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拖着心灵地震毕业
作品名称:读懂天地的人 作者:心有二用 发布时间:2015-02-09 14:19:14 字数:3755
遵照毛主席的教育革新方针,大学生不但要学文,还要学工、学农、学军。二十几年后立于阅历高度看,古华说:“那也是“素质教育”,包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举措,虽然当时稀里糊涂,虽然后来时政不那么看。城市里青少年就是应该到农村体验、锻练一下。
学工,大学生们开进汉江机床厂学车工打零件;学军,坐火车远去关中大地驻军处,学射击、投弹、摸爬滚打、拉练、叠被子四棱上线,具说是罗盛教生前所在的炮兵部队。
古华最感兴趣的是学军,儿时连环画小人书上的战斗故事、拿枪的英武,那是童心的向往。不过,射击、投弹古华早己摸过,那是当初反苏防修,在周朝山上民兵军训,还学过三两句俄语,那“敫枪不杀”古华觉得像黄莺歌唱。射击测试,半自动步枪古华听天由命打了个良好;投弹,弹出手,武装干部一把将古华扯进掩坑,玩的真傢伙,轰隆烟尘起处,武干目测:“四十米,好傢伙!想不到你娃手劲还大!”古华说:“我小时侯在山上放牛羊,闲来爱扔石片,想必与此有关吧。”民兵军训结束,武干交给古华一支半自动步枪,说:“这支枪托你带回灵济公社,交给武干。”古华感到了信任的力量,顺便就回三垭山家一趟,让父亲也欣赏欣赏。
古华路过王春福家门时,六连子这辈子也只有这一次见过洋枪了,说:“表叔啊,好凶啊,还背杆枪!”古华解下枪说:“六连子,让你摸摸枪。”六连子害躁地摸这摸那,说:“表叔耶,我整不了呃!”
古玉春见古华背支枪回家,好奇地拿过作了几下劈刺动作,古华笑得格格地,说:“好丑陋的动作,原来国民党军是这样教你们的呀?难怪国民党打不过共产党!”
与大多数少年儿童一样,儿时的古华崇尚战斗英雄,却发现自已长不高,不由自主。个儿矮、身体有病,不知怎么就混过了大学体检关。大学生学军,总算尝了尝军人味道,聊以自慰了。还办了《学军小报》,同学中好笔者纷纷投稿,古华连投不中。
一天,数学系主任拿张小报给古华,说:“你的这篇《论战略与战术》登了,拿去作个留念!”古华的文章小报上也算有名了。
学军、学工结束,古华他们便回了院校,回院校“学农”去!汉大有自已的农场,有时出院校帮老百姓割麦子。
农场,男女大学生们幽会之地,那里常有独行男女,不过古华却没捡到过便宜,更无预约,虽然希望。古华往来甚密的,唯有化学系他的高中同学汤照善。不时离开校区,走在农场具有乡土气息的田野上、卧在草笼中。汤照善高中时是学习尖子,言语刻薄。他问古华:“你吃得消吗?”他怀疑古华啃不动大学数学知识。古华说:“发现自己还行,能进入角色。不过说实在的,硬考,我是考不上大学的,我们这一代人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他们有一个特殊的称呼——工农兵学员。其中有少量小学、初中毕业生,在大学理科殿堂自会腾云驾雾。他们先补习了半学期初等数学,尔后才进入高等数学殿堂,古华在班上充其量是中等偏上程度。
那一节课堂上,女讲师焦老师讲道:“我们知道,三维空间有方程表达式,有与方程对应的图像,四位空间有方程表达式,却没有对应的图像了,也就是说,四维空间是不存在的了。”
教室内,忽见古华站起身来,提问道:“焦老师,那四位空间是不是个神仙的世界?”
轰地一下,满堂失笑了。这意外的发问,那些尖子生们也未曾思及,焦老师没有回答,大家只当趣味一笑了之。
数学专业的还有一门选修课——政治经济学。讲师刚出教室,教室里就炸开了锅:
“通向共产主义的路只有唯一的一条吗?”
“资本主义为何腐而不朽?”
“杆子里面出政权是不是普遍真理?”
“刘邓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有无道理?”
……
这些数学专业的学生,倒是选修课激发了思想,议论是超前的、大胆的,时亊政态是,被文化革命打倒已逝的刘老依然臭名昭著,三起三倒的邓老还低着头。同学们只是说说而已,古华却认了真,他写了一篇题为《有必要拉伸这几个问号》通讯稿,投送到师院广播室。
古华好挖根创底的认真性被激活,现出思想家雏形,注定将不是个一般人。
稿子送去近三个月没见播放。大概是文章水平低吧,古想心想。这时,中国时政正在变化,刘得昭雪,邓被平反。这天中午,大学生们三五一伙,就伙房前平地席地而餐,师院广播照例响了。
无意间,古华觉得耳熟,便注意听了起来。
原来播的正是他那篇《有必要拉伸这几个问号》稿子。末了,还加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按语:“……我们这一代青年人,思想敏锐,敢说、敢想,他们是师院的骄傲,祖国的希望……”
什么?
古华一头站起,顿住吃饭动作。他并非因稿件被采纳而兴奋,他的思维早已转了几圈。什么?文章原来为啥狗屁不值,现在又从故纸堆中翻出来香香的了?
童年,他对成年世界怀着一种谦恭心理,童心,如一张白纸,这张白纸首先被染成了红色,生活多么幸福,社会多么美好,然而,透过现象并非外貌所呈。他甚至为社会一面教他以真善美,一面又欺骗了他而气恼。刹那间,他自幼形成的内心世界山崩地裂,大地震了,沧海桑田,重新排列组合。激发他心灵的,不是书本数学知识,那抽象得玄乎的数学公理、定理、公式、微积分他只能被动地去理解,亦只能云山雾罩模糊数学,要得亮堂还得打磨。
饭后,古华独自漫步去了农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教养他的社会面前,他开始由被动接受变为主动思考了。
他高大起来,自信心陡增,对成年社会的谦恭心理在消失,从此不会再书云亦云,用自己的眼光,重新去审核世界,而自身却受着病磨……
三年大学的结晶就是一纸答卷,这形式从古至今未变,带着贫困加病磨认真学习但不算刻苦的古华,考完了初等数学、高等数学,开始考选修课——政治哲学经济学了。这选修课反倒是他最有悟性的学科,轻挥而就。
“报告!我要屙巴巴!”不料古华拉肚子又忍不住了,它奶奶的!这么整人!满堂轰地大笑,严肃的考场气氛被他破坏无余。监考讲师忍住笑意说:“你就不会说上厕所吗,硬要说个屙……快去!”又是爆笑声起,有同学笑出了眼泪。
好在厕所近,古华不敢怠慢,沉着冷静的词汇在厕所没有市场,尤其拉肚子。半蹲之下,噗嗤一声差点沾上了裤子。要是行走在城市大街上,那可就大大地出丑了。高级人类可不似低等动物。血,有血!便血。
暂时赢得了轻松,古华回到考场,匆匆答卷,却又再次爆发,只好匆匆交卷,第一个交卷,好在答完了。
古华这时腰包还掏得出五分挂号费,去卫生室检查。医生说:“你这是细菌性痢疾!”开了药。
本来身负慢性病,临时、却是考试紧要时又增添细菌型痢疾。
他的考试成绩依然不错,初等数学八十三分,高等数学八十八分,比许多学生干部成绩高。古华自信政治经济哲学考分最高,却反而最低:七十三分。
他去查分,阅卷讲师说:“你看你这句话中错了一个字,成了反动话,大扣分还是手下留情!你急急交卷,为什么不检查一下呢?”
“该死的细菌型痢疾!”古华心中骂道,“还能不急嘛?”检查卷子与拉肚子二者取舍轻重,他只能避重就轻去解决当务之急,不!是十万火急,虽然考试的意义比拉肚子的意义大!
特尖的大学生留校成为大学的主人,许多学生干部留校成了院校主人,但古华只能永远当客人,虽然他们中不少人比古华成绩逊色,但古华的社会能力比他们逊色。
离校的时侯了。各奔前程这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古华,我帮你找个拉拉车,把你行礼送到车站去!”劳动委员说。他是南郑人,与古华要好,上大学前是大队党支书。
左等右等,古华没等来拉拉车,肯定是劳动委员经过临时世故的考虑:从此各散四方,友情如轻云飘散,永别时的友情帮助显得何等多余?还能得到什么?
老乡加老同学汤照善也不见同行。
一九七六年夏末,文化革命的遗留产物——最后一届工农兵大学生从大学校院消失,一张张面孔由陌生到熟悉,又由熟悉到陌生,又将奔赴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古华拖着行李和进校前没有的知识收获,还有那尖子生也未曾得到的心灵地震与重组,迈出师院大门时,下意识望了望汉中城市灰蒙蒙的上空,远处故乡的方向,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人生茫然感。看不透的前景,路在哪里……
这一去一留,命运大相径庭,社来社去,那来那去,怀着依然是农民的心境,比不得留校者摇身立地成功名。
甩不脱的故乡路,怀着一丝妒嫉,自惭无奈……
三垭山上,又出现一个青年放牛娃。
“耶!嘻嘻,一个大学生放牛哇?”凤女子撞见古华,笑说道。她是山顶银锤的媳妇儿。古华笑笑道:“你好,哪去?”风女子说:“下去你们家借个晒席用用!”又道,“你长得好乖哟,真想啃你一口!”言罢嘻嘻一溜烟逃去。
大浪淘沙,绝大多数哪来哪去的“工农兵”大学生就属于“沙”类了。几乎所有的“沙”类并不傻,明白回本县必有所用,频频出入县文教局大门跑分配,明白可企望一个较好的工作环境。旭喜冲心道,别人踏破文教局门坎,古华这娃连照面也不来打一个,自已对这娃从来关顾有加,更不见提点儿什么山货特产来言谢言谢,哼!
旭局长以世故成熟的心理去忖度古华,岂知三垭山上的古华依然单纯如白纸。不但无跑分配的意识,更无知于将有所用。
“社来社去,那来那去”,那我就是仍回三垭山吧?
壮年后古华有时回味起往事,感叹若以现在的成熟从小到大再来过,定将得到如愿的收获,事业、婚姻、身体。人一生哟,懵懵懂懂处坏了多少事,昏了多少光阴?悔之晚矣!人不能太单纯,也不能太不单纯,处世方法可行,不失本色就行。