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稚嫩相与深沉心
作品名称:读懂天地的人 作者:心有二用 发布时间:2015-02-09 14:20:57 字数:3552
楮河分为上、中、下楮河。古华家乡地处中楮河。秋季开学了,古毕被调进当地麻柳滩中心小学当民办教师,不过只呆了两个月,便得县文教局调令去了下楮河。
楮河水如一支远征军向东而去,时而战鼓雷鸣急行军,时而偃旗息鼓缓缓而行。顺流而下七十五里地峡关区,古华就在这里。定远县仅存三所高中部,峡关乃其中一个。(“改革开放”二十年后,全县仅剩一所完全高中——县中)
“知道你怎样进的峡关中学吗?”翌年署假县教师学习会,李兰对同学古华说,“我毕业去局里跑分配,对旭局长说:‘我宁愿到交通便利的小学,也不愿去峡关,古华在大学比我学得好,他又是星子山那边的人,你调古华去嘛!’”可以想像李兰是如何在局长面前撒娇的。
女孩子办事效率总会比男人高,尤其在上司面前。李兰如愿了,并带携了好同学古华。“要不是我一句话,你还会在三垭山当放牛娃!”李兰说,“你咋不去跑跑分配呢?”
古华说:“好悬啦,谢谢你,李兰!我,我以为……”
他以为什么呢?他以为自已是大学生“伪劣产品”,没资格要求什么。古华这样认为,别人可不这样认为。利益往往被他们虚伪的自信获得,人贵有自知之明,也贱在有自知之明,古华太过诚实,不谙人情世故。旭局长本不想理睬古华,他在生古华的气。
条件、环境似乎被精明者玩于股掌,李兰后随丈夫去了条件更好的外地。
从县文教局调令得知,汤照善进了母校隆兴初级中学。康兴成直接进入了母校峡关中学。康兴成虽然与古华等高,却是成人骨骼,视觉的欺骗性,个头就显得比古华高了,康兴成在大学好出入蓝球场。作为老乡,古华与他们碰面,仅仅点点头,微笑一下而已。但现在将朝夕与共,就另当别论了。作为大学同学,古华来峡关中学报道,康兴成首先迎接古华:“楮河中游涨洪水把你冲下来了的吧?想不到,你嫁给了我们峡关中学!”
古华也就玩笑说:“包办婚姻。”其实古华也会开玩笑的。
康兴成说:“你这婆家还是个大户人家呢!”
古华说:“我晓得,六十年代就有初中,上大学我就是来这里体检的。恢复高考,这里还考上了一个本科大学生,叫啥名字?”康兴成说:“游海洋。”
初来乍到者只能住个半间宿舍,不久古华就住到教师住宅楼二楼。左隔壁葛国治老师随时一口普通话,因为一口普通话,陌生人便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士,其实他是本地人,有二子一女。
人生何处不相识?这里,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都会由陌生到熟悉的,人在他乡有故人。这里,古华不止有康兴成一个熟人,杨荣贵也来了峡关,从隆兴区电影院调入峡关区电影院,二人早年相识,相识在古华的儿时的麻柳滩小学的电影放映场上。竟然还有一个至亲——古华亲幺姑的三女儿刘大荣,婆家就在街上。临行前古玉春说,三外侄女出嫁,还是他当的送亲客。
开始了,人生舞台上,这就正式登场演出了!虽然并非正式教师。
“他是老师呀?”黄嫂几次见到古华,问丈夫葛国治老师。
“就是,才毕业分来的。”
“天咧,”黄嫂笑道,“恁么个嫩娃娃,好像才从蛋壳里剥出来的一样,个儿又矮,我还以为是个高中学生娃娃呢!”从未见过古华的人,以为古华本来就是这个样儿,哪知他多年病磨,已今非昔比,额骨已露。
不到三个月,古华这类“工农兵”牌大学生修成了正果,转正为国家正式教师。
老师领进门,修学在各人,高中、初中、小学能立身什么位置,知识面前你只能甘认淘汰法则,三年大学知识吸血,是否依然知识贫血?这些工农兵牌的大学毕业生,有人小学讲台就站不稳,有人不在行却有转行的社会能力。吃皇粮拿国家工资端铁饭碗,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刻意追求的结果。古华呢?不是,那是自然的结果。
误认为古华是个高中学生娃的,何止黄嫂?
听康兴成介绍说,办理转正手续,要找派出所扬所长。
派出所办公室里,古华见到警察,也不知道谁是首长。这不打紧,一叫之下不就明白了吗?
“所长,我请你办个亊。”
一个人料了古华一眼,想必是此人。
该继续下文了。扬所长在继续,继续调脸与同亊闲聊,而不是与古华继续,把古华凉在那里。
古华久候不应,火气上心,他已不是那年遭受实习生“朋友”冷遇的古华了。“杨所长,我等了这么久,你为何不理?你这是什么为人民服务的态度?”杨所长这才转过脸来,陪笑说:“好,好,你找我有啥亊?”古华说:“我来办理转正手续。”杨所长接过文件看了看,说:“对不起了啊,这就办。”
下午,杨所长闲逛到中学,对校长周贵德述说给古华办手续的亊,笑道:“哪里,我以为他是个学生娃娃,所以开头没理他。”周校长哈哈大笑,觉得这亊有趣。
扬所长去后,周校长笑着给古华过了话,古华也笑了。
不过,古华在想,改变官僚作风岂是推翻一个旧政权所能一劳永逸的?那是人性的缺点,后来人还可再生,需不断教育。几十年后,古华更是认为,岂止官僚作风不是推翻一个腐败的旧政权所能一劳永逸的,还有形式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弄虚作假、沽名钓誉、哗众取宠、高高在上、滥用权力、专横跋扈、敷衍塞责、贪图享受、及时行乐、铺张浪费、挥霍无度、骄奢淫逸现象都是野火烧不尽,皆需不断教育、整治。它们是不觉悟生命真谛的愚昧情操表现。
初领月工资,四十九元。“知道我上大学作零工半月挣多少钱吗?”古华对康兴成说,“一百三十五元!看来政治经济学上劳动价值不知按什么公式计算衡量的!”
“第一次拿工资,不想买个什么?”康兴成随便问问。
“收音机!”古华却非随便回答。
收音机只有城里有,当然是便宜的,贵的买不起。
星期六,外出大专函授的许晋升,家居城里的体育教师金光祖,与古华相遇在客车上。公路初通,车少人多,金光祖迟来一步,没买到座位票,瞅见古华与许晋升坐在后排,熟人总是亲近一些,就挨他俩身边坐下。
“你们占了我的座位!”一年轻人挤到后排,一扬手中票,“我买了票的!”金光祖不睬,故意眼望窗外。年轻人见金光祖块头大,满脸胡茬,料惹不起,看中了古华嫩娃娃像,一把揪住古华衣领:“起来!”古华虽然觉待受了欺负,因是同事占了别人的位置,不好说什么,就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年轻人揪古华衣领时,金光祖无动于衷。平时,他们你好我好和气一团,这时怎么了?
雅气稚嫩的外表是否人的长处?古华的嫩娃娃体貌,一入社会就吃了两次亏。人,是不是应该长付凶恶的外表?
不过,这事古华没想太多。百里站着进城年轻人体能不算啥,他不晕车的。买得收音机翌日早赶紧返回,出门要钱化。
卫菊清去古华老师宿舍,去问数学题。
末了,菊清说:“我看书法展室有一付是你写的。
”古华说:“是哪个内容的?”
菊清说:“只要你沿着河流走,最终能到达大海。”
古华莞尔一笑:“字不好,我没专门练过字,只在其意。”嗯?没有署名,又道:“你怎么知道的?”
菊清抿嘴笑一下不作声。少女一旦留意你,就对你有了心事。古华又问:“你家好像在街上?”
菊清说:“我昨年毕业,去了西宁姑姑家,今年回来复习,想考大学。”言罢转身出去。
菊清走后,古华若有所思,似乎感觉到什么。
窗外的山在夜色中含糊不清,暴雨骤然停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溪流汩汩咚咚地还在排泄来不及泄完的泥浆水,更显得雨后的宁静。
古华一下子就带三个班高中数学,虽然信任给了他力量,但陡然的负重使他有种吃不消的感觉,这负重感又使他生出孤苦感,虽然自幼吃惯了苦,这孤苦感又唤起对爱情的需求感,心灵深处仿佛升起一曲爱情的幽怨之歌:
爱情哟,在这辛苦的世界,不仅是性爱的需要,也是常人的精神抚慰。在浩瀚的沙漠中,爱情,一泓甘美的泉水,在无边的寒夜里,爱情,温暖而光明的篝火么?
忍着隐隐胃痛,批改三个班的数学作业,仿佛置身赤道线上加班加点工作,加速身体这部机器的磨损。他想只打错对号,却又觉得违心,他由此发现自己有一种事业天性。从大学开始,古华开始记日记,不过那是盲目的行为,如今他的理念明晰起来,打算精通初等数学,复习高等数学,迎接国家对工农兵大学生出身的教师重新考核认定,尔后学习业余文学创作。
批完作业,他长出一口气,这日子才开始呢!
童年,如母鸡翅下的雏鸡,如今自己也成母鸡了。原以为艰难的学生时代熬过来了,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又有了什么事业心、理想、婚姻、社会人际关系等问题更如山般耸立在你的人生路上,要你去“愚公移山”。能不理睬吗?何况自己还多一种隐忧—病魔。
嗯?古华忽然意识到,人一生忙忙碌碌,急急匆匆,甚至死前还在思想明天的事,细细想来人生不知道为什么,生命的过程似乎是一种生命本能的反应,什么争强好胜,颐指气使,到头想来又怎样?不过而已。唉,这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细细想来,人生好像没多大意思。
古华不止一次冒出过这种念头了,尤其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屡屡泛起。
他雅气可鞠,却有了深沉的思想,命运使他过早地深沉,他的深沉似乎与年龄不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