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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离别

作品名称:香椿树      作者:王能伟      发布时间:2017-11-01 14:39:42      字数:5097

  聚也依依,别也依依。
  仅仅几天时间,乡亲们和游击队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程大山在忙着寨子里的重要事情时,游击队队员自觉地帮助寨内的乡亲们干这干那。有的是孤寡老人,队员们则帮着担水,扫地,整理房间;有的房顶漏雨,队员们则爬上房顶修补;,有的孤儿寡母,队员们则帮着干起了地里的活……
  乡亲们都说:“活了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当兵的,他们放下枪,像是自己漂泊在外的子女突然回来,在家里干这干那。以前,寨子里也闹过兵,那些兵穿戴整齐划一,绿军装,长筒靴子,肩上挎着步枪,一进寨子,把他们集中起来,拿着黑乎乎的枪口对着他们,逼着他们把家里仅有的粮食和香椿交出来,不缴都就是个死。寨子里的李大爷是个孤寡老人,几乎靠乞讨生活,那次,他家没有粮食,被他们当官的掏出盒子枪给毙了。当时,那个惨状目不忍睹,血流了一地,为了震慑乡亲们,他们还用剌刀划开了李大爷的肚子,肠子露出来了,还冒着热气,真是禽兽不如,惨无人道。还有就是闹匪灾,那些土匪进寨了就烧杀淫掠,搞得寨子鸡犬不宁,生灵涂炭。”
  乡亲们流着泪向游击队员诉说这些年所受的灾难,王三霸和金三好更是凶狠,寨子里更无王法,他们就是王法,在寨子肆无忌惮地掠夺,民不聊生。
  游击队队员说:“大爷,大娘,我们是农民的子弟兵,专为穷苦百姓说话打天下的,你们不要怕,有我们在,定叫那些强盗从人间彻底消失。”
  乡亲们都夸道:“这些孩子真是我们的好儿女。”
  送行的队伍拉得长长,一位老大娘把自己做的一双千层底交给一个游击队队员,说:“孩子,穿着它,打坏人吧。”
  队员也被乡亲们的真情所打动,他们紧握着乡亲们的手说:“爹娘,儿子会回来看您们,您们要保重身体。”
  高玉秀背得是两袋香椿,急匆匆地赶来了。
  昨天,老孙头与李忠义在一起聊了很长时间。得知他们是落难逃亡到这里的,还帮他们消灭的地主恶霸,这种义薄云天的情怀让老孙头肃然起敬,他找到姜阿三和荷花,问寨子里哪儿有多余的房子?荷花说,寨子里多的房子也就是王三霸的房子了,大厅堂肯定是寨子里办公用的地方,多余的地儿就是王三霸的香椿手工作坊。老孙头说,那好,就把那手工作坊和旁边的那些房子给他们的,他们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荷花和姜阿三都同意老孙叔的安排。当即找到李忠义一行人,把老孙叔及他们的意思说了。李忠义很感激,他们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的窝,有一个安稳的家了。他们在荷花带领下,去了那地方,环境很好,房子也多。中间是排三间大瓦房,是加工香椿的地方,前边各有一单间的瓦房,分别是男工和女工的宿舍,男工宿舍要大一些,女工宿舍要小一些。李忠义就把房间分配了一下,老王爷和高玉秀住在作坊的一间屋子间,剩下的两间继续作为作坊,那可是他们生存下去的经济支柱,大妮二妮住男工宿舍,这间屋离作坊只有半里地,咳嗽一声就可以听到,便于照顾王爷,他住前面的那间女宿舍,可以看到寨子里的一切,像门神一样守护着他们新家的大门。
  这两袋香椿是高玉秀从作坊里搜出来的,是上好的香椿,也是她们这个新家的一家人的口粮,可现在亲人要走,亲人们也没有口粮,这是她知道的,因为昨天田习文告诉她,游击队断粮了。这一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路上山高路远,随时都要参加战斗,饿着肚子怎么打仗?况且这里面还有自己亲爱的人,自己心里一直惦念着的人。
  是夜无眠天已昼,人依渺渺,怠容憔悴,幽念织愁,不见君牵袖。
  高玉秀走到程大山队长跟前,田习文站在他的身边。她拿眼睛斜视了一下田习文,露出幽幽的目光。这次战斗很顺利,而且损失降到了最低,游击队是田习文请来的,是来救火的,救火如救命,若没有游击队,只是田鼠的自卫队,也许他们一行人此时早已过了奈何桥了。她曾想过,田习文肯定是要跟着游击队走的,他的内心想什么,高玉秀最清楚,他与程大山队长一样,心系的是天下苍生,生灵涂炭的劳苦大众,因为他们的眼里有着坚毅而自信的目光。她也想过跟着游击队,这样,天天就能与文哥哥在天天在一起了。她曾把这个想法私下里与程大山队长交谈过,没有与田习文说过,以前,她觉得爱情应该直白一些,不应遮遮掩掩的,自从与田习文相逢后,她改变了这种看法,爱情应该如文哥哥眼中那种坚毅而自信的目光,应该是彼此心领神会的,太过于直白而干瘪瘪的枯燥无味的,一个眼神就能传达。她与程队长说,她想跟着游击队。程队长明白他的意思,半开玩笑地说,你是想跟着田习文吧。她低头不语。过一会儿,田习文能留在虎寨吗?程队长说,不行,魏老师走的时候,给我下了一道死命令,无论如何要把田习文带回去,要是田习文少了根头发,就要我的人头给换上。高玉秀说,那我也跟着你们游击队吗?程队长说,你爷爷怎么办?是呀,爷爷已是髦耋之年,自己不在身边不放心。她犹豫着。程队长又说话了,秀姑娘,你放心,你的文哥哥,我一定给你看管好,你在家里照顾好爷爷,作好我们坚强的后盾,我们随时会回来的。说的,高玉秀眼泪汪汪的。
  聚也依依,离也依依,问君何时是归期?君无语,心流泪,无期也许是有期。
  田二丫站在程大山的身边,她小巧玲珑的个子,站在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身边,她显得格外小鸟依人,经过一次战斗,当炮弹飞来的时候,这个高大的身体为她撑起了一片蓝蓝的天,男人被流片击晕了,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一股男子汉的气息被她吸入,她有些窒息,身体飘飘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紧紧搂住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田习文对自己的冷淡,她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情愫,当看到程大山的脸上血肉模糊,她吓得哭了,当她静下来的时候,眼前总浮现程大山的身影。眼前,两个男人都在他身边,一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也是自己心中仰慕的男人,而另一个男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短短几天,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她该如何面对?
  高玉秀把两袋香椿递给程大山,这是两袋上好的香椿,她说:“程队长,玉秀也没有什么送你们的,这两袋香椿你们带上,饿了可以生嚼着吃,打个尖儿,免得饿肚子。”说着,她拿眼睛瞟着田习文。
  程大山看在眼里,接过香椿,递给赵胖子。说:“田老弟,我刚才走得匆忙,钢笔落在大厅里的办公桌上了,你去给我找找,快去快回。”
  他说话时一本正经,连旁边的田二丫都觉得是真的,就说:“程队长,让我去找吧,文哥哥还要跟你赶路呢。”实际上,她也要跟他们一道,因为游击队去的地方经过涝池堡。
  程大山说:“田老弟腿脚利索,让他快去快回。”
  田二丫信以为真。
  高玉秀明白程大山的意思,这是给她和田习文饯别的机会,她扭过头悄悄地格格地笑了。
  田习文听了程队长的命令,立即转身往回走。
  高玉秀追了上去,拽住了田习文,把他拉到了路旁的小树林。
  田习文以为程队长的话是真的,说:“秀妹子,队伍在前进呢,我得赶紧去大厅寻回钢笔赶上队伍呢。”
  高玉秀格格一笑,指头在他头上的一戳说:“你个笨呀,说你聪明,而此时却笨得像头猪。”
  田习文说:“秀妹子,难不成是程队长专门支走我的吗?”
  高玉秀没有正面回答田习文,做了个鬼脸,嗔怪道:“你说呢?”
  田习文没有回答,此时,他已明白程大山支开他的真正意图是为了让他与玉秀小别。
  娇语模喉,望郎影,揣郎思,欲语还休。高玉秀突然有些心慌害羞起来。以前,那个胆大心细、不知天高地厚的侠女哪里去了?此时,却变得羞羞答答,扭捏起来,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情感?
  几度光阴荏苒,愿未了,何止情浓。田习文怔怔地望着玉秀,胸怀大志向天穹,烽烟四起,为求真理抛头颅。通过这次战斗,他与高玉秀很默契,出色完成任务,为胜利打响了第一枪。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而他通过这次战斗,让他看到了解救穷苦百姓的希望,那些英勇的游击队队员是他的榜样,让他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可此时,在这个国破家亡民不聊生的战乱时代,他能儿女情长吗?战场上,子弹不长眼,此次跟着程大山去魏老师那儿,注定以后过得是那种刀尖上舔血的生活,说不定那一天他倒下了,他不愿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过那种守活寡的生活,他对玉秀的冷漠无情,实际是在保护她呀。
  他对玉秀望了望,欲语还休,只说了句:“秀妹子,你保重!”转头欲走,追赶队伍。
  世上纵有昙花一现般的爱情,不求长厢期守,只求此时拥有。高玉秀再也忍受不下去,火山也需要爆发,今日一别,何日相见?她张开双臂,从后面反抱住了田习文,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心砰砰直跳。
  田习文感觉到了,感觉到那颗火热的心和蕴藏在心底的炽烈情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不能辜负一个女人对的爱情,他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高玉秀,两张干涸的嘴唇想到吮吸着,两颗激动的心跳动着,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两行激动的泪水流在彼此的脸上,他们吻得天昏地暗,海枯石烂……
  人的一生有许多珍贵美好的东西值得回忆,可真正记下来的东西又有多少?只是那么一会儿,或者只是一瞬间,高玉秀觉得过了一生,田习文也觉得过了一生,那种无形的烙印已经深深得烙在他们的心里,值得一生去回味。
  队伍已经去得很远了,该走了。田习文附在高玉秀的耳旁说:“秀妹子,我会回来的,你等着我。”
  高玉秀乖巧地点了点头,此时,她不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侠女,而是一个温文尔雅的淑女。
  相互牵着的手慢慢地分开了,慢慢地滑落了。男儿有泪不轻掸,田习文强忍着眼泪扭头去了,去追赶队伍了。
  高玉秀目标送着他远去,背影渐渐小了,不!高玉秀又追赶上去。
  队伍已经行过岭上的那堵城门,田习文追过了石彻城门,高玉秀追到城门跟前,她站在高高而又威武的城门上,望着那最后成了一个小针点儿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该说再见。她挥了挥手,默默地说:“再见了,我的爱人,祝你一生平安!珍重,我等你回来。”
  田习文追上程大山的时候,已是满头大汗,有些气喘吁吁了。田二丫见状,忙从兜里掏出香帕,给他擦汗,很关切地说:“文哥哥,看把你累的。”
  程大山在一旁看着,真有点儿羡慕,戏笑道:“二丫妹子真温柔,我头上也有汗,要不,也给我擦擦?”
  田二丫转过身,真的要给程大山擦拭额头的汗,对于这两个男人,在她内心的那杆天平称上摆上同样重要的位置。
  程大山见田二丫真的要给她擦汗,忙用手挡住了,说:“二丫妹子,我是跟你开了个玩笑,我怎敢劳你的大驾。”
  田二丫收起了手帕,见田习文没寻着钢笔,就问:“文哥哥,程队长的钢笔找到没有?”
  田习文没说话,只拿眼睛望着程大山。
  程大山又在内衣口袋里摸了一遍,显然,这是做样子给田二丫看的。他竟在里兜里摸出了笔了,说:“哎,你看我这记性,钢笔放在里衣口袋了,还让田老弟白跑一趟。”
  田习文看在眼里,他当然没破事情的真相。
  没有高玉秀,田二丫心里自然就敝亮多了,两个男人与自己同行,他就是宠儿,一会儿要喝水,让田习文给她找水喝,一会儿腿脚酸了,让程大山扶着她走。惹得游击队队员格格地窃笑。田习文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在他心目中,他没有妹妹,这个可爱矜持又调皮的丫头片子就是他的亲妹妹,就是他的亲妹妹。
  队伍行了一天,田二丫的脚还真的给磨破了,程大山自幼在山上寻个草药,他寻了些草药给敷上,当看田二丫难受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一阵阵难受,经过这次战斗,他与田二丫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个富家小姐的个性还真不一般,富有同情心,心地善良,能与他们这些贫苦子弟打成一片,从内心上讲,他很喜欢这个妹子,并且,他也看出,田二丫心里也是有他了,尽管田习文插足其中,他早就看出了其中玄机,田习文心中有了玉秀。时间会证明一切,另外,自己过得上刀下火海的行当,在风尖上闹革命,岂能儿女情长?
  队伍走近了涝池堡,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田二丫终于要回家了,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惆怅。兴奋的是终于回家了,惆怅的要与自己心爱的人分别了。她望望程大山,又望望田习文,不知说什么好,心有千言万语,竟一时说不出口。
  她对两个男人说:“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她拖着受伤的腿脚一瘸一拐地向堡里走去。
  程大山命令队伍原地休息,问田习文:“田老弟,到家门口了,也不回去看看?”
  田习文叹了口气,说:“哎,还是不回去了。”回去了,他真不知如何面对阿爹阿娘,还有田二丫。
  不大一会儿,田二丫带着田鼠又出来了。田鼠驼着两袋粮食。
  田二丫走近程大山,说:“程队长,这点粮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程大山的眼里尽是感激的目光,说:“我代表游击队谢谢二丫妹子。”
  田二丫又走近田习文,眼里带着怨气,把手里的一包东西递给田习文,说:“文哥哥,这是我在堡里没事的时候,做的一双布鞋,这一路,山高路远的,别磨坏了脚。”说罢,竟扭过头抽泣起来。
  程大山和田习文慌了手脚,不知怎样安慰才好?
  这时,堡主田光增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走到田习文跟前,手举起半空又放下,沉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拿出一包银子,递给程大山,说:“这是涝池堡的一点儿心意,烦你照顾好小儿。”
  说罢,拉着田二丫一步一步地向堡内走去。
  问君归期是何期?君不语,泪在流,无期也许是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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