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风波（二）

　　风潇潇地吼着，雪飘飘地飞着，王黄迈着艰难的步履，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在山里兜转。他抱着女儿出门时，只是想走远一点儿就把孩子放下，他现在走得够远了，可是，他不知道把女儿该放在哪里？哪里才能让人看见孩子，而又不能发现是他家的？哪里才会让人把孩子抱回家，不在这雪地里受寒受冻。他手里抱的可是他的骨肉啊，可是，这孩子她干嘛不是男儿身啊？她如果是男儿身，此刻，该躺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一家人是多么的开心啊！他为辛苦生产的妻子忙前忙后，他们可都是他的宝贝啊！可是，孩子，你却身就了女儿身，请你别怪你的父母无情把你送走，我们家养不起你啊！你不管到了哪家，都好好地活吧！可是，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谁会出来呢？大家都围在屋子里烤火，这是在他有记忆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除了稀罕雪的孩子们，谁会出来在这雪山雪地里晃悠呢？
　　王黄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用他的棉袄为孩子挡着风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这里很偏僻，越往里走越没有人家，可是往回走，大家都认识他。怎么办？抱回去养着？继续筹罚款钱？今后别再想生儿子？可他不甘心这辈子没有儿子啊！别人家有儿子，他家为什么就不能有呢？他就不相信自己这辈子没有儿子！
　　王黄抱着孩子又走了一段路，雪越下越大，天空飘的都是雪，都说漫天雪花飘的都是爱，可此刻，王黄觉得，漫天雪花飘的都是怨！怨老天为什么一直下雪，不一直下雪，就可能有人出来，有人出来，他的女儿或许就有去处了；怨这计划生育，若不是计划生育，他也不至于把自己的骨肉在风雪里往外送；怨自己的女人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若这是个儿子，他又何必在这雪地里不知所措？可再多的怨都不能帮他解决此刻的问题。他在脑子里闪过把孩子遗弃在这荒郊野岭听天由命的念头，可他是亲爹啊，孩子被动物叼走怎么办？他不能那么做，他一定要看见自己的孩子被谁带走，那样，他才好回去给妻子一个交代，也才好给以后自己的日子一个交代，才好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王黄在雪地里走了几个小时，可一个人就没有遇到，他又累又饿，可孩子还在手中，他是父亲，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孩子扔了！
　　王黄估计时间也不早了，想来想去还是往回走。他抱着孩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才走不一会儿，他听见了说话声，是两个女人的声音。王黄听到这声音，就像听见救命菩萨的声音一样，他觉得有希望了。他知道女人都是心软的，她们一定不会对在雪中的婴儿视而不见的。
　　王黄听着女人们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估摸着她们一定朝哪个方向来。他望了一下四周，看见了一处竹林，他把棉袄脱下来放在一块石头上，再把临走时抓的大女儿的圆珠笔和巴掌大的纸拿出来，匆匆地写上女儿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再把纸放在孩子的小被子里，然后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棉袄上面，只露了一张小脸在外面。然后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藏起来。他在心里希望那两个女人快点儿走过来，那样孩子就会少受点儿冻......
　　王黄刚在大石头后面藏起来，孩子就“哇哇”地哭起来，那哭声让王黄觉得心一阵阵揪心的疼，他真想冲出去，把孩子抱回家。可是.....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那孩子被父亲抱着的时候，一直没哭。可当她的父亲把她放在竹林的时候，她或许是感到了自己被丢弃的悲哀，她抗议地哭了；或许她是在用哭声提醒路人她被丢弃了，用哭声向路人求救。
　　果然，那两个女人听见了哭声，急忙向哭声处跑去。
　　“哎呀，造孽啊！这是哪家丢的孩子啊？真狠心，恁大的雪都拿出来丢？”只见一个略胖的女人边说边抱起孩子，“你看，还有字，我不识字，你看写的啥？”
　　“生辰八字吧？现在这些丢孩子的都把生辰八字写上去！”一个比刚才那个还胖的女人拿着纸，念着那写得歪歪斜斜的字：“王雪儿，生于1986年正月十四上午十点。”
　　“真够狠心的，才生几个钟头都抱出来丢！”抱着孩子的女人说。
　　“啷个弄？你抱回去养啊？”
　　“我们屋头养不起啊，只有先抱回去，看哪家需要，总不能就看着不管，让她冷死在这山上吧！”
　　“嗯！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长大了一定招人疼，只是命苦啊，一生下来就被丢了！”
　　两个女人一个抱孩子，一个打伞，嘴里叨念着亲身父母的无情，也叨念着亲身父母的无奈走远了。王黄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了，俩女人的谈话他都听见了，她们在埋怨，也在同情。他觉得刚才那俩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应该是邻村的人。孩子被抱走了，接下来，他得打听被哪家领养。他知道，只要在邻村，打听就不难。只要走在人多一点的路上，人们就会说起谁家捡到孩子的事。他们这地方，太小了，事也太少了，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大家都会传得沸沸扬扬的。
　　王黄远远地跟着俩女人走了一会儿，觉得跟着不妥，告诉自己还是先回家吧。他不知道，他出来五六个小时了，不知家里怎么样了？现在天都快黑了，不是小分队的要来吗？
　　现在，他感觉风刺骨的寒，雪透心的冷。他把棉袄给小女儿了。或许，那件棉袄是他作为父亲给女儿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女儿要在别人家里长大，他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她做些什么呢？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呢？他在心里默默发誓，若有一天，女儿有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倾其所有。
　　当王黄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家，天还没全黑。家里非常安静。他拉亮电灯，看见屋子里坐着几个牛头马面的人。
　　“王黄，你回来了？你哪去了？你的孩子呢？先交罚款吧。”一个穿着黄色军大衣，看上去五十几岁的人阴阴地说。
　　“孩子死了，我还交啥罚款啊？”王黄看见这群人就生气，恨不得拿刀对付他们。
　　“死了？你弄死的？”
　　“你他妈不是人，我是人，我才不会弄死呢。”王黄一肚子气。
　　“那把孩子交出来，再交罚款！”另一个胖子说。
　　“死了！”
　　“尸体呢？把尸体给我们看！”
　　“你们这些土匪，强盗，给我滚出去！”王黄不想向这些人求情。上次二胎的时候，他对他们低三下四，可结果呢？比别人多拿罚款还请他们喝酒吃饭。
　　“你说孩子死了，死了要尸体，还要看是啷个死的，如果是你弄死的，你还得坐牢！”胖子说着“道理”。
　　“书记他们呢？他们啷个不来？”秀英怕男人跟他们打起来，她怕把事情闹大。
　　“你们以为我们不晓得吗？生的是女儿，藏起来了是不是？把孩子弄回来，交了罚款，自己好生养着。女儿也是条命啊！”另一个瘦一点儿的人说。
　　“我们没孩子，啷个要交罚款？”王黄说着走向了厨房。
　　“王黄，你干啥子？”瘦个子男人见苗头不对。
　　“惹毛了，老子就砍人，你们是不想让人活了！”王黄拿着菜刀出来。
　　“王黄，你娃儿耍长了嗦？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你何必拿刀呢？”
　　“老子跟你们说不清楚！你们家哪个屋头不是有儿有女，这会儿跟老子说乡里乡亲，你们恁个逼我们，算是乡里乡亲吗？”
　　“王黄，这不怪我们啊，这是政策啊！”瘦个子继续说。
　　“政策？你以为老子不晓得？你们在乱用政策，政策啷个不一视同仁？你们就是乱搞，老子不吃你们这一套了。今天，你们要钱，没有。孩子，生下来就被冷死了。我刚拿出去埋了。信不信由你们。你们实在要，就看哪个拿哪个的命吧！”
　　“王黄，你放下刀，我们慢慢说。”最先发话的人说。
　　“哪个舅子跟你们慢慢说？天都黑了。你们滚！”
　　“王黄，你娃儿今后还见不见面？”
　　“不晓得！反正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们，快点儿从我家滚出去！”
　　“不滚啷个？”胖子站起来，有打一架的架势。
　　“算了，我们以后再来！”最先发话的那个大约是头儿，用眼睛示意胖子别乱来。
　　“他娃儿太猖狂了，就该教训教训！”胖子握着拳头，狠狠地瞪了王黄几眼。
　　“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打架的。大家都一个村的，没必要闹得太僵！”头儿看见王黄今天似乎不是在吓人，惹毛了，可能真会闹出人命。他们不是正规的国家干部，只是为了混饭吃，又何必呢？
　　“滚！”王黄吼着。
　　“好，好，我们走！”头儿带着两人走了。
　　王黄看见那几个人走远了，丢了菜刀，把门关好。然后一手抱一个一直站在门角的被吓着的俩女儿。他把俩孩子抱到妻子的床上，一家人哭着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