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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一座村庄的歧途(小说)      作者:甲申之变      发布时间:2017-10-23 13:44:29      字数:4305

  
  鲁胜利带着村民们躲进重建区,在两三个月后,该吃吃、该喝喝,悲伤难免,但灾后的生活总算有了好转。至于金乌村的唯一的小学,从理论上将大抵不复存在。好在经过了翻修,在山麓之边,经过堆砌泥瓦和批墙作业,单层五间的牛棚屋焕然一新。紧接着,鲁胜利几次的下乡带队,领着贾圩一行人,在盖上草坯、固定好铆钉、把木头合缝在一起之后,新的金乌村小学算是劫后重生了。
  天边,日出。金乌暖色,照在葛文君的脸上。
  谁也不清楚灾难来临的时候,一个贫苦的世界即将被无情湮没。没有人能清楚灾难的时间和地点,牛涛涛从人间走了一遭,终于什么都没有留下。至于年轻的生命,在大山里有着未来的巡洋梦,也已经随风飘零,转移不见。生前的倥偬,还复给死后的平静,一切都将阒静下来,没有声音。
  星期一照常升半旗,默哀。葛文君垂着头,脸上一块被石头磕破的伤口,褐色,很清晰地凸显。日昀是暖色调的,雨水在三个月后已经失散,换之而来的长久的干旱。这段时间,算是天天开太阳,刚开始会觉得日光很美,只有被过分臃肿,什么美的,丑的,均变成像梦魇一样深邃不堪。
  往山路寻走,打水,是因为井水枯竭。硬馒头里面干涩的一堆,谁也咬不动,扔在地上又觉得可惜,便是都喂了牛羊。可是,牛羊也不再吃食,如同病怏怏的模样,连尾巴都甩不动,圪蹴在圈子一隅,独自哀恸而悲伤着。
  “该死,这井水又干了。”一早上的时候,村民恶悻悻地秃噜,恚恨地扔掉锄头,往地上一锄,都能迸出土地里泥灰的一部分。
  “可不是,口干舌燥,人都快死了。”村民的兄弟杵着一根断裂的铲子,有气无力。
  “干脆等死算了。”
  “死还不简单,可想过爹娘吗?”村民说着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酸酸的,却流不下眼泪来。他说,泪水像河流一样,都干涩了。
  “村里的金乌河还有水吗?”
  “有也是洿泥。”
  “那哪里有水啊,若真的没水,把村委会给铲平算了。”
  “你还想造反。”
  “都快要死了,造不造反都一样。”言讫,村民往地上吐了一口难闻的唾沫。水渍吐到地表,瞬间被挥发掉了。
  有水没水,到底无法生活。葛文君和王兵在村委的时候,跟鲁胜利商量了半宿,鲁胜利也难为,说是淡水补给不足,连招待的茶水都十分拮据,可见一斑了。
  葛文君和王兵选择去山下挑水,这算是唯一补救的办法。只是山高路远,下坡需要绕几条崎岖的山路,路陡点不说,便是之前经过泥石流冲洗的路段,着实松软,自然难走的异常。可不走又不行,现在亟需水源,胜过米面、糟糠等食物。
  天青色的蓝,但阳光很烈。地面被晒裂的石头,有破损的痕迹,葛文君和王兵选择下山的时候,是在出晨的早上,有风吹过,但依旧汗流不止。都没走上一步,都有被踩裂并踩死的植物的根茎在疼痛,它们曾是植树造林的一部分,如今呢,按照鲁胜利在办公室无奈地说出的一句话:再次成为远去的记忆。
  面前是一条淙淙流失的小溪,很干净,能氯化泥土。这条河,也是很久之前作为金乌小学打水用途的一条溪流。面前的守河人葛文君是再熟悉不过,那是金乌村里的有名望的老何,他面貌上有些疤瘌,他喜欢在涎口中抽旱烟,起伏的嘴角,随着抽动的片刻,吐出一口陶醉而熏染的烟云。而随着抽起旱烟的动作,覆在皮肤上的块状物,一鼓动一鼓动的,也煞是难看。之于面前的这条溪流,按他的话说,这条河是祖祖辈辈留下的唯一的净土,只留给心底干净的人喝。失去了威望和信义的人儿,只能另谋他路,去别的地方寻觅生路,死生不待。
  “这人怎么这么狠?”王兵把挂在身上的木桶别下来,发出“咚咚”的清脆而深沉的声音。
  “这里是守河人的地方,他有他的规矩,只要不破坏掉他的规矩,自然能打到水。我们亟待着新的契机,需要渺茫的安慰,而不是碎碎地退怯。”葛文君说话的声音很轻,不过是在嘀咕。
  葛文君走近的时候,向守河人老何问了一声好。见他没有声响地抽旱烟,无动于衷,遂让王兵放弃了警惕,他呼吸了两下,瞅着老何脸上恐怖的疤瘌,无可奈何地别过脸。但老何未说话,谁也认同默许的原则,所以等他打好一桶水,过了一段的短暂时间,仿佛是水到渠成、顺水推舟的。
  葛文君本想向着老何攀谈一下关于生活上的事情,没曾想老何会瞬间翻脸,伸过提着旱烟的手,一并打翻了葛文君和王兵拎在沁满汗珠的手上的水桶。王兵和葛文君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眼神里模棱两可的惶恐,加之以往和未来对未知的莫名无奈,现实的倥偬,算是彻底打垮了两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你这人有病吧。“王兵见状,彻底怒了。
  葛文君拦住了王兵,衣裳在扣住的手指间推搡着。
  那个守河人老何继续重复着抽旱烟的动作,安静、岿然而不动。除了葛文君和王兵两个人想要重提一桶水的那一刻,他就会毫不怜惜地伸过腿来踢上一脚,直愣愣地把水桶打翻在泥土上。水淙淙的,清凉。跟着烈日的余温,变成热的,继而瞬间挥发干净,却也流不进皴裂的旱土里作为滋补的营养。
  “我看你这人真的有病!”
  “王兵,算了。”
  “算了?”王兵握了握拳头,“故意找茬,这是一条我们经常来打水的公河,又不是私人的。他凭什么这样做,他凭什么要用……”
  “许是鲁胜利说过,要做植树造林之用。”葛文君想到一些关于在村委办公室执拗争辩的话语,想起鲁胜利说过的一些一上台就不变的政策。植树造林,看来是阻碍这次打水行动的理由。
  守河人终于站起来,他的身体有些佝偻,背弯着,站起来也没有多高。他刚走两步的间歇,被走前一步的王兵拦了下来,王兵亟待需要质问一声不能打水的缘由。毕竟作为两个外乡人,这次突兀的、被客观定义的举动,莫名的羞辱和廉耻心在心底悄然生根,让其深受其害,无法拔除。
  “你告诉我为什么?难道是植树造林带来吗!人都喝不上水了。”王兵摇摆着老何的衣襟,老何的衣襟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散出一股酸涩的汗臭味。
  “村里都造反了。”
  “怎么?”
  “村委会的大门被堵了,说是都要水。这条河是公家的,但资源有限,能被开采一下是暂时的,但天天打水,这条河迟早干枯不可。”
  “现在是因为不下雨,等下雨了,干旱就过去了,我们也不必要来此地打水了。”王兵看了看自己的莽撞,放下手,“我们也不想看你的脸色,来求人。”
  守河人没有看他,只是低头,坐在石疙瘩上,独自发呆。
  “对不起。”葛文君走过去,拍了拍老何的肩。
  老何说,这条河被鲁胜利卖给了当地的自来水厂商,按照三倍的价钱,也是为了撇掉急需水用而又要保持干净水源的一种政策。如果水脏了,那么水龙头里开出的水就是一片浑水,如果这样的一片浑水,那么谁能喝得下去呢。
  老何说的挺有道理,但也稍作妥协。他应允着给葛文君和王兵提了两壶水,算作补给的家用。学校里的吴二、小劬,都等在门口,他们翘首以盼,捧着书本里《悯农》的讲义,正准备着迎接老师们从远处归来。只要看见日光里的那抹青葱却反过来讲又略显苍老的背影,他们就会一并奔跑着冲出教室,因为他们需要水、需要水一样的水,需要水涨时候的精灵,在天空中奔跑。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
  “老师来了,老师来了——”在山麓之边,吴二和小劬看见葛文君和王兵的背影,如同雀鸟一般,冲出教室。
  两壶水,空桶。现实是让人失望的,贾圩无奈地拍了拍两人的臂膀,直说了十几遍的辛苦。这却是真实的苦劳饥劬,在死亡的边口,很多次意欲决绝的利刃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只期待悬着的水能救此一生。水,已然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现在村委门口闹得凶,鲁胜利的脑袋都被砸破了。村民扔石头的扔石头,砸玻璃的砸玻璃。”贾圩说着一番话,也是努了努嘴角,抽了一口凉气。
  “我听说了。”葛文君瞥了一眼垂直的天空,一丝斜阳照边,狠毒的刀的锋芒,仿佛刺痛了葛文君的双眼。
  葛文君的眼睛里充满血丝,直到夜晚也不曾褪去。他的意识里有太多的难解和不忍,他的精神压力负重了所有能言语的借口。胸中无法直抒梦想,雨中无法倾泻情感,学校里的一些病恹恹的动静,着实令他透不过气来。
  夜,再次降临的片刻,空气燥热浑浊,稍微有点冷,是虚化的。王兵的鼾声有点像刚开的时候,一扣就入睡的困顿,在此默然地生长。在两年前,王兵还传出和金芦白有些小暧昧,在金芦白的实习期到的时候,王兵一直躲在教室里静默了几分钟,终于是没有看金芦白一眼。
  金芦白只在金乌小学待了三个月,三个月以后,她离开了故乡,回到湖南师范,再次走进异乡人的梦途里面去了。对于葛文君来说,湘西是故乡,而对于金芦白来说,丹寨县是故乡。故乡的名义有很多种,只一件事让自己释怀的命运,便是教学无疑。葛文君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将在何方,但总明白的一些过客,在异乡生根发芽,便是成长了。
  睡着的时候,王兵梦见金芦白给自己写信。金芦白说,自己准备考研,不准备回来了。金芦白说,她还不知道忧愁的滋味,只想在忧愁的地方多待上一会。
  王兵再次梦到金芦白的时候,是在两年前的时候了。
  “王兵,跟我去县城吧。”金芦白的眼睛一眨一眨,有清澈的水流过。
  “为什么又要去县城?”
  “听说县城新开了一家书店,书,挺便宜的。”金芦白说,“不打算去看看?”
  “可县城那么远,自行车能骑行多久呢?”
  “不久,几十分钟就到了。不过,你得载着我。我经常骑车去县城,还领着自己的学生去过,不也是……”金芦白微笑着,笑出一个酒窝。
  “为这事,你不是和贾主任争执过了吗?”王兵表示抱歉,取下军用的鸭舌帽子,往自己的寸头上抚摸了一阵。
  紧接着,王兵沉默了一阵。
  “怎么,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去吗?”金芦白装起脸色,准备推出自行车,“你不去,我一个人可去了。”
  “哎。”
  “怎么?”金芦白娇嗔地说。
  “我……”王兵的手扣在自行车的把手上,上面沁出了一滴水,“我陪你一起去。”
  金芦白的脸上露出笑靥,像乳白色的天空一样白。金芦白的世界里,几乎没有深沉的忧愁,她十足想获得浪漫的主义和情怀的修真,她需要浪漫一样的归途,需要浪漫一样的爱。爱情就像一片阒静的雨夜,一只乌鹊驻留在青枝上,守望着黎明和晴天的到来,朗诵了一整夜的诗集。
  在县城的书店里,金芦白无非是买诗集去。她喜欢古体的诗歌,也因为王兵而爱上了普希金的诗。正如她被王兵载在自行车后座的时候,要求王兵用诗歌来交托爱情的灵感,每祷告一句,就喊出一个真诚的名字,便是爱情无疑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王兵的脚蹬着齿轮,嘴里念出李商隐的诗文。这还是葛文君教他说过的一首,让他记忆尤深。
  “换一句吧,我想听普希金的。”金芦白坐在后座,撑着荷叶,穿着素裙,在下雨的天空下,迎着风飘飏,随雨翩跹。
  王兵并没有念下去,只是咯咯咯地笑着。他笑得很灿烂的眼神,在风雨里不再崎岖,瞬息的感知,被一座村庄掩盖成一本诗集。金乌的意思便是开着太阳,王兵和金芦白坐在自行车上,自行车就是整个世界。
  夜,还是原来的夜。日落,深邃。
  所谓的两年后,王兵从鼾声中醒来,被一阵湿润的眼泪所悲郁。而此刻,葛文君睡得死死的,因为他在梦里正梦到了顾小爱。
  那个熟悉的热情的名字,只会在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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