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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从空中俯瞰,他摄入了大地之魂

作品名称:瞬间之恋(小说)      作者:陈兵      发布时间:2017-10-16 14:57:35      字数:4347

  第八章从空中俯瞰,他摄入了大地之魂
  
  赵承安经历了多次飞机拍摄,没有一次是顺利通过的。有时答应他第二天可以飞了,可是到了晚上又通知不准飞了。他们只得连夜开车到军区作战部,又找宋汉良的秘书,帮着解决问题。
  有时都上飞机了,安全带也系好了,螺旋浆已经转动起来,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还有什么什么问题没解决,又会把他叫下来。在哈密拍土鲁番鄯善那一次,飞机都开始滑行了,又来通知说不能飞,因为还有什么费用未付。
  还有一次,他们已经在飞机上作好了准备,刚要起飞,突然又不让飞了。他问机长为什么。机长说,共军不让飞。什么,共军不让飞?他一打听,原来机长在开玩笑,是因为阿富汗在打仗,实行空中管制,上级不让飞。
  在库尔勒那一次,原本要飞阿克苏,却忽然被通知不能飞了,也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很着急,赶紧去找部队,找部队的作战部。可是作战部的人根本不理他。他把自己的情况介绍了一下,隐约带出有自治区领导批示的意思。那个人军阶并不高,可是口气却特别强硬。他说,你不用说这个人那个人,告诉你吧,我们只听总参的。你说江泽民我们也不认。我们只认总参。一句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有些地方不能飞,如太高的山上不能飞。塞里木湖上也不能飞,水上有吸引力。天气不好也不能飞。
  他第一次联系飞机,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从三月份开始报批,到六月份还没批下来。他住在航空招待所,每天吃军人一样的饭菜,真有些着急,可又不能放弃。后来他才琢磨出其中道理。不是军队的办事效率低,实在是他们这件事太小,太微不足道了,又与军事无关,到哪里都不被重视,不管什么人都可以把它搁置下来,搁置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后果,而要办起来却可能产生一些麻烦。军队是一部庞大的机器。这部机器中的任何一个齿轮,都不会因为你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停止一下转动。也许赵承安压根就不该来触摸这部机器。
  也不是获得批准了,就能顺利地拍摄。他第一次飞伊犁就很不理想。
  他们第一天到伊犁以后,准备第二天飞伊犁河谷,飞昭苏。在昭苏上空可以看到托格尔峰,那是南疆和北疆交界的山峰,非常美。可是飞行员很不配合,早晨迟迟不起床,起来了又瞎折腾,半天还没吃早饭。赵承安很着急,就跟飞行员吵起来了。他说,我们是付了费用的,是定了协议的,不是白坐飞机,不是出来玩的。你实在不愿意飞就算了。我们坐车回去!同行的朋友都为他捏一把汗,怕把飞行员得罪了会在飞机上报复,故意搞得上下颠簸,让你呕吐难受,你还怎么拍照?没想到这一吵还管用了,第二天还配合得不错。
  开飞机毕竟不同于开汽车。除了首长的专机,这位飞行员大约还没听说过飞机也可以为哪个人单独服务。他也不知道这次出航究竟是谁和谁定的协议,只知道这是领导派的差事。既是领导派的差事,完不成任务也是不行的,便只得照飞。但他还是没飞昭苏。在特克斯上空,赵承安突然发现,下面那个城是一个八卦城。这种独特的城市布局他还从未见过,在新疆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他要好好拍下来。可是还没等他拍几张,飞机很快就飞走了。后来那一张八卦城的照片拍得很好,是他又去了一次,利用人家飞机作业的时候拍下来的。
  报批的手续固然难办,一旦被批准上天,还是让他激动不已。他至今都忘不了那些紧张、寒冷而又兴奋的时刻。
  每次航拍,上飞机的并不是赵承安一个人。同他一起登上飞机的,还有他的助手、领航员以及随机采访、拍录像的人等。航拍时舱门是一定要打开的,否则效果不好。飞机飞起来风很大,即使是在夏天,坐在上面也很冷。赵承安一直跪在舱门口,身上系着安全带,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大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转瞬即逝的美好景物。因为飞机有颠簸,须用五百分之一秒或千分之一秒的速度拍摄。环绕准噶尔盆地一周,要连续飞行八个多小时。
  有一次,冬天飞越天山,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根针扎在身上。领航员裹着大衣卷缩在背风的机仓角落里,冻得都熬不住了。机组里的人对赵承安这种行为很不理解:这老头,有啥把他钩住了,那么大的精力,那么大的瘾!他们哪里知道,此时此刻的赵承安,他的精力都聚集在摄影的镜头里,把什么都忘掉了。他的脑子像计算机一样迅速地搜寻着数据,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判断,不断地变换着不同型号的相机和镜头,紧急地调整光圈和速度,不停地按动快门。而这一切的苦和累对于他,还觉得是一种享受呢。
  为拍摄新疆大地,他曾无数次飞上天空。他像山鹰一般在帕米尔高原上空飞翔。他仿佛登上了“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山的肩膀。博格达山峰近在咫尺。天山库尔德宁的雪岭云杉就在脚下。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山体的皱褶,在更大的范围内欣赏了库尔敦大草原的辽阔、美丽和壮观。秋天阿尔泰的原野像五彩斑斓的调色板。巴音布鲁克草原上的曲流河像飘舞的绸缎。夕阳下的塔里木河像奔月的嫦娥。塔克拉玛干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像波涛汹涌的大海。
  当飞机飞离地面的时候,赵承安觉得自己真的像一只鸟儿,在蓝天下,在大地上空飞翔。离开地面,反而觉得大地变得亲近了,变得亲切了。只有在空中俯瞰大地,才能看见大地的胸膛,大地的胴体。只有在空中俯瞰大地,才能感觉到大地的心跳,大地的运行。山川是大地的骨骼;河流是大地的血脉;田野是大地的肌肤;草地和森林是大地的盛装。只有在空中,才能更好更贴切地欣赏大地的完美。
  在空中俯瞰新疆大地,新疆大地美得让人心颤,让人震惊。上天一百次,也拍不完新疆大地的美。每次上天,他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激情。
  这种时刻,可以借用艾青的诗句,来描绘他的心境: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的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他要厮守这片山川热土,直到地老天荒。他宁愿把自己的全部身心,化作新疆大地的灵魂。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飞行员都那么傲气。有一次赵承安搭乘运5飞机拍摄准噶尔盆地。那个机长就十分热情。飞机从乌鲁木齐起飞,用四个小时飞到阿尔泰,在阿尔泰休息了半个小时又马上返航。飞到阜康上空时,飞行员问:老赵,到天池旁边了,上不上天池?他兴奋地说:上!飞机开始倾斜着爬高,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好像在作特技飞行。赵承安想不到会飞成这种样子。他坐在舱门口,巨风在耳边呼啸,好像就要被抛出舱外了。天池的美丽风光尽收眼底。他不停地按动快门,完全把危险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了,心想这才叫无限风光在险峰呢!他拍到了夕阳下的山峦、山谷中的红叶、博格达冰峰下的天池湖泊等难得的风景。飞机在乌鲁木齐机场降落时,正巧太阳下山,又拍到了夕阳景色。那一天飞了八个多小时,可是赵承安却一点也不觉得累。
  拍摄塔里木盆地更离不开飞机。因为没有沙漠公路,到沙漠井队去上班的人都要乘飞机。好在每一个沙漠井队都有便捷式的飞机跑道和停机坪。他们对飞机控制也是很严的,要乘飞机拍照并不容易。赵承安在拍摄塔里木盆地时,首先提出了使用飞机的报告,经过了有关部门的批准,这才使拍摄得以顺利进行。
  拍摄新疆大地,要进行多次航拍。既然报请航拍十分困难,领导不可能派专机,自己又花不起钱租用飞机,赵承安有时就只好搭乘便机。
  在新疆有搭乘便车的传统。赵承安也有搭便车的经验。无论是在出发地,还是在半路拦车,只要是顺路,车上又有空,司机都有可能让你搭上他的车,有时甚至搭乘很远。赵承安自己在没有汽车之前,外出拍照经常要搭便车。
  搭乘火车的情况是很少的,除非铁路部门内部的人。
  搭乘飞机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赵承安却要破天荒地搭乘飞机。
  拍摄塔里木盆地的时候,有一天在阿克苏,他看见一架运12飞机停在那里。他猜想这架飞机可能是新疆通用航空公司的,一打听果然是,要飞阿尔金山执行任务。他立刻想到,这是一次拍摄阿尔金山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便决定抓住机会,搭乘便机进行一次阿尔金山的航拍。
  如果是一般人来搭乘飞机,机长可能只会给他一个白眼,认为这人有病。可这是赵承安,租用过通用航空公司的飞机,是他们的熟人,又是新疆有名的摄影大师。他上飞机拍照是工作需要。自治区领导都批准过他上飞机。
  不过当他向机长提出自己的要求时,机长还是断然拒绝了。
  他向机长介绍自己,说他和通用航空公司很熟,和他们的老总也很熟,有过业务上的一些来往,给他们作过挂历作过画册,说他搭乘飞机并不是随便玩,是为了完成任务。他又和机长套近乎,把在山上捡的羚羊角送给他。
  机长不再断然拒绝,但他有足够的理由不让赵承安搭乘飞机。他说,搭乘飞机本是违章的,把舱门打开更是严重违章。这种运12型飞机,机舱是密封的,在机上要用氧气,而机上的氧气只够机组人员使用,没有多余的。
  赵承安说,他可以不用氧气。阿尔金山不过四千多公尺,六千公尺的高度他也上去过。
  机长说,搭乘飞机风险很大。不仅搭乘的人有风险,公司本身也有风险,而且他们的风险更大一些。
  赵承安说,不用航空公司承担任何风险,一切风险都由他自己承担。
  机长仍是摇头。
  赵承安并不灰心。他说,咱们一起到邮电局去给你们王总打长途电话,你说你的理由,我说我的理由,最后王总再说不行,我就死心了。
  没有手机,打电话要到邮电所去。
  这个小邮电所不开通长途。他向邮电所解释,自己的事情紧急,必须立即与航空公司的老总取得联系,否则就耽误了航班。邮电所破例让他到机房里去打。通用公司的总部在石河子。从南疆到北疆石河子的长途很难打,打了半天终于打通了。他恳切地说明这次搭乘飞机的迫切需要,和机会的难得。他怕老总一开口就拒绝,抢先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经和机长谈过了。我明白这是个责任问题。我给你写个保证书,你让我写什么都可以,只要让我搭便机就行。他把自己的保证向老总说了一遍。
  老总无奈,终于破例同意他登机了。
  上飞机之前,他写下了自己的保证书:本人愿意搭乘这架飞机,完全是出自本人自愿,如果遇到任何不测与意外,均与机组人员无关。
  他终于成功地拍摄到了理想中的阿尔金山。
  后来,航空公司的老总看了他拍的照片,果然精美绝伦,和自己眼见的大地美景又有不同,高兴地对他说:老赵你真行,把阿尔金山拍得这么美。我请你当我们的荣誉职工吧,给你发聘书。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飞呢,你都可以随机拍摄。
  他的空中飞行是如此的不易。他对空中飞行又是如此的迷恋。2004年11月,《中国摄影》约他写一篇航拍体会的文章。他以《在空中睁大眼睛》为题,写下了他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体会:
  我在空中俯瞰新疆大地,感到新疆独具的魅力。对这些自然景观,已经不是平时视觉中的具体形态,产生了许多难以琢磨的抽象因素。在空中,我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韵律、节奏、起伏、虚实、进退、蜿蜒、奔泻、呼应、浓缩、扩散等富于生命张力的美感元素。一上天空,我就会睁大眼睛,撑开思维,大脑就像一台记算机在不停地运转,不停地搜索我要表现的视觉意境。
  他还想再策划一次,对塔里木河作一次航拍。
  他还准备专门出一本空中摄影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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