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墨镜男和卫泽

　　他那次去见柳青，但恰好柳重又回来了。在柳重午睡的时候。两人坐在客厅里交谈。谈了有半个小时，顾星辰站起来活动身体，他在客厅里踱着步：“你还那么年轻，怎么不找个人嫁了。”
　　“我也想。”
　　“有合适的人吗？”
　　“我看上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上我。”
　　“谁？”
　　“你。”
　　“我有女朋友。”
　　“只是女朋友，还没结婚不是吗？”柳青说着站了起来。“抱抱我。”
　　顾星辰在心里叹息一声，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他知道此时柳青很脆弱，于是抱住了她，拥抱的时间很长，他想应该超过了二十分钟，感觉到她像是睡着了。
　　“我有点儿累。”她突然说。
　　“那上楼去睡会儿。”他说。
　　顾星辰看着她走到楼上。想象着她打开了卧室的门，然后褪去衣物。一阵心悸，仿佛他正站在她卧房的门口打量着她的躶体。他看了看躺椅背上柳重的后脑勺，确认上面没有眼睛盯着他。但他在上面想象出了一双眼睛。
　　“你不会介意吧？老伙计。”他既想上楼去，又被道德的绳索套住，移动不得，最后坐在沙发上看起杂志来。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他站起身来，走到厨房，打开冰柜倒了一杯冰水，喝了下去，感觉好多了。
　　这时听到柳重在外面大声地说：“给我也来一杯。”
　　“醒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喝水。”他走到外面把冰水递给柳重。
　　“我猜的。”柳重说。“呵，好东西，真凉快。”
　　柳重咂了咂嘴，又“睡着了”。
　　这是柳重葬礼后的第三天了。
　　顾星辰正捧着一本介绍如何在电影中运用蒙太奇手法的书。蒙太奇，百度百科如此解释道，这里只摘取部分：
　　定义
　　蒙太奇(Montage)在法语是"剪接"的意思，但到了俄国它被发展成一种电影中镜头组合的理论。
　　构成
　　蒙太奇一般包括画面剪辑和画面合成两方面，画面剪辑：由许多画面或图样并列或叠化而成的一个统一图画作品；画面合成：制作这种组合方式的艺术或过程。电影将一系列在不同地点、从不同距离和角度、以不同方法拍摄的镜头排列组合起来，叙述情节，刻画人物。
　　意义
　　当不同的镜头组接在一起时，往往又会产生各个镜头单独存在时所不具有的含义。例如卓别林把工人群众赶进厂门的镜头，与被驱赶的羊群的镜头衔接在一起；普多夫金把春天冰河融化的镜头，与工人示威游行的镜头衔接在一起，就使原来的镜头表现出新的含义。爱森斯坦认为，将对列镜头衔接在一起时，其效果“不是两数之和，而是两数之积”。凭借蒙太奇的作用，电影享有时空的极大自由，甚至可以构成与实际生活中的时间空间并不一致的电影时间和电影空间。蒙太奇可以产生演员动作和摄影机动作之外的第三种动作，从而影响影片的节奏。

　　现在正是适合午睡的时辰。刚才他一直都在抱怨那些知了。现在它们也安静下来了，除了一只鸟儿还在花园的树荫里高亢地叫唤，已经没有什么再与他的困意作对了。他抬眼搜寻，它却不叫了；他闭上眼，它就接着叫。这让他有些轻微的烦躁情绪，但还是努力地想睡一会儿。风翻过了几页书，更多的页面被他摁在拇指弯里。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旁边的小桌上多了两杯茶和一些点心。
　　“不去公司看看？”柳青放下茶点后坐了下来。“你知道爸爸怎么说你？”
　　“怎么说？”
　　“他说你很懒。"
　　“懒是我的特点，不懒就不是我了。”
　　“我觉得还是去公司看看比较好。”
　　“好吧。”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那我去看看。”说着站了起来，原本他已经计划要去的，在这番谈话之前。
　　“我的话起作用了。”她说。
　　“当然会起作用。”
　　“中午了，小鹿快回来了。”
　　“我可能晚点回来。”顾星辰心神不宁地看了下时间，仿佛在害怕什么。
　　“笑什么？”他问，自己也笑了。
　　小鹿是柳青的女儿。现在是暑假，但柳青给她安排了补习班。
　　过了半个小时。
　　“妈妈，我回来了。顾叔叔呢？”
　　“出去了。”柳青在厨房。
　　“躲我吗？岂有此理。”她说。“妈妈，顾叔叔好像没给我带礼物......”
　　顾星辰在一家商店停下来买了一只熊，干脆买个大的吧，他想，于是买了店里最大的一只。他把大熊塞进车的后排，让它像个人一样坐着，它的身体毛茸茸的，眼睛望着前方，憨态可掬。他也看着前方，这是一条有很久没走过的路了，以前他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这里。他发动汽车离开商店，在宽阔、熙攘的街道上驶向鲸鱼投资公司。
　　“这是一份很好的职业，但并不是适合每个人，我很抱歉。”进入公司后，他看到一个年轻人被人事部门的一个中年职员拒绝，他看到两个人脸上截然不同的表情。一个是故作的沉重惋惜，他老练圆滑。被拒绝者则是故作的轻松与不在意，他年轻，怀有梦想。
　　路过交易间，他看到有人对着电话筒大声说话，旁边的人也在大声说话，因为嘈杂影响了通话效果，为了让电话里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只好近乎喊叫的说话。比菜市场还热闹。但他们虽然互相干扰,也互相协作着，必要时咬合起来是颇为紧密的，系统性不容置疑。大致来说交易员是一台电脑。接收与输出数字的机器，精确、冷静、敏捷之中散发出追求前程时的狂热。
　　鲸鱼投资的总部是一栋大楼，但不是高楼，它只有六层。这是一栋老旧建筑，顾星辰曾提议将总部迁往附近的一栋大厦，但被柳重否决了，柳重似乎特别喜欢旧的东西。这栋浪费了地皮的建筑被周边的高楼大厦环绕着，沉默而顽固。
　　“只有六层可以不设电梯。”柳重说。
　　“那就不设吧。”顾星辰说。于是这栋楼没有电梯，后来也没装。
　　顾星辰走在去往顶层的楼道里，一阵没有章法的脚步声从上面传下来。那人走得近了，顾星辰看到他摇晃着手臂，扭动着臀部，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顾，顾。”墨镜男发出两声像鸽子那样的声音，僵立着和顾星辰打招呼，大概也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而露出一副不是很窘的窘样。也不完全是由于事出突然，而是顾星辰在公司没有头衔，最近两年都没怎么来过公司，所以墨镜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才合适。
　　“顾哥。”他说。走下两阶，站在顾星辰的下方。“顾哥好。有什么事吗？需要做什么，尽可吩咐。”
　　“没事，你忙你的，西服不错，多少钱？”
　　“20000块。”他脱口而出。
　　“混账。”顾星辰心里骂了一句，走开了。
　　墨镜男整了整领子，用手指背刷了一下西服的表面，听到“嗖”的一声。顾哥？他想到自己的年龄，这小子还真会占便宜，不过他也不计较这些了，仍旧摇摆着，到了楼梯的拐角处看到外面大厅里的光亮后，总算收敛住了。
　　在六楼，原来柳重的办公室里，秦通热情地接待了顾星辰，极尽地主之谊。两人言不由衷地胡说一气后，顾星辰拿着两幅照片走了出来。一张柳重的照片，另一张是他和柳重的合影。
　　走出办公室，他看着照片中的人，照片中的人也看着他，彼此交谈了一会儿，都觉得顾星辰的处境有点不对劲儿。
　　现在这个时候，国内的股票，商品市场已经快收盘了，交易间里仍旧很嘈杂。曾经，顾星辰也喜欢这里表面杂乱其实又极具条理的氛围，现在他相对喜欢安静和无人的地方。海，山林，湖泊，江河，荒原，当在城市里久了，人总会对这些人迹罕至，原始风貌尚存的地方心存向往。他开始经常旅行和放任自己于休闲之中，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他用于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柳重会说他是懒家伙，对此也曾表现出不满。
　　他走进二楼的一间办公室，这里曾经是他工作的地方，他不喜欢一个人占用很大一间办公室，总是和下级一起办公。一个伏在案上的年轻人抬起了头，见到来者他很高兴。两人侃侃而谈，外面有一些杂音。
　　“装修的。秦通的意思，门窗和墙壁的颜色要重漆。黑色的换成白色，白色的换成黄色，诸如此类的馊主意。还要安装电梯。”年轻人抽着烟斜靠在笨重的办公桌上。“我爸让我到新公司去。”
　　“对你的信任。”
　　“我猜他是没选择，我是独苗，而且整个家族的人都只会挖煤。”
　　“挖煤挺好。”
　　“但有一天不再赚钱了怎么办？”
　　“嗯，你爸的打算挺长远的，他的阅历经验比你多，听他的错不到哪里去。”
　　“你不了解他。”卫泽说。“他很……”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头戴安全帽、穿着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虽然风衣很薄，但现在的季节也实在不允许做如此打扮。来者放下手里的物件和工具，开始打量起周围来，桌椅、门窗、墙壁，难以避免地也看到了房间里的人，房间里的人也看着他。
　　“干嘛的？”卫泽当先开口。
　　“刷漆。”来者背对着他们，打开盛有墙漆的桶盖。很快他刷了一道。
　　“靠，这颜色像屎一样。”卫泽说。
　　“这会影响你对市场的判断。”顾星辰笑着说。
　　“刷漆的，还有没有别的颜色？”卫泽笑了笑，似乎把刚才的话题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