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生风波（一）

　　
　　在偏僻的一座小山村里，飘着极其罕见的鹅毛大雪。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里披上了洁白的衣裳，不再在那里瑟瑟发抖。似乎，它们有了这片刻的温暖，就如这个小山村在春天里下着鹅毛大雪般的稀罕。它们在风雪中期盼，期盼这罕见的雪后，是一季春来，是一季花开千山！
　　这偏远的山村人口不多，在一个山脚下住着几家人，七零八落的几间屋子有啥事大家就大喊几声，彼此都能听见。谁家有什么事，大家也互相照应。
　　在这罕见的飞雪飘飘的日子，有四五个不听话的孩子在雪地里奔跑，他们不顾家长的警告，冒着挨揍的危险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男孩子抓起积雪做着天女散花状的游戏，可他们的散花哪有天公撒的均匀、撒的美啊？他们望着别人在雪地里白了的头发，笑着说：“你老了，你老了！”于是，几个孩子在雪地里追着，打闹着，抓起积雪往伙伴身上扔......他们在雪地里嘻嘻哈哈玩了很久，奇怪今天家长们怎么这么长时间对他们都不闻不问。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说：“他们都到我们家去了，我家弟弟要出生了！”
　　“你有一个妹妹，马上就要有弟弟了！真好，我就一个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幽幽地说。
　　“我爸和爷爷不喜欢我和妹妹呢，爸爸说我要是男孩儿，他们就不用到处躲计划生育了，就生我一个。”女孩儿噘着小嘴。
　　“我要是有个妹妹该多好啊！我看见班上的同学好多都不是一个的。”男孩好生羡慕。
　　“你注意了吗？都是姐姐带弟弟。”
　　男孩站在雪地里，似乎在回忆班上同学的家庭情况，“真是那样哦，有几个没有弟弟妹妹的都是男生！”
　　“我好想知道弟弟是怎么生下来的哦，可妈妈让我带着妹妹出来玩儿，因为她担心生的不是弟弟。如果生的不是弟弟，我、妹妹和妈妈都要挨打的！”
　　“干嘛打你们啊？”
　　“爸爸生气呗！”
　　“我长大了，一定不做你爸爸那样的男人！”
　　就在这时，从破旧的土墙屋子里传出了吵嚷声。女孩儿牵着妹妹的手跑向那土墙屋子。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跑了起来。男孩儿在后面嚷：“慢点儿，摔着了回去会挨打！”
　　几个孩子刚跑到屋子外面，就听见一个男人暴吼的声音：“你他妈的就是不争气，老子就不能有儿子吗？”
　　孩子们挤进了屋子，几乎左邻右舍都在这儿，都望着那头发怒的若豹子一样的男人。姐妹俩害怕地退出了屋子。
　　男人似乎疯狂了，他把女人从床上提下来扔在地上，就要用脚踢刚生产完的妻子。邻居的男人急忙抱住了发狂的男人，其他女人赶紧把产妇抬上床，让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并坐在床沿，避免发狂的男人再次向可怜的产妇发难。
　　发狂的男人使劲地挣脱其他男人的束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老天爷啊，这婆娘肚子啷个就不争气啊？啷个就生不出儿子啊？”
　　“表叔，书上说生儿生女不关女人的事，主要取决于男人。”跟随姐妹俩来到屋子的男孩儿说。
　　“回去！小孩子家晓得个啥？”男孩儿的父亲用眼神制止着儿子，因为他知道，儿子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走，幺儿，回去！”男孩儿的母亲明白丈夫的意思，急忙牵着儿子的手，“小孩子不懂就别乱说。”
　　“书上说的嘛！”男孩儿可没父母想法多，嘟囔着跟着母亲走了出去。
　　产妇的床沿还坐着三个女人，都是左邻右舍。其中一个说：“我去给她做点儿吃的吧！”
　　“对，你们去做吃的去，我们陪王黄喝点儿酒去！”一个矮个子男人站起来，和另一个高个子瘦子男人拉着发飙的男人就往外走。
　　“你们等我一下！”王黄挣脱男邻居，向自家厨房走去。
　　其他俩男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王黄已经从厨房拿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站在门前，说：“你们都回去，谁劝我我砍谁？”
　　刚进厨房的女人也被王黄吓了出来，屋子里的男人和女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那已经疯狂的男人，谁想摊上这麻烦事啊？谁想摊上这可能搭上命的事啊？这个疯子，他疯狂了，谁还拉得回没有理性的疯子呢？几个男人拉着自己的女人气恨地离开了屋子，只是可怜那刚生产的产妇，她的心会是怎样的痛啊？只是可怜那刚来到世界的女婴，她的到来在这个家掀起了腥风血雨。若来的是个男孩儿，那疯子男人大概也疯了吧，只是那时是喜极而疯吧？
　　床上躺着的女人把头埋在被子里小声啜泣，紧紧地搂着刚出生的孩子。她的身子在被窝里颤抖，她害怕，害怕那疯了的男人对孩子下手。这个小生命啊，你干嘛来到这样的家庭？
　　疯了的王黄见邻居走了，扔了刀，一下跪倒在地，大声地哭了起来。那声音和着外面的风雪，悲凄地唱着一曲人世间无奈的歌！
　　王黄哭了一会儿，起来进了厨房，一会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送到妻子面前，说：“起来吃吧！”
　　女人不敢起来，她依然在害怕，她了解这个男人，他突然不发火了，一定是另有目的。她只希望能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起来吃！”男人的声音加大了力度。
　　女人再不敢违抗，战战兢兢地慢慢起身，战战兢兢地把孩子放好，坐了起来，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碗。
　　“吃！”男人命令着。
　　女人用泪眼望了男人一眼，和着眼泪，把那荷包蛋强咽进肚子里。她生了女儿，饥饿和劳累早被自己的男人吓不见了。这是她生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三个女儿，丈夫一直盼着这是个儿子，到处请八字先生算，也都说这次要生个儿子，可为什么偏偏还是女儿呢？她的公公婆婆早已不相信她能生出儿子，劝他们儿子离婚再娶。可儿子没听父母的，说这第三个一定是儿子。可现在孩子出生了，她不是儿子啊！她不是儿子啊，该怎么办呢？
　　“秀英，我们把这孩子送人吧！”男人见妻子吃完，说出了他的打算。
　　“只有那样吗？”
　　“是啊，趁这会儿小分队还没来人，我们送出去！小分队一来，又得罚款了，还是按照三胎罚，我们拿不起啊！”
　　“是儿子就拿得起？”
　　“是儿子，亲戚邻居都会凑钱，可是是女儿，人家不帮我们凑这个钱啊！我不是不相信邻居，我用刀把他们吓走，是想赶紧送走孩子！”
　　女人从男人的话里挑不出毛病，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们能怎么样呢？他们穷啊，他们没办法啊！
　　“我还是给她起个名字吧。”男人说。
　　“我起。”女人带着泣音。
　　“好，你说叫啥？”
　　“雪儿！”
　　“雪儿？好吧，就叫雪儿！”
　　“你得先去找好接手的人家！”
　　“好！”
　　“王老表，王老表！”刚走的瘦个子男人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有人告发你们了，小分队下午就要来了，你们快想办法。”说完，又匆匆地离去。
　　床上的女人手上的碗掉到地上，“哐当”一声碎了，她急忙抱紧孩子，生怕别人抢走她。
　　男人说：“没办法了！”说完转身找来婴儿被，随手抓了桌子上大女儿的作业本和圆珠笔，强行拖过孩子把孩子裹在小被子里，再把纸笔塞进婴儿被里，抱着孩子冲进了风雪中。
　　女人下了床，追到门口就摔倒了，她哭喊着：“雪儿，雪儿！”
　　“妈！妈妈！”一直躲在屋外的两个女儿见妈妈倒在门口，还有血流在了地上，姐妹俩见妈妈满脸泪水，头发凌乱，抱住妈妈哭了起来。母女三人抱在一起，都失声痛哭起来。
　　“大妹二妹，快让你妈妈上床躺着。”
　　不知何时，“厚脸皮”的女邻居又来到了母女三人身边，抹了眼泪，说：“秀英，你还有这两个女儿啊！你在坐月子，冷不得啊！你要有个好歹，这两个孩子啷个办啰？”女邻居把秀英扶上床铺，对俩孩子说：“大妹二妹，去把火炉给你妈妈抬过来！”俩孩子听话地抬火炉去了。
　　“秀英，你看你，全身冰凉，你得了月子病，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孩子啊？小分队来就说孩子没了！”善良的女邻居帮忙出着主意。
　　一会儿，女邻居帮忙烧了热水，帮忙为产妇洗了身子，为母女三人做了荷包蛋，为母女三人升好炉子，觉得整个屋子温暖了，她才叮嘱了大妹几句回家了。
　　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三人了。五岁多的二妹小娟怯怯地说：“妈妈，姐姐，我困！”
　　躺在床上的母亲听见女儿那弱弱的声音，眼泪又流在了脸上：“把这么小的孩子吓成啥样了？”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干嘛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啊？都说男女平等，可平等在哪里？
　　懂事的大妹小梅说：“来，妹妹，姐姐抱你！”
　　小梅抱着妹妹坐在火炉边。
　　“大妹，带着妹妹上来吧，床铺里暖和！”
　　“不，妈妈，妹妹睡着了爱踢被子啥的，怕把你冻着！”
　　床上的母亲望着一双女儿，只有哽咽着流泪，她悲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还是这样的重男轻女？她这两个女儿可以在一起玩儿，一起互相帮助，可那刚出生的雪儿呢？在这大雪天里，她会被带到哪里？她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来得及吮吸母亲的一口奶，就被带走了。她那脆弱的生命，能活下来吗？她的人生路，能怎么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