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讨封赏哄妻欢心 过三关悲慨从军

　　察罕帖木儿收复众多州县，又攻克汴梁，捷报频传，满廷欢动。妥欢帖木儿盛赞察罕帖木儿为匡扶社稷之重臣，剿贼平叛之英雄，嘉奖诏谕一连下了三次，擢升察罕帖木儿为陕西行省平章政事，家眷尽受封赏。
　　时朝廷赏赐了柴夫人两支用黄金打造的玫瑰钗，王保保见那金钗打造得精巧好看，便向柴夫人讨要，想送给毛毓璃。
　　柴夫人道，“你倒一直不曾忘了你的心头肉。”
　　王保保笑道，“这是帮妹妹讨要。”
　　柴夫人道，“既如此，你便给你妹妹送去，却把璃儿唤来，我有事跟她说。”
　　王保保遂将那盛有金钗的盒子拿在手里，又转回身来，道，“妹妹只要一支便好，另一支当留给璃儿。”
　　柴夫人道，“我还不懂你的心思，以后休要打你妹妹的名号来讨东西。”
　　王保保欢喜离去，回了卧房，拿着金钗便来逗毛毓璃，问道，“娘子可喜欢？”
　　毛毓璃仔细看了那金钗，又递给王保保道，“不喜欢，你拿去。”
　　王保保道，“这金钗打造得这么精巧，我这男人见了都有三分喜欢，你这女人见了怎么会不喜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太太那里讨来的。”
　　毛毓璃道，“谁要你向太太去讨了，你怎么不让朝廷直接赏给我。”
　　王保保道，“娘子，你又故意败我兴致，莫非又欠罚了？”言罢，便来挠毛毓璃。
　　毛毓璃倒在床上，痒得挣扎不止。
　　王保保又问道，“娘子，这下可喜欢金钗？”
　　毛毓璃道，“喜欢是喜欢，可是不想要。”
　　王保保道，“罢了，好东西还怕没人要？本来这金钗也不都是给娘子的，娘子既不要，我便将它们送给两个妹妹。”
　　毛毓璃起身道，“你一个大男人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想着上进，就知道跟我们女人厮混，三十而立的男人了，还是这般没出息。”
　　王保保歪头叹了口气，不悦道，“大人教训的是，小的今后必当洗心革面。”言罢，起身便向外走。
　　毛毓璃道，“说你两句，又生气了。”
　　王保保停住脚，道，“哪里敢生大人的气？”正要动身，忽然想起柴夫人的话来，便又道，“对了，方才太太让我传话要见你，却不知唤你有何事。”
　　毛毓璃道，“知道了，我这便去太太那边。”
　　王保保来到初蒙帖木儿房里。初蒙帖木儿跟文秀见了那金钗，喜欢得不得了。
　　初蒙帖木儿问道，“哥哥从哪里得来的这金钗？”
　　王保保道，“从太太哪里讨的，这可是朝廷封赏的。”
　　初蒙帖木儿又问道，“哥哥怎会给妹妹送来？嫂嫂可有？”
　　王保保道，“总共就只有这两支，本来打算你嫂嫂一支，妹妹一支，谁知她抽了什么风，赌气不要。”
　　初蒙帖木儿打趣道，“原来是嫂嫂不要的东西又拿来送人，那妹妹也不要。”
　　王保保一听这话，起身夺了金钗便走，边走边心里道，“本想讨你们欢心，你们却都抽了疯，径让我生气。”走到池塘边，随手就要将金钗扔进水塘里，转念一想，“还就不信了，好东西会没人要？”
　　王保保于是拿着金钗奔伊美斋去，本想将金钗分别送给赵余茵跟华质帖木儿，但又怕再在赵余茵哪里碰一鼻子灰，于是直接来到华质帖木儿房里。
　　华质帖木儿见到金钗，自然喜欢得不得了，问道，“嫂嫂跟蒙姐姐可曾有了？”
　　王保保道，“她们不曾有。哥哥觉得只有华质妹妹戴上才好看，因而只送给华质妹妹。”
　　华质帖木儿抿嘴一笑，转了一下眼珠，道，“这金钗打造得这般精美，谁戴上不好看，哥哥单来送给妹妹，莫不是要妹妹做什么事？”
　　王保保道，“你们女人家心儿就是细，哥哥随便送点东西，却要想这想那，妹妹若果真感哥哥这份心，今日便先记下，待哥哥有事相求时，再来帮哥哥便是。”
　　华质帖木儿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岂是随便送的？哥哥将它送给妹妹，妹妹自然会多想。只是这金钗戴一支便好，哥哥将另外一支送与其他姐妹吧。”
　　王保保道，“这金钗本是一对，妹妹戴一支，收藏一支便是，将来若是有了意中人，将另外一支作定情信物送了便罢。”
　　华质帖木儿只道是王保保故意说好听的，料想初蒙帖木儿跟毛毓璃必定有了，因而只管答应着收下。
　　夜里，王保保将毛毓璃揽到怀里，正要睡去，忽然问道，“白天太太唤你何事？”
　　毛毓璃道，“我本要讲，只恐讲了你又要不高兴，今你既问起，我便讲了。”
　　王保保道，“娘子只管讲来，若是惹得我生气了，再将我哄高兴便是。”
　　毛毓璃道，“太太跟我一个意思，也是叫我劝你寻点事做。”
　　王保保道，“原来就为这事。其实我心中早已有了主意，正不知该怎么跟娘子说，今既说到这里，我便将心中想法说与娘子听。”
　　毛毓璃问道，“你心中有了什么想法？”
　　王保保道，“我要跟老爷去带兵打仗。”
　　毛毓璃问道，“真的？你几时有了这想法？”
　　王保保道，“当然是真的，此事我早就想了好久，今你跟太太又来催促，老爷恰好又在府里，我明日便跟老爷去说此事。只是带兵打仗并非儿戏，我万一要是死在了战场上，娘子以后怎么办？”
　　毛毓璃道，“此生妾身得遇夫君，乃妾身之幸。夫君若是战死沙场，妾身亦不会独活于世上，必当随夫君而去。”
　　次日，王保保寻察罕帖木儿言说从军之事。
　　察罕帖木儿听罢来意，冷声道，“让你带兵打仗，岂不是将我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虽然你枪棒娴熟，但内心却敏感倔强，遇事优柔寡断，脾气一旦上来，却又不管不顾。你乃最不适行军打仗之人，趁早断了此念想，免得坑害将士，坏自家性命。”
　　王保保被察罕帖木儿泼了一盆子冷水，灰溜溜地回了房间。
　　毛毓璃见王保保回来，便上前问道，“老爷怎么说的？”
　　王保保回道，“老爷说我做不得那番事。”
　　毛毓璃道，“老爷说你做不得，你便做不得？别人若说你什么事都做不得，难道你便一辈子不去做事了？今你既想好了要做此事，当皆力去争取。有谁天生做得了将军？”
　　王保保闷了一会儿，在毛毓璃的劝说下，遂又起身来寻察罕帖木儿，再三要求随军打仗。察罕帖木儿见王保保态度坚决，便提了三个要求。
　　王保保一时图痛快，尽皆答应，回到房里，心情却异常沉重。
　　毛毓璃见状，便上前问道，“老爷还是不答应你去从军？”
　　王保保道，“老爷要我先做到三件事才答应。”
　　毛毓璃问道，“那三件事？”
　　王保保道，“老爷要跟我比枪，需能跟老爷过得一百回合方可。”
　　毛毓璃道，“你每日舞枪弄棒，难道还怕过不得一百合？”
　　王保保叹气道，“此事不足虑，可剩下两事着实难做。”
　　毛毓璃道，“不知那两件事有什么难做之处？”
　　王保保道，“老爷要你头顶橘子，让我在百步之外，连发三箭，三箭皆能射中橘子才可。”
　　毛毓璃听罢，想了一会儿，道，“老爷知你最是心疼我，也知你箭术高超，故意如此，却是为了考验你的信心。我相信你必然做得到。还剩下一件事不知有什么难处？”
　　王保保道，“老爷令我去砍十个死刑犯的脑袋。”
　　毛毓璃道，“老爷知你性情优柔，此举是为了磨练你的心志，正如夫君所言，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若心志不坚，只恐老爷让你从军是害了你。”
　　次日，察罕帖木儿跟王保保在锦园比武，两人各取了长枪，用布甲包了枪头，大战了一百合，方停手。
　　“你武艺尚可。”察罕帖木儿说道，又令人取来弓箭，递与王保保。
　　毛毓璃早已走到百步之外，并将橘子放到头顶上。
　　王保保手握弓箭，望着毛毓璃，心里直扑扑跳，拽满弓，瞄了半日，愣是不敢射。
　　察罕帖木儿在一边催促道，“为何不射？”
　　王保保听到催促，便向上瞄了一点，松手发箭，那箭矢从橘子上方飞了过去。
　　察罕帖木儿道，“你何日能连中三箭，再来寻我。”
　　王保保蹲在地上，大汗淋漓。毛毓璃走来，好生劝慰了一番。夜里，王保保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箭射中了毛毓璃的脖颈，毛毓璃则一直在向他伸着手挣扎。
　　王保保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此后再也不想从军。
　　毛毓璃不悦，赌气不睬王保保，夜里也不许王保保碰她。
　　王保保恼得不行，怒道，“你非要让我射你，我明日射死你好了。”
　　毛毓璃道，“即便让你射死，也不想整日守着你这窝囊废。”
　　王保保道，“好！这是你咎由自取，明日便射死你。”
　　次日，吃过早饭，王保保正在焦躁，媛儿来传话道，“少奶奶唤少爷去后园练箭。还说少爷若是不去，晚上就别想上床。”
　　王保保闻言，气呼呼地取了弓箭，来到后园，见毛毓璃早已等在那里。王保保犹豫了一阵子，取了箭矢，敲掉箭头，拉弓射去，正中毛毓璃头顶上的橘子。练了半日，王保保终是过了第二关。
　　王保保依言又来做第三件事。那正是秋季问斩的时节，因死刑犯不够，察罕帖木儿又令从军中提来几个红巾军小头目。
　　这日，王保保充作刽子手，早早到刑房画了押，领了鬼头刀，跟众兵勇押着囚犯来到刑场。
　　那刑场设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口，早已得信的百姓纷纷来看热闹，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刑场中央，一个囚犯反绑着跪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低着头，眼泪哗哗地流。
　　王保保倒持鬼头刀，站在囚犯身边，心中充满了怜悯之情。虽然老刽子手早已多番教导，“第一次行刑杀人，莫要觉得伤害了无辜而心生负罪之感，你行刑杀人是维护了朝廷的律例、人间的正义。”王保保心中还是不能平静，看着那围观的百姓，嘻嘻哈哈地评头论足，心中万千不是滋味。
　　忽然旁边有人叫道，“这不是汝阳府的呆公子吗，竟要充当刽子手，来砍囚犯的脑袋。”
　　王保保心中复杂难以言述，被那言语一激，直想去杀那看热闹的百姓，而不是脚下可怜如羔羊的囚犯。
　　王保保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生与死的缥缈虚无，仿佛是跟要被处死的囚犯有了同一种感觉，就那么一刀下去，从此永远别离了这个世间。永远不会再知道这世间的一切了吗？曾经鲜活的躯体白白化作一滩无情的烂肉吗？王保保正在恍惚，却听监斩官喝令道，“午时三刻到，行刑。”
　　王保保闻声一个激灵，心跳如颠，呆痴地看了围观百姓一眼，却见那百姓都安静了下来，尽皆瞪着眼、秉着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等着他。王保保鼓足气力，慢慢地举起刀来，却迟迟不肯落下。
　　“行刑。”监斩官催促道。
　　王保保又鼓了鼓劲，正要砍下，却听那囚犯发出沉闷的一声喘息。原来刚才那囚犯憋了一口气，紧闭着眼，只等伸头一刀，谁知憋了那么久，王保保迟迟没有砍下，实在憋不住了，因而张嘴换气的同时不由自主发出了那可怜的声音。
　　王保保听到那声音，更加不忍心砍下，愣愣地举着鬼头刀。这时，那囚犯因长时间过度紧张昏了过去，围观百姓发出了一阵哄笑，在下面议论纷纷。
　　监斩官令人将囚犯用冷水泼醒，喝令再次行刑。囚犯醒来，见还没死，更加害怕，哭道，“小的犯了多大的罪，竟要死几次。”
　　王保保见囚犯满脸泪痕的样子，向监斩官求道，“可否明日再行刑？”
　　监斩官道，“岂能随便更改行刑期。你若不能行刑，便换他人。”不待王保保反应，便令其他刽子手行刑。
　　王保保立在原地，另一个刽子手举起了大刀，就在那刽子手要砍下的时候，王保保冲过去，将那刽子手撞到一边，也不再多想，闭了眼，挥手向囚犯脖颈砍去。
　　一注热血喷涌而出，险些溅到王保保脸上，看那刀口面时，却发现是斜的，想来是王保保砍歪了。
　　无头尸身倒在地上，一丝挣扎之后，便再也不动了。王保保呆愣着，看着尸身喃喃道，“死了吗？这就死了？死了？”
　　最后，王保保被家奴扶着离去，回到府里，却是谁也不想见，一整天不曾吃饭。
　　柴夫人闻知情景，对察罕帖木儿哭道，“你又何故如此逼他，以前保保那般呆痴，自从有了璃儿，才变得像个正常人，现在又变得呆痴起来，若是受不了刺激，万一疯了---”
　　次日，王保保又要去行刑，这次见到囚犯，却更加不忍下手，因为那个死刑犯是个女的，而且颇有姿色，除了身上衣服朴素外，若好生打扮一下，不失为一个美人儿，看着她，王保保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毛毓璃，如何忍心砍下对方的脑袋？
　　王保保忍不住问那女囚犯，“你犯了何罪？”
　　女囚犯道，“奴婢犯了通奸罪，奸夫误杀了拙夫，因而跟奸夫被判斩首。奸夫昨日已去，只恨奴婢不能跟他同日去。”
　　王保保道，“你为人妇，为何不能守妇道，害死了夫婿，为何至死还不知悔改？”
　　女囚犯道，“拙夫每日饮酒，好吃懒做，时常动手打奴婢，与他在一起，犹如跟畜生在一起，如何为他守妇道！今既死了，在阴间亦不于他相见。”
　　王保保听罢，无言以对，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猛然回身对监斩官道，“她不应该死，她不应该死。”
　　监斩官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为刽子手，如何阻挡大元律法？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监斩官见王保保不动，又喝令其他刽子手。
　　王保保赶忙抢过去，对那女囚犯道，“今日你不可免死，与其让别人杀你，不如让我来杀你，你要是恨，就恨我吧。”言罢，王保保举起鬼头刀，用力砍下去，这次王保保睁着眼看到鬼头刀陷入女囚脖颈，将女囚脑袋跟身子分离，那一幕让王保保心中崩出一股嗜血杀戮的奇特感觉。
　　行刑完毕，这次王保保独身回到汝阳府，见到毛毓璃，大哭不止，流泪道，“我把娘子杀了。对不起，我杀了娘子---”
　　之后几日，王保保又斩杀了几个死囚犯。那些囚犯皆是红巾军头目，大多经历过生死阵仗，刑场上镇定多了，王保保亦有了前两次经验，刑场上心情比之前平复了不少。
　　王保保终于从了军，跟在察罕身边做亲军侍卫，熟悉军中事务。从军之后，王保保又变了一个人，既不像婚前那般木讷呆痴，也不像婚后那般轻易言笑，而是整天一副心事重重又老成持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