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喜迎故人子

　　江南三月画美景，斜风拂柳宿兰亭。万般姻缘浮生梦，龙凤金锁诉长情。
　　武宗正德年间，天下归治，夷狄臣服，夜无避户，路无强梁，万民安居乐业，一派崭亮开明的景象。然时过境迁，厚照王耽于逸乐，疏理朝政，广选天下美女，以致朝中奸佞当道，不少忠臣义士直言被诬，朝内朝外乌烟瘴气，溜须拍马之辈渐增，耿正敢言之士渐没。鉴于此，不少文臣武将纷纷急流隐退，大明江山外虽祥气融融，实则摇摇欲坠。而正德皇终日沉于温柔乡中陶醉，殊然未觉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存亡大势。
　　王府大街东门，原工部侍郎杜景善的府第此刻正举办着白衣丧事。回想昔日杜侍郎迎娶官家小姐林月烟之时，门庭若市，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如今二老先后亡故，竟连一位知己好友家丁婢仆送行上香都没有。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令人不禁息叹连连。孝堂下唯一跪立的少年正是二老的亲生独子，单名一升字。从小勤攻诗书画艺，精于七弦之音，且幼年八岁之机，蒙方外异人传授拳谱，天生神力，苦练至今已十载寒暑有余，当中无一日间歇。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故有盛名“杜腾龙”之称。
　　只见他面若冠玉，齿如皓月，双眼虽悲戚双亲辞世含有泪花，却依然掩饰不住那份独有的灵神气韵。一套惨淡的白衣素服厚重的披在身上，额头依稀可见半红半青的瘀痕，想是怀感慈严哺育之德，是以才重重叩拜以报微薄之孝。诸事善后料理完毕，正欲想起身出府，可双脚犹如千金之重，迈不得步伐寸许。非是他果真前行无力，而是如今双亲亡故，家道中落，身上又分文半无，实不知该何从何去！停留半晌，猛然想起居住在胭脂胡同的姑父姑母，表妹玉莺与我有三订约盟，何不前去他们家暂住，习文研武，以待春闱科考，也好金榜高中迎娶表妹，光耀祖辈门楣。念及此，杜升定下决心，改换蓝衫头巾，径自往表妹家中急急而去。
　　暮色悄悄地的卷走了光亮，偶尔冷风袭面，一阵寒意扑来，令人只打冷颤。胭脂胡同内，一座威严的府邸灯火通明。婢仆丫鬟们来回频繁的走动，很是殷勤尽心的为主人忙碌张罗着晚宴。大门外站立着两个护院，虽着灰色下人长袍，腰杆却极为挺直，双手交握后背，显然是练家子出身，不为教头亦为武师无疑。主人名为柳天衍，官居文渊阁大学士，因早年蛮夷进犯，两国交兵大战，乱中身负数箭背救先帝于危难，故正德皇感念其功勋颁特旨赐胭脂柳府，在朝声名不菲。娶妻杜氏花娇，乃杜景善亲妹。膝下育有独女柳玉莺，双八年华，出落得婷婷玉立，宛若芙蓉仙子一般。自小与杜升订有婚约，两家也觉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只待杜升金榜题名，便择吉日完婚，也好了却两家夙愿。
　　客堂大厅内，今晚独显得格外耀眼。壁墙上悬挂着许多名家的墨宝，左角边端放着蓝白的斗大花瓷，右角里竖立着灰青的丈高古玩，吊顶而垂的彩灯，时而不时的光华折射着人睁不开亮敞的眼神。正中一张圆圆的大长桌，只见柳学士满面春风，长须飘动，意味正浓的与夫人杜花娇共进着晚膳。桌上摆放的八味菜肴亦是惹人垂涎。一道桂花鲈鱼肉嫩鲜，二道八宝芽菜香料精。三道东坡肉汁飘千里，四道青笋炖鸡引半仙。五道凤珠晶华镶玉眼，六道白玉翡翠味甘甜。七道红嘴鹦鸽兰丝边，八道黄金遍地动人心。真不愧为学士府第，极尽附庸奢迷之象。“夫人，老夫一生为朝廷效力，到如今蒙圣上恩泽尽享荣华，百年之后，也足以告慰柳家先祖了！”柳学士突然若有所感的言道。“老爷，您今日何以如此感慨？莫非老爷心中有事？”杜花娇焦急地追问。“夫人啊，老夫历经两朝宦海沉浮，早已过了宫闱争斗之年。只是，只是当初婉拒了郭太师的提亲，不知，不知他是否会含恨在心……”“老爷，您此言差矣！升儿与玉莺早有婚约在身，太师实不该几度打搅。您不是已然回绝于他了吗？又何必耿耿于怀呢！”杜花娇半知半解的安慰着自己的夫君。柳学士正想回驳，忽见护院进内通报：“启禀老爷，门外有一公子，说是您的侄儿，见或不见，还请老爷定夺！”“什么，升儿来了？来啊，快快有请，快快有请……”柳学士喜出望外的朝护院挥了挥手。护院“是”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将杜升引至大厅正堂。“侄婿拜见姑父姑母，得知您二老身体硕健，小侄不胜欣喜。”杜升双膝跪地，毕恭毕敬的施了全礼。“哈，哈哈哈，贤婿请起，贤婿请起！今日怎得有空来探望老夫，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思念你表妹来了吧？”柳天衍边扶杜升边笑哈哈的询道。杜升脸上顿显羞愧之意，忙解说道：“姑父姑母，小侄我，我，我我……”“你怎么了呀？升儿，有话尽管说，都是自家人，别吞吞吐吐呀？”杜花娇迫不及待地追问，又和老爷互望了一眼，满脸愕然之态。“姑父姑母，容禀！家慈离世达三月之余，你们已然知晓。前几日家父因旧疾复发，也撒手尘寰驾鹤西游了……侄儿我痛心疾首，哀悲之心无法言喻。几经艰难总算不辱家声，料理了家父的身后大事。如今，已是孤单一人无亲可寻，倍感汗颜，特来投姑父姑母府上，以期在此攻文勤武，盼他朝能荣登三甲之列，结草衔环，相报您二老恩情……”“什么？你说什么？我，我……大哥……走了……”柳夫人犹如晴天霹雳，惊闻兄长噩耗，一时无语哽咽，立昏将过去。杜升大惊叫道：“姑母醒来，姑母速醒啊……”叫了半天她依然未醒。柳天衍此时也六神无主，无奈只得吩咐丫鬟：“小红，小翠，快扶夫人到内堂安歇！命厨房速备参汤，伺候夫人用下！快去，快去！”两婢女身子半蹲“是”了一声，踉踉跄跄的扶着夫人慢慢进内堂而去。柳天衍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升，老泪纵横叹了叹口气道：“贤婿啊，逝者已矣，你也无须过于悲痛！且安心在姑父这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就是。来人啊，带姑爷前往一层茗香房歇息。”“是，老爷！”家院应声点头。杜升又拱手道：“多谢姑父，小侄先告退了！”“去吧，去吧！好好安寝一晚，明早你自去与玉莺相见便是！”杜升在柳学士的挥手中感激相别，由家院引领下，暂居了茗香客房。柳天衍此时忧心忡忡：亲家翁离世，升儿也算是孤苦伶仃了。老夫还是早日让女儿与他完婚，一方面让他定下心来苦读，另一方面也好绝了太师再度提亲之念。想到这，他不免心中此起彼伏，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安慰。
　　西夹道太师府第。郭方印郭太师此人野心勃勃，素有谋天之志。或许是作孽过深，虽贵为当朝太师，却身染沉疴，未能行夫妻人道云雨之礼。今五十有三矣，早年收一痴儿为继，取名郭有图，大有意味深长之滤，改朝换代之倾。今日里他独坐大堂，心中暗暗恼怒：该死的柳老儿，真是不识抬举。老夫我堂堂太师，三番四次纡尊降贵到他府上提亲，好言好语说尽，这死老儿也不知吃错了哪味药，就是不允将女儿许配给图儿，真真是气煞我也！哼，柳天衍。既然你不赏老夫薄面，可别怪老夫手辣了，老夫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既然你自寻死路，老夫就作个顺水人情，好好的送你一程。哈，哈哈哈……想到得意处，这老贼不免笑出声来。管家郭绣如丈二金刚挠了挠头，上前轻问道：“老爷，您怎么了？”郭太师如好梦猛然惊醒一般缓了一口道：“没什么，郭绣啊，你速去请江南四煞来见，老夫有事嘱托！”“是！老爷！”郭总管领命步出堂外，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带来了四个相貌凶狠，横眉倒竖服饰奇特的家伙。这四人原为绿林出身，平生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郭太师花重金请他四人居府，是为了更加方便的铲除异己，拔眼中钉，去肉中刺。为首的名唤吴方，人称毒煞。只见他满脸横肉抖动，下巴一绺三角长须，满头蓝发，额间鬓边呈铁青色，一身古绿长衫，也不知练得什么邪门武功，竟生就这般模样。老二吴胜，人称地煞。矮若冬瓜，肚子胀的如古锈铜钟，黑脸宛似锅底，发同尖刺，也是一身长衫装束，唯一不同的是衣服为暗褐色。老三吴路，人称笑煞。一眼望去，仿佛始终“友善”对人发笑。身着棕青长衫，一只手已然折断，又仿若隐藏后背之内，随风衣袖飘动，看着一副可怜的装扮。老四吴焦，人称火煞。性暴如雷，半边脸白，半边脸红，毛发皆赤，细看之下宛若一只火鸡无二。身披淡黄长衫，体形巨长，令人心生惊惧。吴方带三兄弟拱手行礼道：“参见太师！不知唤我等兄弟前来，有何吩咐？”郭太师半抬袖手言道：“四位英雄，请坐！老夫有一事相烦，不知？不知几位……”没等老大开口，暴躁的老四吴焦抢先嚷叫：“太师！您老有什么事快快说来，不管是谁，敢得罪太师，老子先活刮了他！”真是生来急躁如星火，不知死后葬何丘。太师虽心内不喜，还是挑了挑长须笑说：“吴老四真是快人快语，你等四人且上前附耳过来，老夫详告之……”只见五人围拢，在交头接耳中密谈了许久许久……言毕，四煞又哈哈大笑，拍手齐说：“妙，妙啊！真是一条妙计！太师高明，我等钦佩之至！”“既如此，四位英雄请先下去安歇，以待入夜行事。切记，万不可走漏风声！”也不知这老贼筹谋的何种毒计，竟如此反复叮嘱。吴方率三人又拱手道：“太师，请放心。我等告退了！”“嗯，去吧！”他此时靠在长椅上面露奸笑：柳天衍啊，柳天衍，到了阴曹地府，你就做个糊涂鬼吧，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