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淑丽和赵儿要吹》

　　淑丽耍起性子来谁也受不了。
　　淑丽说：“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厂（水磨河）里吧？”这本来是一句气话，可赵儿活生生又没有听出此话的弦外之音，竟然顺坡下驴道“嗯……那好吧”。
　　淑丽很生气，她想：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以说回去就回去呢？当初拍着胸脯说私奔的万丈豪情哪儿去了？遇到一点儿困难就缩脑袋往后退，真没劲！淑丽不想知道赵儿现在是彻底没辙了，头一晚上因为没介绍信住不了店，只好带着淑丽在火车站候车大厅的长椅子上将就了一晚。守着熟睡的淑丽，赵儿从熙熙攘攘，不断从内地涌来“盲流”们的嘴里得知，千万别往回走，“老家”不行了，没吃的没工作，人又多树皮野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新疆这地方起码人少地多，好赖想想办法就能有口饭吃。
　　听人劝吃饱饭，于是天一亮，赵儿又带着淑丽转到碾子沟长途汽车站，准备奔往下面的地州县。在人挤人客运站排队买票的角落里，赵儿和淑丽又听身边一位大姐说“乌鲁木齐多好，有工厂有自来水、有电、有汽车还有大商场电影院；傻呀，不在大城市呆着，下去肯定后悔死你，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这时大姐身边的男人，又板着手指头凑过来说：“兵团去不成，县上公社更去不成。”淑丽问为什么？那男人把身子又往这边凑了凑低声讲，兵团怎么怎么不好（军事化管理钱少活儿重一天上工都在十几个小时等等等等），公社老百姓那里怎么怎么更不好（烧牛粪喝涝坝水住小趴趴房），怎么说还就是大城市好；水磨河纺织厂多好的单位，我们眼巴巴的就是进不去。听老哥老嫂一句话，别瞎折腾了，快回去吧……”赵儿和淑丽就这样被那两个好心的中年人劝得立在原地，让排队买票的队伍一点点往前挪动，眼看着这些去往下面地州县的人们买上票离开此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俩茫然站在长途汽车站北边的大街上，乌鲁木齐除了水磨河别的地方恐怕是呆不了了：一是人生，满大街没有一个熟人，如此混着连吃饭睡觉都成问题；二是这样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悠，早晚会被厂里人发现，到时候被抓了回去更丢人。于是乎，“私奔”之举，就这样在赵儿的心里退去，如烟云一点点的散尽了。尽管如此，作为一家之主大男人的他又抹不开面儿，张不开嘴说“咱们算了吧，咱回吧”这样泄气的话儿，这会儿他的内心，真还和淑丽想的相差甚远。
　　淑丽抬眼看看赵儿，没说什么拔腿就朝北门方向走去。看着头也不回气哼哼淑丽远去的背影，赵儿意识到淑丽可能又“生气了”。于是他赶紧三步并两步跑到淑丽面前，笑一半恳请一半地伸开双臂拦住淑丽，也不说话就这么挡着不让她往前走。淑丽看看如同做了错事孩子一般的赵儿，心里的气儿反而“拧”起来了，她想想一晃，绕开了赵儿继续往前走……
　　没粮票、又没单位介绍信，两个大活人有钱吃不上饭睡不上觉，这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世界，“私奔”之举动，基本上是抛在脑后没法顾及了没戏了；激情四射的热乎劲，就这样被现实的一瓢瓢冷水浇的灰飞烟灭。说心里话，这也不能全都怪在赵儿的头上，淑丽只觉得，当时信誓旦旦跟离家出走似的，现在看来既幼稚又窝囊。说好的私奔，为什么不把该带的粮票都带上；没有介绍信，怎么就不能赶紧的回水磨河去开一份呢？如此看来赵儿就不是那种主动出击的人，想不出一个像样的办法不说，还人云亦云；别说“像样”连“不像样的办法”也没有，一路上只能听之任之任人摆布！果真要把自己的未来交给这样一个老实、缺乏闯劲、头脑死板的男人行吗？
　　淑丽如此这般想着，赵儿还在那里皮笑肉不笑的晃动着、打着手势让她从这边走，淑丽火冲脑门，拔腿“嗖”的一下跑了出去，眨眼她的身影消失在城市黄昏的巷子里。赵儿的眼睛不够使了，跑跑停停站住了瞧瞧再跑再追……他俩就这样，围着回水磨河四路公交车站北门这一块儿，你躲过来他追过去。
　　天已经傍黑，加上淑丽的情绪蛮拧，她就是不想在四路车站，遇见厂里的某个熟人，胡乱地走错了好几个街巷，等“磨蹭”着到了回水磨河的四路车站，发往厂里的末班车早已经走了。精疲力竭的赵儿，这会儿蔫头耷脑地蹲在地上想辙；淑丽心里有一股恶作剧之后的小乐趣，她依住公交站牌，眼望别处等赵儿发话，看他如何是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辆吉普车突然停在了他俩的面前……
　　侧面而来的是厂里另一个司机小金，他正开着曾经属于赵儿的那辆吉普车。赵儿如遇救星般“腾”的一下站起来，朝已经从驾驶室伸出脑袋的小金扑过去。
　　其实小金今天是领了厂里交代的任务：“金子，这两天去城里办事，一定注意找找赵儿这个臭小子，要是看见了，说什么也要把他给我弄回来，捆绑拉拽连哄带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他装车拉回来！”老班长说到这儿嘴唇稍微哆嗦了一下。小金很会办事，当远远看到无望蹲在那里的赵儿，就有了“带走”这小子的办法了。
　　“嘿，赵儿，快上车，我正好路过看见你，你小子真福气，刚好车里没人……”金子尽量显出没事人的样子，他说话的语气包含着“别担心，你和你对象逃跑私奔的事儿，我啥也不知道，就是突然碰见了，顺便带你一程，没别的”之意。
　　赵儿“嗯嗯”地点了头，又赶紧返身跑回去拉淑丽过来，可没想到淑丽把身子一拧小声说：“我不。”
　　“好好的车（来了），你不坐，还打算摸黑走回去吗？（看见组织赵儿现在长脾气了）”赵儿压住了不高兴，低声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淑丽更是来气，说话间她拔腿便跑。这一回儿赵儿反应够快，他在淑丽拔腿的同时，一个健步冲上去就把她抓了回来。赵儿也顾不得有金子在场，奋力拖着淑丽就上车，这期间只听见淑丽只小声道“弄痛我了”……
　　赵儿拖着淑丽到后面座位上坐下，关好车门说了声“开车”（这会儿赵儿不但脾气大涨，还充满了自信）。前面的金子转过脸“嗯”过一声之后，便挂档松手刹踩油门，车子就朝水磨河方向疾驰而去。
　　金子双手扶着方向盘，在开车注视前方的时候，也不时地抬眼从后视镜里扫扫身后的赵儿和淑丽，错过了一辆大货车后，金子说他等会儿还要去趟虹桥（前书中说过的那一片坟地）。赵儿先是没当回事儿，只草草地“嗯”了一声，可又一想不对劲，赶紧地问道：“虹桥，怎么了？谁……”
　　“昨天晚上那个谁，没了……”金子的声音有些低沉。
　　“谁？”赵儿手扶副驾座椅靠背，身子往前倾着急切地问。
　　金子说是看食堂库房的老革命老李头。赵儿说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没就没了？金子说老李头前天晚上想，天一亮自己该退休了，看着满库房码着的面粉，头脑一热就把公家一袋面扛回家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国家困难时期，粮食金贵他竟然敢把大家的口粮窃为私有拿回家？！也该他倒霉，他偷的这袋面封口没扎严实，厂保卫科樊科长顺着一路洒下的面粉印迹，毫不费力，就宣布厂里这起首次偷窃要案已经告破。老革命老李头受不了这突来的灾难、更受不了被组织关押的屈辱，就在保卫科的黑房子里，解下裤腰带搭在暖气管上自尽了……
　　在车快到虹桥之前，赵儿和淑丽还从金子嘴里得知，老班长因为老李头的突然死亡，受到了上级组织严厉的批评；听说那个自作聪明的樊科长，还要做深刻的检查，并责令厂里一定要厚葬老李头，所以金子要赶着去老李头下葬的地方，给在那里连夜加班挖坑修墓的人们送吃送喝。说着金子抬手臂头也不回，朝后晃了晃说：“你们饿了，后座后面有吃的，面包、汽水、馕、西瓜葡萄拿了吃……”听说有吃的，赵儿赶紧转身爬过去，伸手抓了一个面包就往嘴里填。淑丽在暗黑里面朝赵儿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愤然一转身朝车外的夜色望去。这时赵儿从后面递上一个面包过来，小声说：“给……”赵儿说着，那面包的手在淑丽的肩头碰了碰。
　　“我不饿，你吃吧。”淑丽头也不回只小声说道……
　　车子从公路拐向通往虹桥的那条土路，走了没多远就停下来。金子和赵儿到车后拎了所有的物品，开始惊恐的淑丽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是谁说了句：“你在车上等着，我们去去就来。”然后俩人小声说着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淑丽觉得赵儿这会儿早已回到从前，好像这两天他们私奔的事儿，根本就不存在！就这样把她丢在阴森森的坟地旁，真他妈操蛋！淑丽心里骂着，眼看着那俩人的背影，从她面前那块车窗玻璃中渐行渐远，眨眼就消失在月光下那芝麻一样密布的坟堆之中，一切都没了回音……
　　也许是冷，也许是被这夜晚幽幽的坟地所吓，总之自赵儿他们走后，淑丽就一直在哆嗦，哆嗦中的她已下定决心，从此要和姓赵的一刀两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