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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作品名称:鬼晶      作者:东风那个吹      发布时间:2017-09-18 23:34:32      字数:5065

  4.
  母亲胡月梅毫无笑面儿,这倒不是针对大肚鹅。自打从她分娩那天起,就没个笑面。我和孪生弟弟躺在母亲胡月梅的怀里,虽然落生不过几天,但我们已然有了明显分别,弟弟的肤色黑里泛黄——医生说是黄疸,过一阵子就会好的——这倒不是主要的,让母亲胡月梅没有笑面的,是弟弟天生不会裹奶,一个婴孩不会裹奶,就相当于生产队的拖拉机断了油,没有油的拖拉机怎能跑起来?这个当口,母亲胡月梅已经不奢望弟弟能跑起来了,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弟弟能够动一动,不能老蔫着。
  李挺飞蹬着老“永久”,载着母亲胡月梅去乡卫生所几遍了。第一遍想要挂水根本找不到血管,第二遍总算由一个退休老医生搓出了细小的一根管线,可半瓶水还没挂完就鼓了,接下来,药水再也没有流进去过。
  大肚鹅进门时,李挺正木然地倚着门框,门里传来母亲嗡嗡的叱责声,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不行咱就到县里去。李挺说,到县里又能怎样,血管照样找不着,就算找着了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打不进,他们就是穿白大褂的,又不是神仙。母亲说,那他们怎么就在县医院上班了?他们就是比你乡下强,说不定就真的碰到神仙了呢。
  李挺刚想反驳,进门的大肚鹅说,怎么,孩子到现在还没见好啊,那可得赶紧想想办法。
  大肚鹅和我母亲胡月梅在屋里叽咕了半天,然后就走了。
  次日一早,母亲胡月梅一个胳膊抱着我,一个胳膊抱着弟弟,直向老宅走去。一进门,见到要中爷爷便扑通跪倒。要中爷爷顿时懵了,忙说他二嫂你这是干吗,还在月子里呢,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母亲起身后直奔主题。母亲说,文旭、武旭他爷,就算我求你了,你就把鬼晶找一找,来治治我们武旭,我们武旭可是会死的。
  要中爷爷刚想搭腔,就给门外的声音阻住了。李挺大声咧咧道,我就知道你过来没好事,你想干什么?你瞎说的什么。
  母亲胡月梅被李挺强行拽回。李挺从母亲口中得知,关于鬼晶的事,全是大肚鹅告知的。大肚鹅说鬼晶就是药仙子,什么病都能治,什么肺痨肝病,流行瘟疫,内出血,外出血的,统统都能治,李家人没有不知道的。
  放他妈个屁!李挺狠狠地啐了几口痰。
  这几口痰有一口是李挺刚听完啐的,剩下的几口是在我弟弟死后,他在老宅里当着要中爷爷的面啐的,当然也是当着大肚鹅的面。
  大肚鹅就和李挺吵起来了。如果说把那次吵架看成一部电视剧的话,那么这一场就只是个序幕。不多一会,大肚鹅的吵架声彻底放开来,或者说,她自娘家嫁到这里,那根可以搅出屎味的口条已闲置太长时间了。
  大肚鹅跟着李挺一直骂到家里。李挺根本没想到捅到的这坨马蜂窝会那么大,这完全远离他的控制了。他把大肚鹅堵在门口说,他三婶,这样让外人看笑话,你认为好不好?
  大肚鹅的骂声宛如一列疾驰的火车发出的长鸣,随着火车头全力加速,鸣叫声也更加刺耳,她已不能从咒骂李挺的声音里寻到兴趣,矛头便直接对准了母亲胡月梅。
  你个小刀子捅的,大叫驴日的,我好心给你出点子,你个贱人浪的还倒打一耙……死的好,还不知是谁个的野种,报应来了,就得死,两个,先死一个,再死一个……
  母亲胡月梅坐月子期间,大肚鹅的骂声每天都会准时在我家的房前屋后出现。声音变成冰锥、尖刀、利斧,齐刷刷地向着母亲胡月梅的房屋投射,聚齐后又化成袅袅乌烟,一点点地浸到房墙的细孔内。
  这些乌烟久久不散,母亲胡月梅到哪,它们便尾随到哪,最后一直逼使她不愿再踏出房门半步。
  5.
  如果单是这样,我对李挺的怨恨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只因在大肚鹅的骂声中,竟又夹进了他对母亲胡月梅的责骂,我想,这种声音是悲懦的,它只会让人生厌。
  我把对李挺的怨恨,以及母亲胡月梅让人膈应的眼神一起带入了青春期的叛逆中,离开了小李庄。和我一同离开的还有姚二草,不同的是,姚二草是出去挣钱的,我出去是为花李挺钱的。
  在我求学的四年当中,想起小李庄,我总能想到大肚鹅的口条搅拌出的骂声,它一直在小李庄的上空回荡,久久不息。当然,这并不只是因为听了姚二草跟我讲的事,在我成长的儿提时代,大肚鹅的骂声就早被大家熟知了。我要中爷爷当年的一个部下正是大肚鹅的娘家人,他曾在赶集的街上碰见要中爷爷。刚一见面,他就紧紧握住要中爷爷的手说,我都听言了,当年我怎就不知道是要嫁给你家小子呢,要是知道,打死我也要告诉你啊,祸害啊,祸害。
  老部下说的祸害,除了大肚鹅的口条,还有就是她的两只手,不,既然是祸害,就不能是两只了,起码也是三只。
  在我歪歪扭扭跟在要中爷爷身边的时候,常有人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说完便是深深地喟叹。这些人口气大多是好的,如果遇到愤懑的,就直接给他脸色了。有一次,一个同族的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大大小小的钥匙,扔给要中爷爷说,这是你家三的东西吧,在小李庄,有那么大串钥匙的,除了他还有谁?他的房子不大,门倒不少,你放心,小李庄家家都需要配门,就他们家不要。
  这串钥匙是这位爷爷在红薯地里捡到的,他的要起刨的红薯地已被人捷足先登。
  要中爷爷听后瞪着眼,踹开黑砣子的门。黑砣子已在村口盖了几间瓦房,盖房的钱除了从我几个姑姑的嫁妆里抠一点,其余都是外借的。
  要中爷爷骂了半天也没人吱声。大肚鹅敢骂小李庄的外姓人,同族人,就是不敢骂要中爷爷,兴许她的骂声已经彻底被要中爷爷灯泡般的眼睛慑住了,又或者她是听了很多要中爷爷当年的事。
  6.
  现在的姚二草和姚金刚住在村南的猪舍内,这是姚二草的老婆于平告诉我的。我从姚二草家出来时,于平望着我,磕磕巴巴地说,文旭,你一定要让你二草哥回来住啊。我说现在三伏天,外面风大凉爽,干吗非要回来?于平说,那也没有家里好。我转身离开时,姚二草的两个孩子正趿着拖鞋从院内走出,诺诺地靠在于平身后。小的那个是男孩,快三岁了,我头回见。我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又移到了于平脸上,总觉得怪怪的。
  去往村南猪舍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想,总也想不出原因,难道是于平的声音?的确,自从于平戴上助听器,说话的声音比以前清楚多了,如果单是这方面,三年多前我应该早发现了,思来忖去,最后我觉得或许就是因为姚二草的两个孩子,毕竟站在我面前的只有他们娘仨儿。
  如果说在路上我还不能确定,那么当我见到姚二草后,便有了答案。枯蒿,没错,就是枯蒿。尽管他们勤快的母亲经常帮他们拾掇,头发没有姚二草的乱,皮肤没有姚二草的黑,眼睛也没有姚二草的红,但仍然难掩形而上的枯蒿。
  二草哥,你怎么了?我问完母亲的事后说道。
  我怎么了?我没怎么,人都要变的,文旭,你能说你没变?这年头,谁都在变。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遂想到来时于平的交代,便说,二草哥,嫂子让你回家住。
  回家?回哪家?姚二草转身向四周逡巡了一遍:我走了,我的猪怎么办?我还等着我的猪儿回家呢。
  我顺着他的目光扫视着。姚二草的猪舍并不算大,足有三十米长,水泥大砖的圈墙砌得笔直方正,顶盖用红色的夹心彩钢铆接固定,外表看上去规整大方,足可媲美规模养殖场。
  这里是小李庄的“机动地”。所谓的机动地就是没有放入大田进行分配,而是由村里调配,或承包,或发展其它副业。小李庄的这块机动地就被村里办成养殖场了。两年多前,我来看时,这里还有好几家养殖户,现在就只孤零零的一户了。
  在姚二草猪舍前不足百米的地方,已经办成了一个砖窑厂,砖窑厂的烟囱砌有十几米高,看来离封顶不远了。砖窑厂的东北角,立着一方足有五十米高的土墩。土墩形如硕碗,倒挂伫立,每逢烟雨时分,便被诡秘的丝云缠绕着,时隐时现,时冲时收,似是要奋力挣脱,好将周边人的头颅拿去一般。
  这便是李挺经常抬头挺胸,扯高喉咙跟我说的——李家古冢。
  再往东看,是一湾湖水和U字型的堰坝,这里的一切都被小李庄水库包容着。往年,雨水多时,小李庄水库的水都会漫道这块机动地上来,不过,随着下游泄洪能力增强,这里再未淹过水,我想这也是砖窑厂能在此立足的根本原因。
  文旭,你看那烟囱像什么?姚二草一指窑厂道,老二啊!哈哈!钱龙才的老二啊!
  还没等我回答,姚二草自顾说道。
  我随姚二草进到猪舍。这栋猪舍里只有母猪和小猪,母猪不论空怀的还是产崽的,一律被禁锢在限位栏内,掉头不得,间或有的憋闷不行的,便狠狠地朝隔栏母猪的耳朵上咬上一口。
  在一间小圈内,只放着一只臀骨外凸,毛乱色沉的仔猪。小仔猪看到我们,头一拱一拱的,似乎想要和我们说些什么。
  姚二草在一边的纸箱内拿出一根针管,配上药,在仔猪的脖颈上来了一针。仔猪的脖颈发红鼓胀,依稀能看到一点点黑的针眼。
  你看这像什么?姚二草说。
  能像什么,就是一只病怏怏的猪。
  哈哈,我怎么越看越像钱龙才呢。
  这有必要再治吗,早晚都要死的,就算不死也不可能长大了。
  想死?没那么容易。姚二草恨恨地说。
  从一道窄门进去就是他们爷俩吃住的地方,这一间单独隔开,中间留有窗户,便于时时观察猪群状况。
  姚金刚正在里面喝酒。姚金刚已是个耄耋老人,面色酡红,毛发直挺,满脸的皱褶如同秋冬深耕的梨垡,说话也是瓮声瓮气的。
  姚金刚说文旭,过来陪爷们喝酒,说着就倒了两大碗。姚二草接过酒壶,也在自己碗里倒了大半下子。
  说不定拿鬼晶还有得救!
  大家各自呷了一口,姚二草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须臾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还是刚才那头病重的仔猪。我侧过身,问姚金刚鬼晶真像大肚鹅说的,能治百病?姚金刚说,这话要是从你三婶口里出来,那就不要信,但要是从别人口里说出,兴许也就有那么回事,我要说你们李家的高祖,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要说钱龙才的太爷你们应该还有点印象吧。钱龙才的太爷当年逃荒要饭,到了我们小李庄,脸都青了,钱龙才他爷钱康夫使出吃奶劲把他往你们李家古冢上拖,为的就是怕他死了,直接扔上面,让他自由地烂,可你说怎么着,还没到第二天,他就自个走下来了,你说这病到底是怎么好的?难道不和鬼晶有关?还有你高爷爷,当年犯了花痴,非要娶老财主家的闺女,那财主能看上你吗?死活不行,后来就疯癫了,没日没夜地闹,最后被你们李家人绑在一根树桩上,抬到古冢前,两天就跟正常人一样了,这稀奇不稀奇?
  当然,你三婶当年犯病的事,那就是小老太裹脚,一码是一码了。
  
  大肚鹅犯病那年,我顶多五六岁。大肚鹅过门到现在,她的屎包肚子一直不见小,也不见大。一天,黑砣子找到要中爷爷说,俺大,你看俺家小娥的肚子怎就不见大呢?要中爷爷说兴许那里装的尽是屎,你不把屎弄出来,怎能装人。黑砣子说这是你当老子说的话吗?你怎就那么不着调呢?
  这一回黑砣子并不恼火,他不紧不慢地说,大,我估摸着小娥被缠住了,她身上有邪魔,要是没邪魔,她怎么就到处骂人,到处拿人东西呢,这可不行啊,这绝非长久之计。要中爷爷说你知道就行,现在改或许那肚子还能大起来。黑砣子说我一定想办法把她身上的邪魔给拿掉。
  黑砣子从外庄找了个瞎婆子。瞎婆子找来一个木勺,木勺铺上火纸,并在边上放着一个盛水的碗。一切就绪后,瞎婆子让黑砣子将大肚鹅扶过来,并嘱咐黑砣子在边上配合应着。
  瞎婆子每喊完一声“朱小娥来没”,就用三个指头在碗里抄起一些水,滴在木勺的火纸上,边上的黑砣子跟着应一声“来喽”。瞎婆子似是能看到火纸上的变化,当火纸上形成两个单独的水滴时,就长长叹口气说,三魂叫来了两个,还有一个游得较远了,一时半会还不行,等他玩够了便好叫了。
  瞎婆子的叫魂并未起到明显效果,不但如此,大肚鹅开始发癫了。大肚鹅沿着庄中小道,各家门口,以及村外的田埂,摇头摆腚,漫无目的地跑,间或趴在李家古冢的半坡上打滚,见到有人经过,便耷着那两片红红的“鹅喙“,要是来人是男的,她就撩起汗衫,一定要那人看到鼓鼓的肚皮,甚至半漏的奶子。
  黑砣子再见要中爷爷,差点没把他的小细腿跺弯了。他哭嚎着说,大,俺没脸见人了,俺家小娥可是让那些臊蛋子全看完了。你再不把鬼晶拿出来,俺家小娥可就完了呀,三魂丢了一魂,又进了邪魔,那还如何是好!
  要中爷爷,我相信你当时应该早就看穿黑砣子的心思的,你为什么就不拿柳条往他身上抽呢?尽管很多妖蛾子都是大肚鹅整出的,但黑砣子本身根基也不正。不过,最终你把柳条抽到了大肚鹅身上,我也是相当高兴的。
  黑砣子还在哭天喊地,大肚鹅便从庄外晃晃荡荡地走来了,见到要中爷爷和黑砣子,并不理睬,径直走向里屋,一把抱起我的瘫子五叔咿呀鬼叫着。五叔双腿无力,他愈挣扎,大肚鹅抱得愈紧。要中爷爷见状,从门口的柳树上扯掉一支柳条,跟进里屋。要中爷爷说,李家治什么病不行,就是治疯病行。
  要中爷爷手中的柳条就像沾水的麻绳鞭子,抽上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大肚鹅被抽得嗷嗷叫。要中爷爷说你叫什么,你是邪魔,你压根感觉不到疼。大肚鹅本想强忍,可终究耐不过这股疼劲,她松开五叔想要冲出门去,无奈要中爷爷挡在门口,情急之下,她使劲往要中爷爷怀里扑,最终被黑砣子连拖带拽才算脱身。
  大肚鹅的疯病不治而愈。不过也就正常几天,小李庄的空气中就多了一条新闻:要中爷爷抓了大肚鹅的奶子,还搓了好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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