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身世网

　　“有一个‘旅游城市形象大使’的选拔启动仪式要在敖氏总部举行，需要你陪我一起去。”雷逸熊说。
　　“你们的动作还挺快，我都要准备什么？”我说，敖氏与雷氏一联手，这个父亲酝酿了好久的项目马上得以启动了。
　　雷逸熊说：“我来准备，你准备出时间就行。”
　　活动定在周末上午，头一天雷逸熊便将礼服带回家。
　　一件裸领的白色无袖长裙，束搭一条灰绿色丝带。
　　“试一下。”雷逸熊说。
　　我试了，白裙子大气洒脱，灰绿色丝带束在腰部偏上，再搭一双高跟鞋便刚刚好。
　　敖氏总部我也几年不来，走进来内心充满着陌生感。因为承袭的是祖业，这里的建筑风格都是厚重的中式。
　　下了车，雷逸熊张开胳膊给我，我识趣地挽住他。
　　启动仪式设在中式园林的绿地上，远远就看见赵露荷穿了一字肩缀着毛绒花朵的橙色礼服在与人寒暄，敖似艳则穿了黑色裸肩连缀白色花瓣的公主裙跟在她身后。祖母不在，若是这老太太穿着旗袍出来，才真的不辜负这园子。
　　雷逸泽从另一辆车下来，先过去跟赵露荷打招呼。赵露荷对雷逸泽甚是亲切，敖似艳也站在一处跟他们说话。
　　我和雷逸熊走近，向赵露荷点头问好，我对赵露荷从来没有称呼，雷逸熊还是同原先一样，称她“赵董”。
　　赵露荷见了我眼里的神色就少了几分，仍笑着说：“现在开始夫唱妇随了。”
　　我挽住雷逸熊，对着赵露荷烂漫地一笑。
　　雷逸泽说：“我大哥大嫂向来有默契。噢，爸爸来了。”
　　果然雷大响带着林江也来参加。
　　林江穿了西服套装，一步裙灰紫轻薄的面料更显出她皮肤的白皙，只是灰紫色并不能使她白皙的脸上有生气。
　　林江和雷大响身后还跟了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女人，那女人比雷逸熊妈妈略高一头，长发披肩，穿了条灰色镂空的连衣裙，看起来低眉顺眼。
　　雷逸泽迎过去说：“爸、妈、小姨。”
　　雷逸熊也带着我过来介绍：“小姨，您也来了。这是似广，这是林叶小姨，妈妈的亲妹妹。”
　　叫林叶的女人对着我笑，说话和声细语：“婚礼的时候我没有去，原来这么好看，难怪孩子们跟我说逸熊对你一见衷情。孩子们还说你的性格也好……”
　　林江大概嫌她话多，回头瞪了她一眼，林叶看了姐姐的脸色，收了声。
　　雷大响说：“好了，我们去那边坐。”
　　我父亲迎了过来：“雷总，就等您了。”
　　一群记者被工作人员暂时拦住，安置在座位上。
　　陆续地，看见本市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几个明星也来了，赵露荷带着敖似艳过去与他们交谈，记者便围过去拍照。
　　仪式正式开始。
　　父亲、雷大响、雷逸熊上台去剪彩，主持人又介绍说赵露荷是这个活动的主要负责人，请她讲话。
　　我坐在台下，忽然感到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回头，赫然发现邵杰就坐在我的后排，他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他，只是目光忧郁地望着我。
　　“你何时回来？”我问。
　　“有几天了，已经开始正式工作。”他说。
　　“在哪儿里工作？”
　　“启正会计师事务所，敖氏集团有几个新注册的项目在我们所做资产评估，所以，今天也被邀来了。”他看一眼正在台上讲话的雷逸熊，“是他？”
　　“邵杰……”一言难尽，我不知要怎么跟他讲。
　　邵杰对我摆出安慰地一笑，说：“不用担心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今天场合特殊，哪儿天我们到尹老师那儿一起聚聚吧。”他说着离了席。
　　雷逸熊回到座位，问：“说话的是谁？”
　　我一时心绪四起，回说：“大学同学。”
　　这时候有记者围过来提问：“雷总，听说您和太太还是新婚？”
　　雷逸熊答：“是啊。”
　　“请问你们是怎么认识恋爱的？是否像外界传闻的那样，雷氏与敖氏是因商联姻？”
　　雷逸熊看着我说：“因商结缘，恋爱与结婚就只与情感有关。”
　　“雷太太怎么评价您的先生？”记者又问。
　　雷逸熊回答巧妙，我淡淡笑着说：“他？很好啊。”
　　又有记者说：“雷太太的气质特别出众，您的礼服非常配您，介意站起来为你们拍一张照吗？”
　　我们站了起来，雷逸熊牵起我的手配合记者拍照。
　　我因为邵杰的出现有些心不在焉，不停有记者围上来，雷逸熊挡住记者说：“不好意思，我带她去休息一会儿。”
　　“雷总这么呵护太太，不会有蜜月宝宝了吧？”马上有记者问。
　　雷逸熊没有回答，只是护着我出了人群，进了敖氏大厦。
　　有工作人员带我们到一楼的一间小会客室坐下，倒了水，就出去了。
　　“那个人很重要？”雷逸熊问。
　　“什么？”我没有回过神来。
　　“你见了他，脸色就变了。”原来他在台上看见。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也不想在他面前隐藏自己，就目光黯淡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你有你的过去，我甚至没有权力干涉。”雷逸熊站在我身后说，“敖似广，你听着，我说爱你，那是真的。”
　　“你爱我什么？”我毫无精神地问。
　　“我爱你，第一次见你时你漫不经心的样子，我爱你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我爱你的小心机，爱你的顽皮，爱你自由散漫，爱你的野蛮……”
　　他说着扳过我的双肩。
　　工作人员来敲门：“雷总，雷太太，雷董要我来告诉您，他们提前走了。”
　　雷逸熊说：“知道了。”
　　雷大响的车正停在大厦后面这片偏僻的停车场。
　　透窗望出去，雷大响、林江和小姨林叶、林逸泽一起奔着车子走了过来。走到车前，雷逸泽打开车门，林江先上了车。再转眼，见雷大响上了另一辆车，林叶竟然紧随其后上了雷大响的车。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走了，且奔了不同的方向。
　　我有些不解地看向雷逸熊。
　　雷逸熊显然知道实情。
　　我问：“怎么回事？你爸爸和林叶单独坐一台车走了？”
　　雷逸熊说：“嗯。”
　　“那为什么……”我仍不解。
　　雷逸熊说：“你觉得逸泽长得像谁？”
　　我脑子里闪过林叶的脸，这才意识到什么，讶异道：“逸泽和逸树难道是……”
　　雷逸熊说：“对，他们都是林叶小姨的孩子。”
　　“你妈妈还跟我说她和你爸爸都是传统的人，果然很传统了，你们家的人！”我说，“那逸星呢？也是林叶生的吗？”
　　“她妈妈原是个小明星，早被送到法国去了。”雷逸熊说。
　　原来雷大响是这样风流的人，雷家的孩子们竟然花开几枝。
　　“那么你也……”我又多想了一步。
　　果然，雷逸熊平静地表达：“我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我妈妈死了。”
　　“原来是这样！外界知道这些事吗？”我问，他能这样轻易告诉我，说明这可能已不是秘密。
　　“外界大概不会知道的这么明确，但我猜你祖母恐怕早知道，不然她不会让你嫁给我。”雷逸熊说。
　　好一帮精明的人！论算计，我真不适合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周旋，难怪母亲败下阵来，我也该及早抽身才对。
　　雷逸熊大概看出我的想法，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我们出去吧。”我说。
　　赵露荷正在与记者交谈：“我只是代表敖氏集团做这个活动的主要负责人，但不参与评选。我的女儿敖似艳也要参选这次形象大使，我就更要避嫌。我们请的评委老师都是资深人士，他们一定会公平、公正、公开的对待每一位选手与大众……”
　　记者问：“请问敖似艳小姐，您为什么要参选这次形象大使的选拔呢？”
　　敖似艳说：“我自己听说了，就非常感兴趣。我父母都不太同意我参加，因为没有必要嘛，而且我的专业是外语，父母都希望我留在敖氏集团里发展。但是我从小就有一个明星梦，我想和大家一起公平地参加竞选，即使没有选上，这对我也是一次锻炼，所以实在不想错过这次机会。我说你们没有权力阻止我，虽然我是你们的女儿，我也符合参选条件，我有权力参加。”敖似艳在记者面前的一颦一笑都透着恰到好处的乖巧，她的确是有做明星的潜质。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雷逸熊，问：“你居然不喜欢她？”敖似艳这样懂火候、会讲话的才是大家少奶奶的不二人选。
　　雷逸熊说：“谁知道呢？那得问问它。”他握起我的手来在他胸膛上拍了拍。
　　我把手拉下来，说：“少来，说不定是她不喜欢你，你退而求其次了吧。”
　　雷逸熊笑问：“你的自信哪儿去了？”
　　雷逸熊的手与我的手十指交叉，握着不放。我看着雷逸熊的眼睛，他的眼神总是时而深邃，时而毅然，关于他的成长、他的母亲，我竟在他眼里看不见任何的哀怨与忧伤。我总不信他会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若是在狼群里，他定是一头不甘居人后的头狼。难怪祖母一开始就用“唐王”来形容他，果然眼光老辣。
　　“你妈妈排斥你并不是因为你是领养，而是因为你是你爸爸的私生子，那她也是可怜。”我说。
　　雷逸熊看着我，不说话。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想来他何尝不可怜？他这个小孩子也是无辜的。想到这里我心头一软，轻声问他：“你不怪她？”
　　雷逸熊说：“她跟我爸一起长大，林叶是小她十几岁的小妹。她和我爸结婚后一直不孕，便四处求医拜佛，有师傅说雷林两家祖上造过孽，他们这一代才会无子，要他们捐钱给孤儿做好事。于是他们干脆花巨资建了‘圣优’学校，不但收养孤儿，还让孤儿受贵族子弟一样的教育。这学校你知道吧？”
　　我说：“知道，很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但并不知道是雷氏的。”
　　“学校现在林江名下。然而学校建起来，几年之后她仍然无子，父亲便在外面生了我，把我带回来让她抚养。她不甘心养陌生女人的儿子来继承家业，后来她说服自己的妹妹林叶跟了我爸，我五岁那年逸泽出生，她便把我送到了圣优学校，我也是在那里和陈岩一起长大。”雷逸熊说。
　　“圣优的师资在外界评价很高啊，逸泽他们不也是那里长大？”我说。
　　雷逸熊说：“是的。只是她在我十三岁那年蓄意制造了一场校园暴力，我被高年级同学围殴并推下池塘，是陈岩发现不对及时叫人给我爸打了电话，救下了我。事后父亲查出了是她幕后主使。自那以后父亲给我请了武术老师，我从十三岁开始习武。大学毕业后我进了公司，父亲对我委以重任，但她决意排挤我，逼着父亲将我排除在遗产继承人之外。与敖氏集团合作父亲有两个用意：一是雷氏转型，发展壮大；二是合理分布资产，雷氏的资产并不全在他们名下了。”
　　“那你真是娶错人，你若娶了似艳，敖氏的财产也有你一份。”我说，当然也不排除他认为我也会有一份。
　　“那些只是我爸的用意。我想得到的东西，不凭借任何人。”雷逸熊淡淡地在我耳边说。
　　听见记者又问：“听说此次活动还在网上发布了公众平台，由网友自己推选心目中的形象大使？”
　　赵露荷答：“是的，城市形象大使代表的是整个城市，大众的意见非常重要，所以希望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问我：“听工作人员说你刚才有不舒服？”
　　我说：“没事，已经好了。”
　　父亲又说：“听说你在筹备画展？一直往画室跑？结了婚就要常回家，一切以家为重。逸熊，我这个女儿很倔犟吧？还是个好太太吗？”
　　雷逸熊说：“是，爸，似广有自己的事业挺好的，她的事情都由她作主，只要她高兴就好，我随着她。”
　　父亲一笑，说：“呵，你们是新婚，还能卿卿我我的，躲在这边说个悄悄话。以后她总是这样，你也忍得了她？你要做大事，她又不陪着你，夫妻俩个走得两条路，行得通吗？”
　　雷逸熊说：“爸，我和似广虽然不是天天守在一起，但追求是一样的，我们都想在自己的领域里不断探索，精神世界相通胜过朝朝暮暮。”
　　父亲指指我说：“你是倔人有倔福啊，有逸熊理解你。逸熊啊，接下来的旅游项目考察，敖氏这边就不派人了，全权委托给你吧。”
　　父亲说完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