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只言风月

　　静静地拥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上官千月的心难得地如同这一刻这样的满足与平静。可是当他听到平缓均匀的呼吸声后，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女人还真是睡着了。
　　冰璃的五官是极为精致的，可是不知为何好像凸显不出来一般，整张脸看起来就仅仅是清秀而已；然而，她此刻安静的睡颜又是那样的吸人眼球。没有了那双灿若琉璃，冷若冰霜的眼睛，只有长翘如羽扇的睫毛投下的蝶影，樱花般粉嫩的双唇轻合着，整个人显得万分恬静与柔和。
　　忽而一阵冷风掀起，吹了进来，上官千月将冰璃身上的紫貂裘拢得紧了紧，抱起她往软榻而去；轻手轻脚地为她脱下貂裘，将她放上锦榻，为她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榻前，凝眸痴痴地看着她的容颜。
　　看着她眉心上细细的一条艳红，上官千月眼波流光划过，起身走到房门外，立刻有一抹黑影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躬身在他面前，只见上官千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后自己再度回到房内。
　　没过多久，两个身着桃红罗群的侍女步伐无声地走了进来，手里都端着东西，恭敬地对上官千月福了福身，而后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再施礼后无声地退下。
　　上官千月起身，看着桌上细软的一根根泛着银光的针，以及一旁颜色绚丽的颜料，静默片刻后，宽大如玉的手掌从盛着各色颜料的盘子上划过，最后选择了樱花色和银白色。
　　细软的针沾上绚丽的颜料，轻柔的如同羽毛一般，落在冰璃的眉心，上官千月的目光格外地专注。
　　半个时辰后，冰璃依然沉沉地睡着，浑然不知她的眉心开了一朵美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的樱花，那样娇小玲珑的一朵盛开着，将她清丽的容颜衬得尤为娇艳。给她娴宁之中更添一丝妖冶，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便美得让人难以忽视。
　　冰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弥漫苍穹，眼睑一掀，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倾世绝雅的容颜，以及一双含笑柔情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而后之前的一幕幕猛然划过脑海，心口一惊；源自女儿家的本能，第一反应便是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衣衫完整，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想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般慌张过？不由得为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屡屡挫败而懊恼，于是眼中划过一丝不悦。
　　上官千月将冰璃的情绪一一尽收眼底，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冰璃的心思，可是他却故意曲解，漆黑幽深的双眸泛起了邪佞的光，倾身靠近冰璃，在她耳畔低语道：“墨儿，是在为我没有做出些什么而懊恼吗？”
　　冰璃一听，柳眉一竖，美目一瞪，说道：“无耻！”随后伸手将眼前这个无耻的男人推远，起身下榻。
　　脚刚要触地时，手臂却被上官千月拉住。冰璃抬眼怒视着他，却见上官千月薄润的双唇微微地弯起，挂上一抹淡淡的、却带着海水一般可以将冰璃淹没的柔情，一时间竟让冰璃微微地失神。
　　而上官千月抓住冰璃失神的一瞬间，优雅地蹲下身子，将她一双小巧的脚托在他的手心，尽管留恋掌心里柔软的触感，可是还是不忍心她被冻着。于是快速的拿起袜子为她穿上，最后，动作温柔地为她穿上他为她准备的鹿皮靴子。
　　等到上官千月为冰璃穿好鞋子后，又坐回她的身边，将她耳边散落的青丝捋到她的耳后，用轻柔的声音却是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西盛气候阴寒，以后不可以再穿绣鞋，易患伤寒。”
　　冰璃愣愣地看着他，此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心情有多复杂，除了红玉，芸清两人外，从未有过别人如此细心的照顾过她，为她设想。她从未在极寒之地生活过，她厚重的衣物都是来自于聂涛，就连寸步不离的芸清都不曾注意到她每日所穿的依旧是那双轻盈的绣鞋。可是，眼前这个没有和她日夜相处的男人却是早早为她备下了一双鞋，甚至这双鞋出奇的合脚。
　　靖国的尊卑制度极为严谨，妻义夫为荣，从来都只有女子侍候男子更衣换鞋，小户人家尚且如此，更遑论帝王天家？而眼前的这个男子，贵为天家皇子，竟然愿意屈身为她穿鞋，这小小的一个举动要含着怎样的情意，才能让一个高贵的犹如神祇的男人甘愿折腰？
　　若是从前，冰璃可以认为上官千月对她不过是出于她的利用价值或者是一时的新鲜，那么，从这一刻起，她真的无法再这样认为。只因她深刻的知道，眼前这个君子如玉的男人有着这世间最为高傲的一缕灵魂，尽管他会为了达到他的一些目的不择手段，可是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他抛却男儿的比生命还要珍贵的尊严，除非……情不自禁，由心而发……
　　那一刻，冰璃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她脚底一直窜入她的心口，直冲她的心门，冲击着她将心冰冻的那一层自我保护的坚冰。那一刻，冰璃多想放纵自己的情绪，依偎进他的怀抱，靠上他的胸膛，听一听他的心是不是也如他所做的事一样在真实而又诚恳地跳动。可是……她不能！他腰间玉带上明黄色的一角，清楚地提醒着她，他得天独厚的身份，也让她看到他未来的路，与她要追逐的梦……背道而驰！
　　看到冰璃眼中的迷茫与挣扎，上官千月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压抑着几欲喷薄的爱意，努力告诉自己，不能逼她，才将那膨胀的情绪压下。拉起她的手，说道：“墨儿，饿了吗？我们去用膳吧。”说完，也不等冰璃反应，拉起她便朝着外面走去。
　　走出房门，自然有已经等候的婢女为冰璃和上官千月披上貂裘，冰璃看着这件与她来时不一样的貂裘，眉间一蹙。
　　此时，一双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服侍冰璃的婢女主动退下。上官千月一边为冰璃系着领间的带子，一边轻声又霸道地说道：“墨儿身上只要有我的东西就好。”
　　“那是……”
　　“不管是何人。”冰璃要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上官千月霸道的话已经堵了回来。
　　冰璃一噎，看着仍然一脸理直气壮的男人，选择缄口不语。
　　船停了，上官千月说道：“上岸吧。”而后当先一步踩着甲板跨上岸，再转过身，将手伸向冰璃。
　　冰璃却是没有犹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本能地将手递给了上官千月，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将她拉上岸。
　　宽大的衣袖垂下，遮盖住两人交握的手，上官千月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冰璃此刻才看见两人相牵的手，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依赖他，信任他了，更糟糕的是私心里她并不想挣开。
　　对上他因为冰璃促步不前而回头投向的询问眼神，冰璃不禁扬起唇角，缓步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由上官千月撑着伞，漫步在雪中。
　　罢了，罢了，就让自己随心一次，任性一次，冰璃心里这样想着。
　　“我如今身处异国，不知南泽城怎么样了，那日玄幽王不辞而别，如今不知他伤势如何了……”就算身处异国，冰璃心里还是想着玄幽王和南泽城。
　　“墨儿，今日可否不想其他？”上官千月松开握着冰璃的手，抚上她紧蹙的黛眉，轻轻地为她抚平，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黑眸泛起希冀的光。
　　对上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带着渴求的目光，冰璃心中一阵波动，漫天雪花中，她扬起脸对他笑道：“好，今日不谈其他，只言风月。”
　　一抹清雅醉人心神的笑容荡进他瞬间亮如星辰的眼眸，他重新牵起她的手，不管冰璃是因为什么而这样亲近他，一时的放纵也好，一时的迷恋也罢，这一刻他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占据了他整颗心。
　　上官千月重新牵起冰璃的手，说道：“走吧。”拉着冰璃，提步而行。
　　冰璃跟上，她不禁侧过脸看着上官千月的侧脸：如此风姿卓越的男子，世间独绝，可是为何生在这个充满血雨腥风的地方？他那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雅气韵，应当是飘然遗世的仙人才是。
　　可是视线落在他那一双好像包罗了天地乾坤一般深而广的双眼时，冰璃又释然一笑：这样与天比高的男人也该是身这样的地方，因为他洞悉人心的那双眼，就应该是一双帝王的双眸。
　　“墨儿，我们在这儿吃点东西可好？”就在冰璃沉思的时候，上官千月温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冰璃回神，看着眼前简陋的棚子，不禁一愣。是的，出现在冰璃眼前的就是一个简陋的棚子，而且是随意在路边搭起，残破的地方经过精心的修补，只有两方桌子，桌子旁边是四张长凳，可是棚子却被几只灯笼照的极亮，棚子的左角白烟袅袅，冒着热气的锅后一个男子正抱着一本书，裹在满是补丁的旧棉袄，缩着身子苦读。
　　一个长相秀丽，衣着老旧却极为干净的少妇迎了上来，对着上官千月和冰璃说道：“阮公子，少夫人，你们坐里面这桌吧，防着雪沾湿你们的衣服。”
　　“好，柳娘给我们来两碗打卤面即可。”上官千月尔雅一笑，拉着冰璃随着少妇走进去落座。
　　“阮公子与少夫人稍等。”柳娘又细细的把长凳擦了一遍，看着冰璃和上官千月坐下后转身离开了。
　　“你以前来过这儿？”冰璃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上官千月笑了笑回答道：“前日路过，你看到那个书生没有？”上官千月的手指指向那读书的书生，继续说道：“那是一个极有骨气和才华的男儿，他是柳娘的丈夫。”
　　冰璃顺着上官千月指的方向看过去，此时那读书的男子已经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冰璃和上官千月，上前帮柳娘一起煮面，两人相依相偎的恬然笑容隔着雾气深深落入冰璃的眼底，不由得让她扬起了欣慰与神往的笑容。
　　上官千月看着冰璃表情的变化，说道：“柳生才华极高，柳娘出身于西盛的书香世家，端庄高贵。可是柳娘的家人看不起柳生出身寒门，不允二人婚姻，后来柳娘和柳生私奔了，来到了这儿，做起了小生意，谋求生计。”
　　冰璃疑惑地问道：“他的才华既然为你所称赞，想必确实了得，那为何不谋官职？这样至少不会让柳娘跟着他饱受风霜，抛头露面。”
　　上官千月神秘的笑道：“你可知他前日为何吸引了我？”
　　冰璃摇头，表示不知，而后收回目光看着他求解。
　　“他说出三年内西盛必是靖国囊中之物，与其做亡国之臣，不如等待新君。”上官千月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眼中不由得更加明亮。
　　冰璃听后，淡声说道：“他倒是聪明，也有眼光，更加有胆识。”
　　“墨儿，我带你来，并不是想让你知道这些。”上官千月察觉冰璃神情有所变化，于是立刻转回话题，继续说道，“我是要你看看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选择。”
　　冰璃看着上官千月没有说话。
　　上官千月解释道：“纵然饱受风霜，抛头露面，可是柳娘很幸福。柳娘的出身不是她可以选择的，可是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墨儿，你可懂？柳生虽然给不了柳娘荣华富贵和锦衣玉食，却能给她一生笑颜。”
　　冰璃明白了上官千月的用意，他是在告诉她，他的出身他无法选择，但是他同样可以像柳娘一般不顾一切；他是在告诉她，就算她让他抛却荣华富贵，他同样甘之如饴。
　　面对这样隐晦的爱意表达，看着他没有丝毫迟疑的目光，冰璃的心开始有些乱了。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他如此深重的承诺，更加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如同浪潮般势不可挡的袭来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