满有把握地说：“达秘书长不要担心钱的问题。俗话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丽丽公司要上台阶，升格为全国万强乡，公司这点钱拿不出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不过，我建议税务部门支持这次验收工作，丽丽公司这次花费可以作为上交税收立即返回的方式，给予丽丽公司一定的经济补偿。”
　　马源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江南，你督促丽丽公司马上着手准备工作。”
　　“不！”这时，一个十分严厉的声音迸发出来，张曼琳站了起来，脸色沉郁地说，“我不同意这种迎接方式。乡镇企业要练真功，练内功，要经得起上级有关部门的检验，不要搞花架子、搞欺上瞒下的名堂，骗取荣誉。在每个检查团成员身上花五千元钱，不等于是贿赂他们、用财物换取荣誉吗？我坚决不同意，你们谁这样搞，我就去告你们！”
　　周江南面有难色地掩饰说：“张市长不要发火嘛，有话慢慢说。来的都是客呀，打发一些礼品也是人之常情嘛。你不同意送这么多，可以减少一些的。”
　　张曼琳说：“送一些土特产可以，但是不能由政府部门出面送，由丽丽公司送。而且不能以税收的形式返回公司，这是一种变相的公费贿赂的方式，是严重违规的做法。”
　　谢维刚也说：“我赞成张市长的意见，我们不能搞虚假一套，更不能因送礼败坏政府的形象。”
　　马源见状，便马上打圆场，说：“好了，曼琳和维刚的意见很正确。作为政府领导，不能这样搞。江南，把会议精神跟丽丽公司负责人说说。送礼的事我们绝对不能插手。”
　　周江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张曼琳就是这样，一身正气，敢说敢做。敢于在各种场合中不按常规出牌。使得周江南他们对她大为恼火。
　　其实，张曼琳上任后，在怎样塑造市长形象上，是花费了一番心血的。她以自己廉洁奉公、身先士卒的精神，赢得了群众对她的拥戴。还在她刚被市人大批准通过、任命为大湾市代市长时，她就在《大湾晚报》上公布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办公室电话，并宣布将每周五下午，定为市长接待群众来访工作日。她还在市长办公室里装了自来水、电业以及煤气这与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三大公司热线电话，一有电话通知，就立即牵头协调各有关部门尽力解决。
　　一天夜晚，狂风大作，大雨滂沱，紧接着停电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催醒。电话里，一位市民焦急地说大街上下水道堵了，洪水四溢。张曼琳忙吩咐秘书尽快通知城建有关人员。放下电话，她立即奔向出事地点，挽起裤腿涉入过膝的洪水之中，双手扒开下水道的网盖。经过和城建干部们近一小时的排查，下水道通了，险情解除了，街上的商店、摊点没受一点损失。
　　有一次，张曼琳在湾东县下乡。检查完工作，乡政府准备安排领导们到街上饭店吃饭，可张曼琳却决定要到农民家去吃饭。在一位姓朱的农民家里，户主见是市长来家吃饭，有点手足无措。张曼琳见状，将朱家正做的小米饭锅掀开一看，笑着说：“好，我算碰上好吃的了。”姓朱的说：“就吃小米饭？”张曼琳市长回答：“就这个。”姓朱的告诉老伴：“用鸡蛋炒炒，油重点。”张市长说：“简单点，炒点酸菜配上正好。”不一会，饭好了。在庭院的饭桌上，张曼琳和姓朱的边吃边聊。临出家门时，张曼琳随手从兜里掏出十元钱硬塞在姓朱的手里做饭钱。张曼琳一行人已走出老远了，姓朱的手里攥着钱还在纳闷：如今还有这样的干部？
　　湾南县山区有中小学生三万余名，贫困学生占有很大比例，每逢开学时，都有不少学生家长为孩子的学杂费而发愁，不少学生因为家庭困难而辍学。面对孩子们那渴望上学的眼睛，面对家长们那无奈的泪水，如何让我们的幼苗茁壮成长？张曼琳见此心里沉甸甸的。
　　张曼琳叫来了市教委领导和市财政局局长，经过认真分析、仔细算账，决定由市财政每年拿出二百万元，免去山区中小学生的杂费，列入财政预算，分期、分批拨付。一位学生家长感激地说：“我家有两名学生，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一年免交杂费一百八十元，这可是三百斤谷子的价钱呀！政府这样做，可真是雪中送炭啊！”由此，湾南县山区中小学学生返校率达百分之百。
　　张曼琳同时也惦记着全市的八万多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们。她在免去贫困山区中小学生杂费的同时，宣布全市六十岁以上老年人免费乘公交车、进公园。就是这些小事，张曼琳把工作做到了群众的心坎上，让群众高兴、满意，赢得了群众的信任、拥护。
　　在水清乡，乡亲们忘不了张曼琳上任以来带给他们的莫大好处。是在她的领导下，水清乡的人们几十年来第一次喝上清澈的自来水。
　　水清乡名为水清乡，其实这里连浑水也没有。由于严重缺水，村民们四处打井、建水窖，建竹笕引水，也无法解决人畜饮水的困难。要吃水，人们得到几里外的山沟里担水。这里真是水贵如油，一桶水卖到十几元也不敢言贵。
　　还在张曼琳刚上任做代市长时，她根据乡亲来信反映，来到水清乡摸底，看到村民衣服脏了不敢洗、半碗脏水舍不得倒时，她落泪了：想不到解放五十多年了，城市里已基本上实现现代化，可山区的广大农民兄弟还仍然为水而整天奔波，连基本的生存权利都没有。于是，她拍案而起，非得解决水清乡的缺水问题不可。
　　张曼琳将水清乡缺水的问题搬上了市长办公会，又搬上了市委常委会。大湾市决策者们达成共识：不惜代价，要在半年时间里彻底解决山区人畜的饮水问题。张曼琳责成水利部门拿出规划，又召集水利、城建、环保等部门及水清乡的负责人、技术人员进行座谈，并邀请省水利、金融部门的专家对供水规划进行评估、论证，最后决定引来远离水清乡三十五公里远的滩头水库水源。
　　要引滩头水库的水，得修建百余公里的管道网络，利用自然落差，把经过沉淀、过滤、消毒的水送到水清乡的家家户户。整个工程要翻越五十余个山头，跨越三十一条山沟，穿过十七个山洞，可解决八万余人和四万余头牲畜的饮水问题。
　　在引水工程开工仪式上，张曼琳流着眼泪发誓：“不解决山区人民的吃水问题，就不是称职的领导，就不叫真正实践‘三个代表’。”水清乡的乡亲们打出这样一条标语：“张市长，愿你深情的泪，化作我们幸福的水。”
　　供水工程始终牵着张曼琳的心，她一次又一次到供水工程工地视察、现场办公，几乎所有的山洞她都钻过，所有的山沟她都下过，所有的山岭她都登过。为及时解决工程资金紧张问题，张曼琳带头捐出一千元钱。其余领导纷纷慷慨解囊，半月内筹措资金一百余万元。在张曼琳的积极表率下，市委、市政府老干部咨询组的成员中，不少人疾病缠身，行动不便，但他们经常到工地看望施工人员，积极献计献策。驻大湾市部队官兵及干部群众一千多人，到工地参加义务劳动……
　　历经百多个日日夜夜，今年四月二十一日，水清乡供水工程全线通水了。一位乡亲捧起一捧清水，感动地说：“我五十二岁了，挑了几十年水，每次都要走几里地的山路，这山里祖祖辈辈多少年了，一直是用水如用油。现在可好了，打开水龙头就有水，张市长真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山区人民在给市委、市政府写来一封感谢信：《七品芝麻官》里唐知县有这样一句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们不管你是芝麻官，还是绿豆官，你们为俺做了主，为我们引来了水，我们就不让你们回家卖红薯，叫你们领着乡亲们在山上种红薯，种豆子，种“金”、种“银”、种“小康”……
　　“金杯银杯不如群众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群众的夸奖。”张曼琳就是这样赢得了群众的拥护和爱戴，在老百姓心目中树立了清官形象。只因为这样，她在市委市政府一班领导人群中间，敢于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也常常惹得一些人对她侧目，却又奈何她不得。因为，他们清楚，张曼琳有着广大的群众缘，有着老百姓替她撑着腰呢。
　　一周后，检查验收团一行来到了大湾市，下榻在市委招待所贵宾楼里。
　　验收团抵达的头天里，在贵宾楼里就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事。按照这次接待的标准，服务员给每个检查团成员每人一条“芙蓉王”特级香烟，一听特级铁观音茶叶。一条“芙蓉王”价值三百多元，一听特级铁观音茶叶价值三百多元，应该说，这种接待标准算是很高的了。可一位成员却将一条香烟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并在烟盒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十三个字：“我是抽‘熊猫’牌的，这种烟不抽。”
　　贵宾楼的服务员将这事反映到张曼琳这里，她感到非常气愤。
　　可周江南却说：“想办法买几十条‘熊猫’烟来吧。”
　　可买“熊猫”烟决非易事，在市场上一般没有这种顶级烟出售。即使在上海和北京这些大城市，也是凭票限购的。去哪里买呢？
　　张曼琳说：“既然不要，就不给他了。”
　　周江南说：“想想办法，也许一些人家里有这种烟的，我们收购进来。”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在一位去北京探亲的老干部那里，买来一条“熊猫”牌香烟，补给了那位客人。
　　第二天，张曼琳、周江南等市政府领导，陪同检查验收团去湾南县湾田乡验收“丽丽”食品罐头公司。
　　“丽丽”食品罐头公司，就是石胜利妻子陈丽开办的一家玉兰片加工厂。这次检查验收活动，是周江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石胜利。石行长觉得这种验收很够档次，达标后，对妻子的食品公司发展前景非常广阔。于是，他要求周江南上报“丽丽”公司材料。周江南考虑到这家公司有着自己的股价，能够扩大发展，对自己有利。所以他很乐意着手整理上报材料，积极活动申请。通过他的努力，终于请来了检查验收团。如果“丽丽”能够通过这次的验收，那么，意味着公司上了一个台阶，提升为具有全国竞争能力的品牌公司。其直接和潜在的经济效益是无可估量的。
　　市长办公会议研究通过后，周江南立即通知陈丽，马上按达标要求，对公司进行整改。另外，准备好送礼的土特产。这些琐碎的事情，陈丽都叫手下去做了。
　　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真难。陈丽知道，要达到验收合格，如果不做假，陈丽的公司是很难达标的。怎么办，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有搞糊弄欺骗。
　　为达到验收规定的生产规模。陈丽叫员工从附近十来家食品加工厂里高价收来已加工好的玉兰片，集中在流水线上，等待验收人员过目。
　　他们还集中收购了上百吨春笋，堆放在工厂的仓库里，以此制造来料充足、供需两旺的假象。
　　更令人可笑的是，为了表明他们公司的产品供不应求，陈丽叫一部分员工装扮成远道而来的粤港批发商，前来购货。
　　临到检查团到来的那天，车间生产人员仅留下一些关键岗位的班组长，一般工人统统打发回去。管理人员穿上工装，扮成工人，安插到流水线上，以应付验收团的提问。
　　一切造假停当后，陈丽领着下属，模拟验收团成员的样子，对公司整个生产流程，全面细致地检查了两次，觉得很有把握了，才放心下来。
　　整完了公司，得整自己了。陈丽几乎几天没有合眼，一个劲地背诵那些枯燥的数字，以防验收团随时随地对她进行考问。
　　早上，张曼琳市长和周江南副市长、达通平秘书长以及人大主任、市政协主席等领导陪同验收团，乘车去湾南县湾田乡验收丽丽公司。
　　除市里领导和验收团团长坐的是市长的奥迪车外，其他二十多人坐的是一辆豪华大巴车。车上，大家一路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验收团甲说：“我来说个关于验收团下乡的当代民谣吧，春天鲤鱼肥，下乡喝两杯；夏天山区凉，下乡好地方；秋天螃蟹鲜，下乡解解馋；冬天狗肉香，下乡尝一尝。这一回我们下乡看能尝到什么啊。”
　　乙说：“现在是春夏之季，能吃到什么？青蛙脚鱼麂子肉吧。”
　　丙说：“我最爱吃是什么，你们猜？我最爱吃鸭子脚上的肉蹼。”
　　甲说：“那得宰杀上百只鸭子才够你吃上一顿吧。谈点别的吧。我来说个笑话。有个小偷，爬进一户人家偷东西，发现屋里无人，他也不想急着出去，就打开冰箱找到了一块鸡肉，在厨房里做起饭菜来。饭菜搞好，还开了一瓶酒。酒足饭饱后，瞌睡上来了，就倒在床上睡死了。傍晚，女主人回家了，以为是外地出差的丈夫回来了，也不惊醒他睡觉，便就着剩下的饭菜吃了起来。吃了后，妻子洗了澡，准备上床。小偷这时酒都没有醒过来。女主人躺到床上去，发现睡着的男人个子小，突然她伤心地哭了起来，怎么搞的，出一趟差，就瘦成这样了啊！”
　　乙说：“来个荤的吧，素的会造成营养不良。”
　　丙说：“现在呀，是橘子红了，段子黄了；路子宽了，车子堵了；票子多了，精子少了；房子大了，镜子空了……”
　　说话间，湾田乡就到了。
　　其实，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掩饰也逃不过行家的眼光。验收团人员一下车，走进坐落在湾田乡政府对面的山坡上的丽丽公司大门时，就开始摇起头来。
　　为什么？原来，加工厂车间房屋十分低矮，里面光线黯淡，车间里苍蝇成群地飞来飞去，即使工作人员身穿洁白的工作服，正襟危坐地守候在流水线上，也掩盖不了这些刚洗脚走上田埂的农哥农妹们，缺少食品生产常识的素质低下。
　　更让验收团不能容忍的是，车间里设备非常简陋，比如，蒸煮笋子的容器，还是农家煮猪食的大皇锅。生产人员戴着乌黑的手套，用夹火炭的铁钳去夹皇锅里的笋子。
　　结果显而易见，验收团只看了一个车间，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看下去了。
　　经过身为公司董事长的陈丽再三恳求，验收人员才去了公司的仓库，看了陈丽他们用二十多万元临时买来的春笋。
　　“请问，你们公司年产十万吨玉兰片罐头？”验收团一位领导模样的眼镜先生，望了望堆积如山的春笋，这样问陈丽。
　　陈丽点点头，说：“是的，我们正在扩大再生产，准备提高到年产十五万吨罐头。”
　　眼镜先生说：“就凭你们那些土设备，年产能达到千吨就了不得了。”
　　陈丽一听，脸倏地红了。她想不到，好连夜背诵了那么多的生产销售方面的数据，他们不问一句，偏偏问她这些，令她措手不及。她连忙解释说：“我们已经购买了一批新设备，准备进行技术改造。不过，还没有到货呢。”
　　周江南连忙上来打圆场：“领导的意见我们市政府一定督促公司进行整改。实际上，丽丽公司正准备对厂房和设备进行全面改造。”
　　验收团领导听后，点点头，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一切，张曼琳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觉得领着验收团来验收如此公司，简直是对她以及客人的一个耻辱，是对整个大湾市七百万人民犯罪。大湾市比丽丽公司强百倍的乡镇企业不知有多少家。为什么周江南偏偏要上报这一家？她在心中产生了疑窦。同时，她为事先没有来这里进行调查、轻信了周江南、而让这样的显然通不过的公司、轻而易举地蒙混过关，而感到深深自责。
　　陈丽知道验收团人员很不满意，但是她还准备了一手，以此来扳回颓局。
　　她花大价钱，从大湾市请来名厨，装扮成农民模样，进入了一家农家，事先准备了丰盛的酒菜，等着客人们。
　　“各位领导，”陈丽穿梭在客人的酒席之间，劝着酒，说，“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各位在这里聚一聚，吃一顿别具一格的农家饭，尝尝湾南人特殊的地方烹调风味吧。在此，我敬各位一杯酒。”说着，她扬脖喝了下去。
　　成员甲端起酒杯反而来劝陈丽的酒，说：“陈乡长，你听说了没有，喝酒能鉴别一个人的好坏，一瓶酒能全面考察一个干部。标准有四条：一斤能喝喝八两，这样的干部可培养；八两能喝喝一斤，这样的干部最放心；一斤能喝喝半斤，这样的干部要当心；一斤能喝喝一口，这样的干部快调走。陈乡长看起来，是最让我放心的好干部了，来，我们干杯！”说着，他就跟陈丽碰杯干酒了。
　　陈丽没有防备他们这一手，也拼着性子跟他们干。一时间，她被灌得晕晕乎乎的了。
　　喝完了酒，陈丽神秘地对客人们说：“大家慢慢喝吧，吃饱了，我们还准备好精彩节目招待大家呢。”
　　成员甲问：“陈女士，是什么好节目，现在说说给大家听？”
　　陈丽摇摇头，说：“现在不能说。你们吃完以后，我再带你们去一个好去处。”
　　成员乙笑着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听我说吧，检查团来了怎么办？先住宾馆后管饭。管饭以后怎么办？坐着小车看一看。看完以后怎么办？换个地方再吃饭。吃饭以后怎么办？歌舞厅里转一转。转完以后怎么办？桑拿浴里涮一涮。涮完以后怎么办？找个小姐按一按。按完以后怎么办？麻将桌上搬一搬。搬完以后怎么办？拿着礼品说再见。再见以后怎么办？当地领导算一算。算完以后怎么办？老老实实公款办……”
　　乙的当代民谣，说得大家喷饭大笑起来。
　　这些客人们，边吃边在猜测着陈董事长为他们准备的节目，边说着笑话，吃得更欢了。
　　达通平中午有急事要回大湾市了。
　　张曼琳中午吃了饭，没有跟随大家去欣赏什么节目，而是在乡政府附近的乡村到处走走。
　　她发现，这里的山林稀少，尤其是竹林几乎绝迹。她由此纳闷起丽丽公司的竹笋从何而来。
　　她信步走进一户农民家院。
　　屋里黑乎乎的，刚走进去时，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渐渐的，她看清了堂屋里坐着一位年约五十余岁的老伯，正在拆掉一只旧箢箕，再补到谷箩底上去。
　　“老伯，”她问，“请问，只有您老一个人在家吗？”
　　主人放下手中的篾丝，警觉地打量了她一眼，说：“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张曼琳说：“我是从大湾市来的，顺便来了解一些情况。”
　　主人说：“你想打听什么？”
　　张曼琳说：“想打听你们乡长陈丽这人怎么样？”
　　主人说：“她呀，有个好丈夫啊，要不，哪能当乡长，哪能承包加工厂。”
　　张曼琳问：“陈丽到底是怎么上来的，你们清楚吧？”
　　主人说：“看你是外乡人，说说也无妨。她呀，是靠笼络村民，拉来选票上去的。”说着，主人将陈丽发迹史一一说给她听。
　　本来，石胜利想让妻子陈丽跳出“农门”，离开湾南县，到大湾市的银行工作。可陈丽怎么也不肯答应，说干嘛夫妻要在同一个部门呢？你不要小看农村。在农村当乡官可好呢，再说，丈夫有小车，湾南县离大湾市只有几十公里，探亲很方便的。接着，她列举了前几任致富的乡长，都是因为上任后承包乡里的企业，很快就暴发了。其实，她早就看中了湾田乡的食品罐头公司和煤窑。石胜利说不过她，也就让她继续留在农村。
　　去年，乡里进行乡长换届选举。陈丽跟石胜利商量，为了争取顺利当选，他们准备用买选票的方式，拉来更多的票数。陈丽在参加选举时，向选民们允诺，如果投她一票的话，她立即兑现五百元钱。而且她当场拿出崭新的一扎扎百元大钞，码得如同山墙一般摆在乡民们的面前。乡亲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顿时激动了，纷纷把选票投向陈丽。结果，几十万元钱通过陈丽的手，发到选民们手中，可想而知，陈丽自然以绝对压倒对手的票数，顺利地当选为湾田乡乡长。
　　主人说,陈丽上台后，并没有实现她的领着乡亲们奔小康的诺言，而是把食品公司和煤窑的承包权夺过来，为把更多的钱揣进腰包，采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比如，为稳定她的笋子加工厂的材料货源，她勒令大家广种竹林。还砍掉了好些杉木林，改种竹子，结果造成大量的森林资源浪费。
　　但是，等大家种上竹林后，她就压低竹笋收购价格，农民们笋子丰收，却不增收。好多的乡亲忍痛砍掉竹林。这样，好多的山头因此而变得光秃秃的了。
　　主人说：“你看，山上都荒了，找不出一根竹子来。要是往年，这只谷箩早就扔了，编新的。可现在，竹子金贵，只好拆旧补新啰。”
　　张曼琳问：“公司仓库里那么多的笋子，是从哪来的呢？”
　　主人说：“是从附近十来家加工厂紧急调运过来的。陈丽为得调笋子应付验收，花了二十多万元呢。”
　　张曼琳一听，大吃一惊，陈丽造假，欺骗验收团人员的做法，太使她气愤了。
　　“请问，”张曼琳又问，“丽丽公司的生产规模到底有多大？”
　　主人说：“这个我知道，其实公司一年只生产千来吨玉兰片罐头。因为这一带的笋子有限。再说，玉兰片加工，季节性很强。再过十来天，工厂就要停产了，因为笋子生长期过去了，没有料源，工厂也就只好停产，一直到冬季出冬笋时，再开工。”
　　张曼琳问：“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主人说：“因为我是丽丽公司的工人，我是过磅员。”
　　张曼琳问：“今天你轮休？”
　　主人说：“不是，今天被陈丽他们赶了出来，他们自己穿上工作服上流水线，接待验收组的人。”
　　张曼琳问：“为什么陈丽要这么做？”
　　主人说：“防止工人发牢骚，说她的坏话呀。”
　　张曼琳说：“你不觉得陈丽这么做，是犯法吗？你和你的工友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向市政府领导汇报情况呢？”
　　主人说：“我们想写信向市政府反映情况，但又怕打击报复啊。”
张曼琳问：“大伯，怎么称呼你？”
　　大伯说：“我叫邬友成。”
　　张曼琳万万没想到，她走进邬友成进行调查的时候，有一个人悄悄地跟在她背后，将邬友成向她反映的这一切都打听到了。
　　
　　在张曼琳走进农家的时候，陈丽领着客人们来到了一个温泉山庄。
　　温泉山庄建在半山腰上，其他山头树木稀少，可这一带林木繁茂，绿树成荫，真是一处理想的休闲度假去处。
　　陈丽把客人带进了温泉山庄后，一群穿着暴露、打扮妖娆的女服务员，立即围上来，拉拉这个的手，又拍拍那个的肩膀，搔首弄姿地样子，令人生厌。
　　陈丽对大家说：“现在各位开展自由活动吧。所有的小姐任你们叫，她们免费为各位服务。”
　　这时，小姐们一窝蜂似地拥上来，争先恐后地拉着客人们的手，向温泉包厢里走去。
　　客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陈老板叫大家欣赏的就是这么个节目。
　　那位领导模样的客人，被两名年轻漂亮的小姐拉着，走进了一个豪华形温泉包厢里去了。
　　客人可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由小姐陪浴的场面，脸臊得通红。而二位小姐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进了包厢就褪下长裙，身上仅留下一条巴掌大的裤衩和一个粉红色的镂花抹胸。
　　两位小姐在客人身上忙开了，一个帮他搓背，一个帮他在水中按摩，全套服务做下来，小姐们的身上已分不清哪是汗、哪是水了。
　　小姐们的服务令客人们感觉非常满意。
　　他们因心情舒畅而脾气特别好，将参观丽丽公司的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所以，丽丽公司顺利地通过了上级有关部门的检查验收，获得了全国万强乡镇企业的荣誉称号。当低矮的车间里，挂上了这种金碧辉煌的牌匾，确实显得不伦不类的。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个金字牌匾，丽丽公司如日中天，名声响遍了大江南北，产品而因此再次出现供不应求的喜人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