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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鬼晶      作者:东风那个吹      发布时间:2017-09-21 10:29:30      字数:3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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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我都闷在家里写《鬼晶》。我和姚二草的沟通内容全在企鹅里,两年多没见,我们似乎只能在企鹅里聊天了,只有在企鹅里,姚二草才恢复到我记忆中的样子。
  写得实在累了,我便翻阅和姚二草这些年的聊天记录。企鹅公司的确很强大,两年多前的聊天记录它还帮我存着。
  姚二草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是我最关心的。我不停地往前翻,一直翻到姚二草回到小李庄的那天。
  姚二草回庄那天,小李庄的主道两旁坐满了闲人,这些闲人多半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他们个顶个都是无比开朗,无所拘束的。
  姚二草和于平一前一后地走,于平领着一岁多的大丫头。他们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两个大包,一人背着一个。姚二草在城里这么多年,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寥寥可数。结婚后,于平一直在家,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照顾年迈的姚金刚。按照姚二草说的,人在外可以长霉生蛆,但不能让自己的家长霉生蛆。姚二草一年必须回家几趟,这是姚金刚的死命令。
  于平终于在姚二草的几次返乡中鼓起了肚皮,直到生下大丫头后才和姚二草一同进城。进城的大巴上,她说城里多好啊,城里那么热闹,再怎么也憋不坏人。
  于平经常带着大丫头到城里人多的地方去,她的残缺的耳膜一下就被震响了。她心说要是我早来城里,耳朵早就听得更清晰了。她抱着大丫头走在街面上,总要有意识地靠近来往的行人,她对行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兴趣,听到一些古怪难懂的,她便自语道,哦,原来城里人是这样说话的,这真有意思。
  她开始学城里人说话。饭口时,她打电话给姚二草说,你丫头她妈喊你回家吃饭。吃饭时,她又说,二草,在我之前,你有“女票”吗?你知道凤姐找到男朋友了吗?姚二草不以为然,他奚落于平这种土包子如今是要到地里刨才能刨到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对城里这样陌生的?那些走在大街上的是什么人,他们多半都是进城的,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于平自然听出姚二草的揶揄意味,但她不生气,只咧嘴笑,天生的半哑让她说话很吃力,笑起来嘴巴也是痉挛般时大时小。
  于平开始仰望天空,城市的天空虽然没有小李庄的蓝,但天空下会有她的一处小天地。姚二草在冲压厂时就说会给她在城里买套房子,于平问房子能有多大,姚二草说起码有家里的“四层睡楼”那样大。
  姚二草刚提出要回小李庄时,于平就觉得她四层睡楼那么大的房子指定要泡汤了。姚二草脸色发黑,眼珠子发红,他不再望向天空,不再关心他的四层睡楼,就是和于平的谈话也是越来越少。
  临回时,姚二草烧了城里的多数家当,他蹲在这些家当前,一直看到它们被烧成轻飘飘的灰烬。于平走过来说,这儿我可没怎么看够……
  长途大巴驶入县城,再由小中巴驶过小李庄。姚二草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下肚,他的脸色不再黑青了,眼睛内的红丝也少了,他想从这一刻起,先前的姚二草已经死在城里,被人丢进窨井,经过蛆虫咬噬,全然不在了。
  以前,姚二草回小李庄时,最怕经过庄中的这条主路,但凡不是农忙,这条路两边总是坐满了闲扯的人。经过此处,必要的招呼是不可少的。一下碰上那么多人,打招呼也就成了问题,漏掉哪个都不好,一旦漏掉或者眼光没有扫到的人,私下里就有说头了,不消几日,有关你姚二草外出几年,瞧不起乡里人的说辞就会在小李庄的上空乱窜。
  这次,姚二草决定改一改。
  在离这些闲人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姚二草撂下背包,掏出一包城里带回的香烟,紧步走着,边走边撕开香烟的封口。坐在路边第一个是我二十三叔。二十三叔巧嘴快舌,他见从不抽烟的姚二草掏出了烟,料定这烟一定比他烟包里的烟丝耐抽,于是,还没等姚二草走近,竟头一个站起来了。
  姚二草似是被主动起身的二十三叔打动了心扉,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本来烟是放在左手的,这一握便把烟顺势移到了右手。握了一阵,姚二草遂想到散烟,但他此时颇为踌躇,握烟的残手慢慢向后缩了缩。二十三书脸上的笑容一下干巴了,视线也随着姚二草的残手移动,场面露出了一丝尴尬,要说姚二草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他故意提高嗓门,假意抱了抱二十三叔,就在松开左手的一刹那,已将香烟重新拿回了。
  接下来,姚二草再和人打招呼就改了,他先是用左手一个个地发烟,然后重新折回,再一个接一个地握手。有了开头二十三叔的示范,他们都学着二十三叔主动起身,油滑地说了一些客套话。
  后来,二十三叔在李家的一个红事上提到姚二草,提到这个场景。他说当时姚二草跟个下乡视察的县长似的,那谱摆的——你看把他给烧的!在这场景里,还有一个让二十三叔记忆更深的镜头,不止是他,就是小李庄的其他人,也都对这个镜头印象深刻。
  镜头里,姚二草握着墙边姚金刚的手说,哦,你是我大啊!你也在这呐!姚金刚当天也获得了一枚来自城里的香烟。
  “我大”,这两个字说简单是简单,但要将它说得复杂,便也不难。这两个字怎么会在一块呢?起码在小李庄,这两个字不该在一块,弄到一块,那就显得刺耳了。它的大溜的叫法应该是“俺大”,这是小李庄三十岁以上的人,对于父亲惯用的称呼,到了下一辈,这样的称呼已经绝迹了,随之替代的是“我爸”。
  镜头里既然出现了这两个字,那就由不得二十三叔客气了,他说“烧包”算是轻的。
  “我大”两个字很快从这些闲人口中传到小孩耳朵里。小孩说,我大,我大是什么玩意?我大!我大!你小!你小!
  这样的传递和上次的“四层睡楼”事件如出一辙。四层睡楼自然也是出自姚二草之口,但他第一次却不是和于平说的,他是说给一个娇小白嫩的黄毛丫头听的。黄毛丫头是姚二草在城里处的第一个女朋友,关系到了回家认门的地步。两人回庄那天,只因黄毛丫头的装扮在小李庄分外扎眼,道路两旁的闲人们便尾着他们往姚家走,他们想看一看这潮装女子的腚后头究竟有几个窟窿眼,还有她的睫毛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何这一路都带着风呢?
  哪知,还没等他们把这些疑惑探究明白,黄毛丫头却转身走了。黄毛丫头临走时说,这是你们家的四层楼啊,你们家的楼是往一边盖的?黄毛丫头走了没多远,后面传来了姚二草的声音:就不兴这四层楼睡一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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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成了小李庄人闲余的谈资,这一点也不让姚二草感到奇怪,在“四层睡楼”的传播声中,姚二草成了小李庄人口中可爱的人。姚二草认为,起码他们在谈论这些时,脸上是挂着彩,带着笑的,不像谈到大肚鹅,或者说他们是极少谈及大肚鹅的。
  单谈大肚鹅的机会少,可要把大肚鹅和姚二草放一起,他们就很有兴致了。
  起先将大肚鹅和姚二草放在一起的是二十三叔。二十三叔说你们知道吗?好戏可能要上演了。
  二十三叔口中好戏的开头发生在小李庄前的机动地边,也就是小李庄养殖场。那几天,姚二草一直在养殖场边上的机动地上逛悠。
  机动地一边毗邻的是姚二草家的三亩拾边地,姚二草要在这里建造一个让小李庄养殖户都歆羡的现代化养猪场。说到现代化那就事事需正规,姚二草已到县审计中心的农林牧渔窗口咨询过。窗口的工作人员显得很轻松,他先递给姚二草一张宣传文件,上面写着建设猪舍的条件和标准。姚二草还没看完,工作人员就问你是企业投资还是个人投资的,姚二草说是个人。工作人员说那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办法。姚二草说你看应该怎么想。工作人员笑吟吟地说,好好想嘛,走动走动嘛。
  姚二草自然明白走动的意思,这就是现实,城里有城里的现实,乡下有乡下的现实,姚二草在城里丢了现实,他不想一到乡下就把乡下的现实也弄丢了。
  姚二草曲折拐弯地找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这个人的口条可以伸到镇上的国土部门。建造养殖场虽说事关土地、环保、疾控,但重要的还是土地,起码在小李庄是这样。原先小李庄的养殖场只有一户,这里也并非是村里的机动地。这一户私自在自家地里搭建,外头什么招呼也没打,后来便是一边建造,一边被拆,拆拆建建,建建拆拆。或许上头在那人的拗劲中终于感到了疲惫,他的养猪场也终于在这里立起来了。
  后面又有几户效仿,村里思量后决定将这里化为机动地,成立养殖场。这倒也是好事,起码养殖户集中到此,村庄院落巷道的污染明显减轻了。
  尽管没能搞到正规的审批手续,但姚二草想对比先前那些硬来的,起码自己先打招呼了。
  大肚鹅也是这里的养殖户,她除了养猪还养羊,养羊是散养,有时在放羊的同时也把猪赶出来。冬天散养的羊吃的是青麦苗,如果麦苗长势过旺,对于来年开春的小麦长势并无影响,可入春的麦苗开始复苏,羊儿再来啃吃,一定会影响几个月后的收成的。
  那天,姚二草在自己的拾边地转悠时,大肚鹅就把羊赶在边上人家的青麦地里。姚二草心说你怎就那样欺负人呢?这个当口,要是别的放羊人,把羊赶在青麦地里,起码也是边走边赶的,可你怎么就一直黏着吃,也不赶一赶呢,起码这边还站着我一个大活人呢!
  姚二草上前说,三婶,好歹你挪一挪。大肚鹅说我挪什么?往哪挪,往你家地里挪啊!
  姚二草说想挪你就挪,起码你挪着走,你别把人家的麦苗都啃到头皮了。大肚鹅说啃到头皮好,啃到头皮才凉快,你看你头上多凉快。
  姚二草的额头开始谢顶,头发稀疏,老远就能看到光亮的头皮。听到这话的姚二草便不乐意了,他认为这虽比不上说他的残手那样令他厌恶,但也让他没有好心绪。
  姚二草近一步说,做人起码得讲良心,别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大肚鹅一看姚二草动了身子,嗓门也高了,她也上前一步,加快语速道,怎么,你还想试试我啊?好啊,有本事你来试,小李庄多少人想试试我了,他们都没这个机会,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你不是讲良心吗?你的良心要是没给狗吃,你的几根指头呢,你的几根指头怎么就给狗吃了呢?
  大肚鹅既然提到姚二草那几根失去的指头,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的吵吵声惊动了养殖场里的几户人家,他们纷纷走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二十三叔。二十三叔不养猪也不养羊,他是来吴老头这里讨要劁猪蛋的,他就好这一口,小猪蛋散发的腥骚味老远就能使他流出哈喇子。
  二十三叔说,那天幸亏他及时上前,要不姚二草非得挨上大肚鹅几鞭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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